曾经那个女孩

　　第二章童年的你好吗？
　　“那些报仇的想法，就像小时候，想要变成隐身人去偷零食一样幼稚。”
　　小时候，农村很热闹。
　　中午，当第一缕炊烟从青瓦烟囱钻了出来，慢悠悠地升到杨树的枝丫，像软绵绵的云朵飘向远方的天空，而后村里便逐渐飘来柴火和饭菜的香味；当暮色漫过田埂，天空被染成橘红，放学的孩子甩着书包三五成群，扛着锄头归家的大人来不及拍打裤腿上的泥；他们都往一个叫作——家，的方向，笑嘻嘻地走着、聊着。
　　夏日的晚上，风刮走了白天的燥热，星星密密麻麻缀满天空，像仙女衣裙上的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院子里，蚊香冒着细细的烟，空气中充满蚊香和花露水的味道；村里的孩子们嬉戏打闹，妇人们跟邻居拉着家常，老人坐在院子里摇着芭蕉扇，一片祥和；连树上的蝉都没有偷懒，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像是在给夏天伴奏；萤火虫在角落里翩翩起舞，蛙叫虫鸣声不绝于耳，孩童嬉笑声，成了村里最动听的声音。
　　放假，一群高矮不一的孩子，围在八仙桌打扑克牌：斗地主、掼蛋、五十K、炸金花、二八、小猫钓鱼，他们样样精通，因为从小就耳濡目染。
　　小时候，我们总是学着大人的模样，学着学着，后来一不小心就梦想成真了。
　　可是，快乐却越来越少。
　　90后今年最大的35岁，如果你也是90后，你应该叫我姐姐呢。
　　如果你的童年不幸福，如果你负债，如果你被感情出卖，如果你创业失败，别怕，一起来听听我的故事。我们都要好好的。
　　小时候的我也很幸福，一家人其乐融融。
　　爸爸在外打工，只有农忙回家的时候才回家。每次回来爸爸都会给我和弟弟买新衣服和很多零食。记忆里的妈妈也很漂亮，她有穿不完的裙子和各式各样的发饰。
　　父亲每次回家，我和弟弟都会抱着零食“分赃”。我们咬一口城里的香蕉都要咯咯笑半天，才舍得咽下去；香香的糯糯的，甜进心里。那些城里带回来的零食像山珍海味一样珍贵难得；我和弟弟舍不得吃，也舍不得分享；夜晚睡觉，都要把零食抱在怀里，恨怕睡着的时候被对方偷走。
　　父亲从不偏心，连买的零食和水果都是偶数——不像母亲，好吃的只留给弟弟。印象里能吃到鸡腿，只有走亲戚的时候才能分到一个。
　　平时家里难得杀一只鸡，鸡腿都是弟弟。妈妈说了，弟弟在长身体大的要让着小的，我谨记于心。弟弟属猴，比我小两岁。
　　小时候很快乐，因为容易满足。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短暂到我差点记不住那些美好，差一点都忘记我曾经也拥有过一个像样的家，也有过一份浓浓的父爱。
　　记性好，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我的不幸。
　　因为被记住的美好太少，记忆里更多的是那些藏在骨子里的痛苦和伤疤，那些不安和丑陋我小心翼翼地藏了很多年。如今，时过境迁，我打算坦然面对——将它们写出来，几乎花费了我半生的勇气。
　　生活，将我钉在十字架上无法动弹，即使皮肉溃烂□□残缺不堪，但是灵魂依旧完整。回忆，是一面镜子，它会轻易破碎，也会反射出一道光或许能给我指引方向。
　　回忆很痛，委屈了眼睛和心脏，还有鼻子和哭花脸的自己。
　　每一次掉眼泪，我都怕把我这个几万块做的鼻子给哭坏了；擤鼻涕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掏鼻屎也不敢用手指头——得用棉签，害怕把鼻孔变大。我可不想再做鼻子修复手术了，没钱，也没那个胆子啦。
　　90后，应该都有孩子了吧。
　　出生在农村的80和90后，我们既体验了改革开放前的物资匮乏，也体验了时代的快速发展。物质上我们后知后觉，情感上我们也略显迟钝。
　　小时候听过最多的话：父母把我们养大不容易。
　　尤其是在那个物资匮乏并不富裕的年代，我们从小就被教育：长大要好好孝敬父母，我们要听话，要感恩戴德，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我们在棍棒下成长，锻炼了一身铠甲。
　　我以为小时候常常挨打长大后就会变得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实际上表面坚强，内心却不堪一击，只能，故作坚强，假装生活很好。因为我们上有老，下有小。
　　生活，不允许我们投降。
　　所以，为了生活，我们只能变得坚强。
　　多少人为了工作变得圆滑，做事滴水不漏、处处小心，为了人际关系伪装自己，戴着面具处处迎合。可是，在某个夜晚，你是否也会卸下防备，流下心酸的眼泪。不管这样对不对，我们只知道自己也会疲惫，我们有权利流泪，也有权利对这个破烂不堪的生活说句：呸。
　　我们学着大人的模样教育孩子，即使无数个瞬间也曾鸡飞狗跳，但是我们爱孩子胜过爱自己。直到长大后为人母，为人父，我们才知道——原来，打压式教育不是教育，而是父母情绪的宣泄，是对我们的精神体罚；是他们被禁锢牢笼的思想、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无知和软软、也是他们无法逃脱被设定的枷锁。
　　原来爱，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原来爱，是细节，是发自内心，是不需要回报的。
