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愈客栈经营日志

作者:浮云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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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噩梦


      卫铮将最后一口温热的枣泥小米粥咽下,空碗搁在膝上,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垂着眼,看着碗底残留的的、金黄色的粥渍,仿佛那是什么需要专心研究的东西。

      门外风雪依旧呼啸,从破损的门洞疯狂灌入。林溪刚才用来勉强堵门的条凳和杂物,被吹得簌簌作响,冷风寻着每一个缝隙钻进来,堂内的温度正在迅速流失,那簇小小的火堆,光芒在气流中不安地摇曳,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更添了几分不安。

      林溪结果空碗,站起身。“今晚只能先这样将就了。你伤重,需要避风。”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下方---那里有一个相对背风的角落,堆着些原先的杂物,但空间足够一人蜷缩。“我去收拾一下那里,总比睡在风口强。”

      她刚要动作,卫铮却已经撑着墙,缓慢而坚定地站了起来。失血和寒冷让他身形晃了一下,但他立刻稳住了,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必。我睡这里。”

      他指的是直对着门洞的那片区域。那里正是风最大的地方。

      “你的伤......”

      “死不了。”他打断她,语气平淡的像在说别人的事,“门坏了,夜里需有人守着。 ”

      叶溪看着他。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已不复最初的涣散,而是沉淀下一种深潭般的静默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戒。

      她没有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我去拿被褥。”

      楼上的房子同样寒冷,且只有一张床。林溪从母亲留下的旧箱笼里翻出所有能御寒的东西:一床半旧的厚棉被,一条羊毛毡,还有一件陈年的羊皮袄。她抱着这些下楼时,见卫铮已经靠着墙,直接坐在了冰冷的地上,正对着那破损的门洞。他微微蜷起身体,将受伤的左肩藏在内侧,右手则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上---一个看似放松,实则随时可以发力起身的姿势。

      林溪将棉被和羊毛毡递给他。他接过,没有铺开,只是将那床厚棉被卷了卷,垫在身后靠墙的地方,羊毛毡则盖在腿上。羊皮袄他推了回来:“你用。”

      “楼上还有。”林溪说,但是他已重新闭上眼睛,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便将皮袄放在他伸手可及处,转身上了楼。

      楼上也很冷。窗户漏风,寒气无孔不入。林溪和衣躺在冰冷的床上,盖着能找到的所有衣物,依然冻得手脚冰凉。楼下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风雪肆虐的吼声,以及门板被风拍打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溪迷迷糊糊将要谁去时,楼下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深处被碾碎挤出的闷哼。

      她瞬间清醒,屏息聆听。

      没有后续的声响。但但那死寂反而更让人不安。她轻轻起身,没有点灯,摸黑走到楼梯口。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到卫铮依旧靠墙坐着,姿势似乎没变,但整个人的轮廓绷得像一块石头。他的头微微垂着,肩膀在极其轻微地颤抖,不是冷的颤抖,而是一种痉挛般的、无法控制的战栗。

      又一阵狂风撞在门上,那半扇摇摇欲坠的门板发出“哐”的一声大响!

      楼下那个身影应声猛地一弹,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倏地抬起头,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林溪能感受到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里,必然充满了惊悸与凌厉。他的手瞬间抬至腰间——那里空空如也——这个发现让他整个人僵了一僵,随即,那股紧绷的、攻击性的气息慢慢散去,化为更深的疲惫。他重新靠回墙上,抬起未受伤的右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林溪在黑暗中静静站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退回房间。她没有下楼,她知道此刻任何靠近都可能被误判为威胁。

      后半夜,风雪渐小,但寒气更重。林溪几乎没怎么合眼,断断续续能听到楼下极力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偶尔身体摩擦地面或墙壁的细微声响。那不是安眠的声音,是挣扎。

      天光微亮时,风声终于停了。林溪起身下楼,手脚冻得有些麻木。

      卫铮依然坐在那个位置,保持着靠墙的姿势,仿佛一整夜都没动过。他脸色比昨晚更差,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眼神里带着血丝,但清明而锐利,第一时间就看向了门的方向,然后才是林溪。

      “早。”林溪道,走去灶间生火。冷水刺骨,但她动作很快。火重新燃起,她烧了热水,先倒了一碗递给卫铮。

      卫铮接过,双手捧着粗糙的陶碗,汲取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慢慢喝着。热水似乎让他僵冷的身体稍微活过来一些。

      “今天得把门修上。”林溪看着那个大洞,清晨的光线和冷气毫无阻碍地涌入,堂内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柴房里有几块旧木板,或许能用。工具也有,虽然锈了。”

      卫铮将空碗放下,撑着墙壁站起身。动作牵动肩伤,他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随即展开。“我去看看。”他的声音比昨晚更哑。

      柴房里的木板确实又旧又潮,好在厚实。工具只有一把豁口的斧头,一把锯条生锈的锯子,一个歪歪扭扭的刨子,还有一小袋锈迹斑斑的铁钉。卫铮检查了门框损坏的情况,又掂量了一下木板,心里有了计较。

