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西装

　　上班第二周。
　　午餐时间已过，餐厅里显得格外空旷，只有零星几人散坐在远处。我和苏珊面对面坐着，餐盘里的饭菜还冒着些许热气。
　　“上班一个星期感觉怎么样？”苏珊咽下口中的食物，抬眼问我，眼神里带着关切。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就感觉苏姐你很专业很厉害！”
　　苏珊闻言，唇角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轻轻摇头：“我可不是让你夸我。”
　　她用指尖点了点桌面，语气变得认真而温和，“你只要保持住第一周的状态，多看多做，想办法把前辈们的本领学到手，你转正只是时间问题。”
　　心思被一眼看穿，我的脸颊微微发烫，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你也别不好意思，”苏珊的声音坦荡而平静，“我现在也在想方设法地偷师陈秘书呢。人就得向比自己厉害的人学习才会进步。”
　　她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我那点不自在。我们相视一笑，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转。
　　我忽然明白，苏珊毫不藏私，不仅是心胸开阔，更是源于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能在职业生涯起步时遇到这样的引路人，我心里充满了对陈秘书的感激。
　　“你知道吗？你现在可是集团的名人了。”苏珊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
　　我愣住了，仔细回想这一周，并未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事。“怎么说？”我疑惑地问。
　　“好看的出了名。”她抿嘴笑起来，眼中有光。
　　我暗自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工作出错就好。“热闹两天就过去了。”我拿起筷子，对此并不在意。
　　苏珊却没有接话，她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掠过一丝迟疑，像是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我放下筷子，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
　　“你和男同事相处有距离感，这很好。”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不过熟悉之后，你还要继续保持这种距离。这样……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她稍作停顿，最后一句几乎轻不可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心湖，“流言蜚语最是厉害。”
　　我怔住了，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在职场上，能听到这样推心置腹的提醒，何其难得。
　　“我会记住苏姐的话。谢谢！”我郑重地点头。
　　“哎呦！”苏珊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笑容重新变得明亮，她感叹道，“真羡慕你父母，有这么个好女儿。”
　　我放下筷子，对她笑了笑，没有接话。有些事情，藏在心里就好。
　　“快吃吧！”苏珊催促道，“一会儿该耽误午休了。”
　　上班第三周。
　　为了节省开支，这周的午餐我安排了自己学校的包子。
　　“苏珊，任萱，吃饭！”王瀚一边利落地收拾桌面，一边招呼。
　　“好，走。”苏珊站起身，舒展了一下久坐的身体。
　　我拿出自带的饭盒，拍了拍盒盖：“你俩去吧！我今天带饭了。”
　　“行，王瀚走吧，今天还是咱俩。”苏珊说着，便和王瀚并肩离开了。
　　看着他们走远，我也站起来做了几个扩胸运动。目光掠过玻璃窗上自己的西服套装，心里叹气:人只用穿一件衣服多好，这样我就不用一直啃包子了！
　　在茶水间用热水泡了一杯花茶，又捏了两袋小饼干，我便提着饭盒走向安静的露台。
　　这个点儿都去吃饭了，露台上也没人吸烟！
　　我找个阴凉的地方，偷偷享受这种不需要交际，不需要思考，忙里偷闲的时光。
　　刚咬了一口包子，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
　　“怎么午饭又是包子？”
　　我吓了一跳，差点噎住，猛地扭头，看见郑董高大的身影立在旁边。他带来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还没等我站起身问好，他已经自然地在我右边坐下，饭盒隔开我们两个。
　　“这包子很好吃？”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探究。
　　这出乎意料的问题让我愣了一瞬，随即客气地回答：“挺好吃的，您要不要尝一下？”说着，我把饭盒往他那边推了推，里面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包子，又拿出随身带的湿巾递给他。

　　出乎意料，他竟真的接过了湿巾。他抽出一张，慢条斯理地将修长的手指一根根仔细擦拭干净，然后才拈起那个包子。原本不小的包子在他宽大的掌心里，顿时显得小巧起来。他咬了一口，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味道挺好，哪里买的？”
　　“A大。”
　　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点评道：“那你学校伙食不错。”
　　他对我学校美食的认可，让我与荣有焉地笑了起来。
　　“是的！”谈到母校，我的话多了起来，“吃了四年一点儿也没吃腻！我朋友还说她要接着读研读博，再吃七八年看能不能吃腻呢！”
　　他眼角浮现出浅浅的笑纹，继续吃着包子。
　　“我去给您接杯水吧？”我见他吃得快，便询问道。
　　他摇了摇头，三两口解决掉了剩下的包子，然后说：“我和陈秘书正要去餐厅吃饭，一起吧。”
　　“不用了，我吃饱了。本来这个包子也是多出来的。”我连忙摆手。
　　他的目光扫过我饭盒旁那两包未拆封的饼干，又落回到我脸上，语气不容拒绝：“走吧。”
　　我看着那两包饼干，又看了看他已然起身的背影，只好应道：“……好。”
　　于是，我用一个包子，“蹭”来了领导半份丰盛的工作餐——因为我实在吃不完一整份，坚持让师傅只打了半份。
　　吃饭的前半段，郑董和陈秘书专注于食物，几乎没有交流；后半段，则听着他们低声讨论下午去研究所的安排。我几乎和他们同时吃完，餐盘干净得发亮，代价就是感觉有点撑。
　　饭后，郑董和陈秘书直接赶往研究所，而我则又回到露台上，慢慢散步消食。
　　上班第四周，周五。
　　原本郑董晚上的行程是空的，但临时增加了一个饭局。不巧的是，苏珊中午请假，办公室其他人也各有公干，最后只剩下王瀚和我。为了凑足人数，陈秘书通知我一同参加。