　　每个人的童年都不同，所以命运也不一样。长大后，有的人怀念被父母追着打的情景，他们笑着流泪怀念自己的童年：哪怕挨打也是一种幸福；有的人，每当回忆童年，心便生疼，回忆像割在皮肤上的疤，被撕开，早已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孩子，也不是所有的妈妈都懂得爱。
　　但是，对于孩子而言，他们都渴望得到母爱。
　　小时候，没有人不爱妈妈，即使有的父母是恶魔，他们的孩子依然爱着他们……“小时候我听过最恶毒的话来自我的母亲。”这句话来自网络，也是我的真实感受。
　　那些，来自亲生母亲的谩骂和侮辱：你怎么不死？你个狐狸精，你这个X养的这么不听话，早知道生下来就把你掐死摔死……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你扔了卖了……畜生、死丫头、绝八代……无论多污秽无耻的词，在我的母亲嘴里都出现过；她骂的是我，是她的亲生女儿。
　　后来，我长大进入社会后，再也没有听过比我妈骂我还脏的话。
　　我第一次被打得遍体鳞伤，是我的母亲。
　　我第一次被当众羞辱，是我的母亲。
　　我第一次被当众罚跪反省，是我的母亲组织。
　　长辈们围坐在一起，我跪在地上默不作声，无助得像被“□□”里的“罪人”。他们审视我，批评我，骂我，我像个犯人一样跪着，接受所谓长辈们的“批斗”。
　　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第一次自残，第一次自杀，第一次被我妈关起来拳脚相加打到几乎头破血流，第一次她当着师生的面扇我巴掌，第一次在亲友面前她打得我面红耳赤几乎跪地求饶……记不清被打了多少次，还记得有一回，她打完我，咬牙切齿说要拿刀砍死我跟我同归于尽；那一晚，我害怕半夜被她杀死，一夜未眠；连梦里都是被她追杀的场景。
　　明知道她讲的是气话，可是我也很害怕。
　　因为她，我小时候，差一点就被她深爱的男人侵犯……
　　我恨过她，可是我不能恨她——因为她是我的母亲。
　　所以，我不恨她，我也不爱她。但是我不能不管她。
　　我曾努力无数次选择去忘记她给我的伤害跟她和好，可她总是让我为难，难堪，难受后，又在某一瞬间说着让我同情心软的话，让我对她心生怜悯。她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却又总是做一些让子女心里难过的事；至今为止，依然不变。
　　她觉得自己永远是对的。
　　我也想做个体贴的女儿，一个让她骄傲的女儿。
　　可是，我做不到。
　　原生家庭的成长环境让我变成了一个情感冷漠的人，我很少主动跟家里联络，但是为了这个家，我又不得不逼着自己主动去问候、去关心他们。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我只能尽自己所能善待身边的人。
　　我的一生都无法与母亲促膝长谈。
　　我们都希望彼此能够互相理解，但是现实，让我们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我可以尽心尽力地赡养她、照顾她，但是，我做不到跟她亲密无间。
　　我曾经也尝试过做个好女儿，可是她总是说一些挑拨离间的话，做一些无理取闹的事情。直到我结婚生子，依然如此。
　　她至今也不会明白，这个家庭给我和弟弟带来的痛苦和不幸有多深；她永远无法体会儿女的感受，就好比她总是认为我们无法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一样。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即使是如此亲近的关系，遭遇同一件事也未必能够体会彼此的情感和不幸。
　　因为她，我高中毕业第二天便离家出走。
　　当我背着行囊执意去城里打工的时候，我的母亲在我离家出走对我说：“死了也别回来。”
　　我在心里说：好。
　　我第一次自杀的时候17岁。
　　我以为，后来的她会爱我，哪怕像小时候一样对我有点关心就好。可是她没有。
　　我第二次自杀，她说我丢人，脸都被我丢尽了。
　　后来，我两年没有回家。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的母亲，那个生我养我的人。
　　她的苦难被自己无限放大，她总说自己可怜，将我和弟弟带大多么含辛茹苦；如果可以，我想把命还给她。
　　当我有了女儿，我也曾试着理解她的苦衷。毕竟她抚养我和弟弟长大实属不易，都是女人，都是母亲，我应该体谅她。可是现实，总是让我陷入无尽的内耗和怀疑，就像我父亲的死一样；她一直认为自己最痛苦最可怜，因为她年轻丧夫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太苦……可是，现实中不是这样。
　　父亲的离开，反而成全了她的爱情。
　　我和弟弟成了拖油瓶的同时也成了牺牲品。但是她，从未觉得亏待我们；她觉得我和弟弟是她一生的苦难。
　　没有爸爸的孩子，难道就不可怜吗？
　　我和弟弟因为这个家庭，因为我们的母亲，我们都曾经选择离家出走和自杀……我们的苦难几乎都来自我们的母亲，无论是精神还是□□；她从未帮过我，心疼我，她只会怪我，怪我落魄后让她面子没光……
　　我也想过，当个善解人意的女儿，可是心痛，总是战胜了心疼。我不明白母亲对我的情感是怎样的，她也曾给过我短暂的母爱，可是后来，我看到的她总是一脸嫌弃和冷眼相待；她总是阴着脸跟我说话，但是在跟别人讲话的时候又立马放晴。
　　爸爸的丧礼上，大人们只知道我妈很伤心，没有人顾及我这个十岁的女孩，那个曾经被爸爸捧在手心的女孩。但是她也很难过，难过了很久很久。