      修理的过程缓慢而艰难。卫铮显然不是熟练的木匠,动作有些生疏。最大的障碍是他的左肩。每一次挥动斧头劈砍木板多余部分,或是用力将钉子敲入门框,都会牵扯到伤口。他额头上很快渗出冷汗,脸色愈发苍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但敲击的动作却稳而有力,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林溪帮不上手,便去清理修理产生的木屑,又去后院打水,准备午饭。当她提着水桶回来时,看见卫铮正试图将一块裁切好的木板对准门框上沿,那需要将手臂高高举起。他试了一次,手臂抬到一半便因剧痛而颤抖,木板差点脱手。

      他停下来,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看着那木板和门洞,眼神沉沉。

      林溪放下水桶走过去:“我来扶木板,你固定下面。”

      卫铮看了她一眼,没反对。两人合作,效率高了些。林溪扶稳木板,卫铮在下方用长钉初步固定。他的右手很有力,即使带着伤后的虚弱,每一锤下去,钉子都能入木三分。寂静的堂内回荡着单调而坚实的敲击声。

      “昨夜,”在敲击的间隙,卫铮忽然开口,声音混在敲打声里,有些模糊,“……吵到你了。”

      林溪扶木板的手很稳:“风雪声大,没听清什么。”

      卫铮敲钉子的动作顿了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问:“这客栈,一直这么……空?”

      “母亲去世后,就荒了。我也是才回来的。”林溪简单答道,“镇上人说,近两年边关不算太平,往来商旅少了许多。”

      卫铮“嗯”了一声,将最后一颗钉子敲入。一块门板固定好了,虽然粗糙,但至少挡住了大半的风洞。他后退两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又看了看剩下的门板和破损的另一边门框。

      “下午能修好。”他说,像是承诺。

      午饭是昨晚剩的粥重新热过,加上林溪用一点面粉和野菜烙的饼子,干硬,但能填饱肚子。卫铮吃得很快,吃完便要继续干活。

      “你的伤该换药了。”林溪拦住他。

      卫铮停下脚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清理伤口的过程依旧沉默。布条黏连在皮肉上,揭开时,林溪看到卫铮颈侧的肌肉猛地绷紧,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伤口没有恶化的迹象,但显然也没怎么好转,红肿未消。林溪用温水小心清洗,撒上药粉,重新包扎。

      “这两天别太用力。”她嘱咐。

      “嗯。”卫铮应了一声,拉好衣服。他看向那扇只修好一半的门,“剩下的,我能行。”

      下午,他继续修理。动作比上午更慢,但更稳。林溪则在收拾后院,当她清理柴房外的杂草时,卫铮正好钉完最后一颗钉子,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扫过后院,最后落在林溪身上,语气平静:“你一个人住在这荒僻处,门户要当心。”

      林溪停下手中的活计,点了点头。“我明白。”

      新门板安装完毕,虽然简陋,刷着不同颜色的旧木板拼凑在一起,显得寒酸,但厚重结实,关上门后,顿时将肆虐的寒风和大部分光线挡在了外面,堂内陷入一种略显昏暗的、却令人安心的静谧中。

      卫铮仔细检查了门闩,又看了看窗户,道:“插销都老旧了,有机会得换。晚上,可以用桌椅抵一下门。”

      劳累了一天,他的疲惫显而易见,但肩背依旧挺直。

      傍晚,林溪用粟米和一点豆子熬了粥,又将从后院角落发现的一小坛母亲腌的、快要见底的咸菜取出来切了一碟。热粥下肚,两人之间依旧没有太多话,但一种奇特的、基于共同劳作的默契,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夜幕降临,新门挡住了风雪,堂内比昨夜暖和了许多。林溪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铺开一小片。

      她上楼前,卫铮已经在他那个角落铺好了地铺——依旧是那床棉被和羊毛毡。他坐在那里,背靠着墙,看着跳动的灯焰,不知在想什么。

      “夜里若需要水,或有什么动静,可以叫我。”林溪在楼梯上说。

      卫铮抬起头,灯光下,他的脸半明半暗,那道疤痕更显清晰。他看着林溪,目光沉静,片刻后,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好。”

      林溪上楼后,卫铮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躺下。他侧身向着门的方向,耳朵敏锐地捕捉着门外任何细微的声响。伤口在持续作痛,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他不敢完全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熟悉的、冰冷的窒息感再次从梦境深处袭来。烽烟、呐喊、刀刃刺入血肉的闷响、还有兄弟在眼前倒下时瞪大的、不甘的眼睛……他猛地吸气,身体一颤,从半梦半醒的边缘挣脱,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

      回到房间的林溪,没有立刻躺下。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外面被新雪覆盖、泛着微光的院落和远处黑黢黢的轮廓。寒风掠过屋檐,发出低低呜咽。

      楼下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溪准备歇下的时,那种极其压抑的、仿佛被困在梦魇中挣扎的声音,再次隐约传来。比昨夜更沉闷,更痛苦,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连呜咽都发不出,只剩下身体无意识的痉挛和墙壁被指甲刮擦的细微声响。

      林溪坐在床边,静静听着。她没有点灯,也没有下楼。声音持续了将近一刻钟,才渐渐平息下去,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颤音的喘息,然后,是更长久的寂静。

      林溪轻轻躺下,拉过厚重的被褥盖好。

      这一夜,再无他响。

      只有边关的夜风,不知疲倦地吹过荒原,吹过小镇,吹过这间刚刚修好门扉的、破旧客栈的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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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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