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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阶
三日光阴,倏忽而过。
这三天,对青云镇而言,是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对云舒而言,却是人生轨迹彻底改变的序曲。镇长和几位相熟的老人为他凑了些盘缠,缝制了新衣,虽仍是最普通的棉布,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寄托着凡尘最朴素的祝福。
第四日清晨,天光未亮,云舒已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其实并无长物,不过两件换洗衣物和那点微薄的盘缠。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栖身多年的小屋,将钥匙放在门楣之上,转身,再无留恋地走向镇外的落霞山。
山脚下,林风与那一男一女两位仙门弟子早已等候在此。见到云舒准时到来,且神色平静坚定,林风眼中赞许之色更浓。
“既已决定,便上路吧。”林风并不多言,袖袍一拂,一道柔和的白光卷住云舒。云舒只觉身子一轻,耳边风声呼啸,脚下景物飞速缩小、后退,山川河流如同画卷般在脚下展开。他心中震撼,这便是仙家手段腾云驾雾!
初次飞行带来的不适很快被新奇与激动取代。他紧紧抓着林风的衣角,俯瞰着苍茫大地,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感充塞胸臆。原来,世界如此之大。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云海翻腾,骤然洞开。一片巍峨连绵、气势恢宏的仙家福地映入眼帘。无数山峰如利剑般直插云霄,琼楼玉宇掩映在缭绕的灵气与霞光之中,仙鹤翔集,灵兽隐现,飞瀑流泉之声如同仙乐隐隐传来。浓郁至极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让他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舒畅无比。
这里,便是云梦泽。
林风带着他降落在主峰“问道峰”下一处巨大的青石广场上。此时,广场上已聚集了数百名少年少女,皆是从各地选拔而来、身具灵根的求仙者。他们衣着各异,有的华贵,有的朴素,但眼中无不闪烁着期待、紧张与傲气。
云舒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他穿着普通,气息内敛,在人群中毫不显眼。
“在此等候,稍后自有长老主持试炼。”林风对云舒叮嘱一句,便与同门走向广场前方的高台。
云舒依言找了个僻静角落站定,默默观察着四周。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来自这片天地,也来自周围那些潜在的竞争者。
“咚!”
一声悠远浩荡的钟鸣响彻天地,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之上,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一位身着青色道袍、面容清癯的老者出现在高台之上,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众人,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吾乃云梦泽外门执事长老,玄玝。今日入门试炼,唯有一项——登‘九重天阶’。”
他袖袍一指,只见广场尽头,云雾缭绕之处,一道巨大的、仿佛由白玉砌成的长阶凭空显现,一级一级,蜿蜒向上,直入云端,看不到尽头。天阶之上,流转着朦胧的光华,散发出古老而沉重的威压。
“天阶九重,一重一劫。考验的,非尔等修为,而是心性、毅力与向道之诚心。登临三重者可入外门,六重者可入内门,若能登顶九重……”玄玝真人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便可为各峰核心真传,乃至惊动首座长老。”
此言一出,下方顿时一片哗然。核心真传!首座长老!那是无数弟子梦寐以求的境界!
“试炼开始!”
随着玄玝真人一声令下,早已按捺不住的少年少女们,如同潮水般涌向天阶入口。
云舒深吸一口气,也随着人流踏上第一级台阶。
脚步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仿佛瞬间背负了数十斤的重物,不仅仅是身体,连灵魂都感到一丝滞涩。
前方传来几声闷哼和惊呼,显然有人准备不足,被这突如其来的压力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有人踉跄后退,脸色发白。
云舒身形微微一晃,便稳住了。他自幼干活,体力本就优于寻常少年,加之心性沉稳,这第一重的压力,尚在承受范围之内。他调整呼吸,一步一个台阶,稳步向上。
第一重天阶,考验的是肉身的承受与适应。压力随着台阶递增,越来越强。汗水开始从额头渗出,呼吸也变得粗重。身边不断有人速度慢下来,或原地调息,或面露痛苦之色。
云舒咬着牙,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向上,不能停!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迈上某个台阶时,周身压力骤然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已然踏过了第一重。
眼前景象微微一变,依旧是白玉台阶,但周围似乎弥漫起淡淡的雾气。他不敢怠慢,继续攀登。
然而,第二步落下,异变陡生!