　　父亲走后，我像个讨债鬼一样寄人篱下。
　　我不应该要求自己的母亲像我一样爱孩子，因为无法相提并论；毕竟她那个时候条件不好认知也不高。
　　我妈在家中排行老七有六个哥哥，虽然以前穷，但是外公外婆疼她，哥哥们对她也是不错的，何况结婚后爸爸也疼她。其实，她比我幸福。
　　如果，你感到自己的童年不幸，不妨来听听我的故事。
　　想到父亲，我便热泪盈眶。
　　我的童年何止充满了眼泪，还有更多的不幸，每每想起，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河水一样汹涌。
　　那些曾经伤害过、侮辱过、欺负过、猥亵过我的人，原本在我的记忆里已经被尘封起来，如今那些伤痕不得不被再次扒开；即使它们让我难受、难堪、难忘，但是，我决定写下来；用文字抒发自己的情感和情绪，安慰无处安放的灵魂；文字可以滋养它们，否则，灵魂也要枯萎死去，无处安葬。
　　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我写下自己的故事。
　　如果你看过《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或许你也会对我有些同情，我们都是不幸的女孩，只是故事不同，结局不同。
　　悲伤和痛苦有千万种，我们无法感同身受，但是，请尊重那些受过伤的女孩。
　　她们本可以光芒万丈，却跌入万丈深渊；至今为止，依然有很多不幸的人重蹈覆辙……
　　我希望她们能够比我勇敢，能站出来对坏人说：NO！我希望有更多的女孩能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敢于拒绝，敢于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我希望我的故事能够引起更多人关心孩子的身心健康，尤其是女孩。同时也希望，无论是青春期还是已经过了青春期的人都能够勇敢面对未来，对生活充满希望。
　　即使生活，没有什么意义。
　　希望我们都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努力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哪怕只勇敢一次，哪怕只是去一个向往很久的地方，去见一个很想见的人，去冒一次险，去翻一座山，去看一次海，去爱一个人，去帮助一个人……
　　关于童年，已经有很多事记不起来。
　　但是，那些刻骨铭心的事和回忆，如今想起依然历历在目。
　　2001年的秋天，正值收稻子的季节。
　　我和弟弟，成了父亲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遗物。
　　那个爱笑，爱我，爱这个家的男人，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命丧黄泉……
　　从此，让我用一生去思念。
　　父亲的丧礼上，那个面色苍白，讲不出话的女孩，后来也“死”了。
　　父亲走了，也带走了我和弟弟快乐的权利。
　　我至今，无法原谅肇事者。
　　小时候我总想为父亲报仇，比如，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家，烧了他们家的苹果地，诅咒那个司机开车被撞死，见到他的孩子我要揍他们一顿，我甚至还想去少林寺练就一身本领长大后好找司机报仇雪恨……可是我那么小，连给父亲一个体面的丧礼都无能为力又怎能为我的父亲讨回公道呢！
　　那些报仇的想法，就像小时候，想要变成隐身人去偷零食一样幼稚。
　　2025年6月，写完这些文字后，我从亲戚那里打听到肇事者现在过得不错。儿女都已成家立业，在城里安家。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我们一家也很幸福。
　　奈何命运不公，无法改变，只能坦然接受。
　　2010年我咨询律师得知，父亲的死属于交通意外，司机全责。
　　如今，往事如烟。
　　我的亲人，爱人，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我也曾怀恨在心、耿耿于怀。
　　后来，那些爱和恨，随着时间和经历，我又开始逐渐释怀。
　　我释怀的不是他们，是自己。
　　我想放过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如果有一天，在街上遇到那个曾经霸凌过我的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冲上去给她一个大嘴巴子，让她也尝尝被莫名其妙扇耳光的感觉；我不会原谅她，也不会像曾经那么软弱无能。
　　如果遇见，记得要用力一点，就是这样。
　　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我不恨他们，他们不过是我人生路上的风景，有好有坏；好的、坏的都有它的意义。
　　在人生的转折点，我回头看了看我的青春和我的童年；它们离我越来越远，我仿佛看到它们在跟我招手说：嘿，你还记得我们吗？
　　来不及回忆，眼泪已经打湿了键盘……
　　现在的你，还好吗？
　　回忆过去，你又为什么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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