　　出发前，陈秘书特意走到我工位旁，语气沉稳可靠：“一会儿饭局上，该你做的我会提醒你。”
　　“好的。”我点头，心里打定主意，今晚要紧盯陈秘书的动向。
　　抵达那处中式园林风格的餐厅，我跟在众人身后，依样画葫芦地打招呼、握手，一切还算顺利。
　　“恒生真是人才济济啊，看看郑董手下的人，个个钟灵毓秀，一表人才。”瑞华的李董满面红光，一边奉承，一边热情地将郑董让至主位。
　　见两位老板落座，我们才依次坐下。我按照陈秘书无声的示意，坐在了末座。第一次参与这种以男性为主导，烟雾与酒精交织的应酬，我暗自观察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幸好，陈秘书巧妙地将我隔绝在敬酒和派烟的圈子之外。
　　饭局进行的和谐顺利，直到李董喝高了。
　　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非要我喝一杯。我心里厌恶至极，脸上也几乎挂不住笑容。好在陈秘书再次挺身而出，替我挡下了酒。
　　我刚在心里松了口气，却见李董竟离席直冲我而来。下一秒，一只滚烫的手从我后腰划过整个后背，最后重重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揽住！
　　一瞬间，我浑身汗毛倒竖！一股混合着恶心、愤怒的情绪直冲头顶。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我猛地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开他，同时下意识地抬脚踹了过去！
　　“砰——哗啦！”酒杯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夹杂着周围的惊呼，将我惊醒。
　　我看向疾步走来的陈秘书，他对我无声地说了一句“没事儿”，随即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用身体护住了我。
　　李董被人搀扶起来，恼羞成怒，污言秽语倾泻而出，不堪入耳。他隔着人群，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子，面目狰狞地咆哮：“贱货！今儿不跪下给老子磕头认错，你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声震住了所有人。
　　是郑董。他将手中的汤匙不轻不重地扔进了面前的小碗里。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董，这件事，是你错了。”
　　李董的气焰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悻悻地甩开搀扶他的人，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灰头土脸地回到自己位置。
　　陈秘书趁机将我带出了包厢。
　　来到安静的走廊，远离了那里的乌烟瘴气。
　　“吓到了吧？”陈秘书的语气带着安抚。
　　我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肾上腺素还在体内奔涌。
　　“我让这里的老板派个车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掏出手机，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我自己打车就行。您快进去吧。”
　　陈秘书没再坚持，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包厢。
　　我独自站在装饰古朴的走廊里，看着这个精致的中式庭院。院子四周有连廊通向院门，我留意到，这里似乎没有安装摄像头。西侧连廊有几间独立的卫生间。
　　我走过去查看。每间都是功能齐全的独立卫生间，不分男女。推门进去，右手边是洗手池，池前有窗，可观赏园景。洗手池后面是一个带门的独立隔间。

　　我走进第二间，反锁门，没有开灯。
　　站在洗手池前，我拧开洗手液，将一些粘稠的液体倒在脚下的青砖上，用鞋底踩了踩——非常滑。我将窗户关小，只留一条缝隙，刚好能观察到第一间卫生间的门口。
　　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终于，李董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他走进了第一间卫生间。
　　听到关门声，我立刻光着脚溜出去，蹲着移动到第一间卫生间门口，迅速将洗手液倒在门外的青砖上，然后像猫一样迅速挪回第二间，轻轻关上门，反锁。
　　我把洗手液放回原位，光脚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咚——！”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和杂乱的脚步声。
　　“李董！您怎么了？”
　　“李董，摔到哪里了？”
　　“滚开！别碰我！哎呦我的屁股……胳膊疼死了……”
　　门外闹哄哄一片，李董的咒骂和呻吟持续了好一会儿。
　　“……妈的，今天真是倒了血霉！要不是老子刚才手快扶住了门框，非得摔骨折不可！”
　　“李董，下次您来卫生间，我陪着您！”
　　“李董，我扶着您……”
　　……
　　喧闹声终于随着脚步声远去。
　　我依旧静静地等着，心跳如鼓。
　　直到外面再次传来熟悉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对话声。
　　“王瀚，你现在就给这里的郑总打电话，就说这个院子的监控坏了，该修了。”
　　“然后再多叫几个保洁过来，把这几间卫生间里里外外、特别是地面，都给我拖干净，干透之前别让人再用，以防再有人滑倒。”
　　是陈秘书和王瀚！
　　他们的脚步声也渐渐消失后，我又等了一会儿，才悄悄地、光着脚提着鞋子，从连廊的另一侧快速离开。
　　走出院门，穿上鞋子，夜风一吹，我才惊觉身上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惹得我一阵阵控制不住地发抖。
　　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如果李董真的摔出个好歹怎么办？如果没有陈秘书默许甚至协助善后怎么办？
　　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下次不能再这样冲动，必须更冷静，或者，要打就得光明正大地打！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是王瀚。
　　“喂，任萱，你在哪儿？我们去接你，顺便把你的包拿给你。”
　　“我在大门口。你们……结束了？”我尽力压制声音里的颤抖。
　　王瀚在电话那头咂了下嘴，压低声音说：“要不是那老混蛋摔了之后又跑来鞠躬道歉缠着郑董，郑董当时就走了！他这一摔，郑董顺势就让他赶紧去医院检查，我们这就撤了。”
　　“好，我等你们。”
　　夜风吹过，衬衫似乎半干了，不像刚才那样冰冷刺骨。我望着远处驶来的熟悉车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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