眼前的台阶、云雾、乃至前方攀登者的背影都瞬间消失。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之中,烈日灼烤,黄沙漫天,口干舌燥,看不到任何希望。
“幻境?”云舒心中一凛,立刻明白这是第二重天阶的考验心魔幻象。
他谨守心神,不为所动,迈步向前。每一步,幻象都在变化。时而变成青云镇,王猛等人指着他嘲笑“野小子”;时而变成冰天雪地,他孤身一人,冻得瑟瑟发抖,濒临死亡;时而又出现无数金银财宝、绝色佳人诱惑于前。
这些幻象,皆是由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渴望与执念衍生。云舒紧守灵台一点清明,任凭外界如何变化,他始终记得自己在登天阶,在求仙路。他的脚步,虽慢,却从未停止。
汗水浸湿了衣衫,脸色也有些苍白,那是心神消耗过度的表现。但他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冲破第二重幻境,他踏入了第三重。
这里的压力再次回归,比第一重强了数倍不止!而且,台阶之上开始出现各种干扰,或是凌厉如刀的风刃,或是灼热炙人的火气,或是冰冷刺骨的寒流。
第三重,考验的是意志的坚韧。
身体承受着巨大的负荷,外界环境不断侵袭。云舒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无比艰难。肺部火辣辣地疼,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放弃吧,你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凭什么求仙?”
“留在凡尘,安稳一生不好吗?”
“看看你周围,多少人已经远超于你。”
内心深处,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在不断响起,试图瓦解他的意志。
云舒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他抬起头,望着那依旧遥不可及的云端,一股不屈的傲气自心底涌起。
“我偏要上去看看!”
他几乎是匍匐在地,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地向上挪动。指甲在坚硬的玉阶上磨破,渗出鲜血,他也浑然不觉。
这般狼狈的姿态,落在下方广场通过水镜观礼的众人眼中,引来了不同的反应。有人不屑嗤笑,有人面露同情,也有人,如高台之上的玄玝真人,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此子心性之坚,颇为罕见。”玄玝真人心中暗道。
当云舒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过第三重与第四重的分界时,他几乎虚脱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周身骨骼如同散架,意识昏沉。
他成功了,至少已获得了进入外门的资格。
但他只是休息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强撑着再次站了起来。目光,投向了那更加高远、压力更加恐怖的第四重天阶。
此时,尚在攀登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且大多停留在第三重,能踏入第四重的,不足二十人。每一个,都是气息沉稳,天赋毅力俱佳之辈。
云舒的举动,引起了一些注意。
“哼,不自量力。一个靠蛮力爬上第三重的泥腿子,也妄想踏入内门?”一个刚刚在第三重极限处止步、衣着华贵的少年,看着云舒踉跄的背影,不屑地冷哼。
云舒没有听见,即便听见,此刻也无心理会。
第四重的压力,如同山岳,几乎要将他压垮。更可怕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和虚无感开始蔓延。
“道在何处?仙在何方?”
“苦苦挣扎,意义何在?”
“归于虚无,方得解脱……”
一种放弃的念头,如同毒草般滋生。这是对道心的拷问,对存在意义的质疑。
云舒的脚步再次停滞,他站在台阶上,身形摇摇欲坠,眼神空洞迷茫。之前的坚定,在这种直指本心的拷问下,似乎变得苍白无力。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虚无吞噬,膝盖一点点弯曲,即将跪倒之时。
一副模糊却无比震撼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一片无垠的星空,一道孤绝的身影负手而立,背对众生。仅仅是背影,便仿佛撑开了整个天地,周身道韵流转,与宇宙共鸣。下一刻,那道身影并指为剑,随意一挥,前方一颗巨大的、燃烧着烈焰的星辰,便从中无声无息地一分为二,湮灭成最基本的粒子,归于混沌!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种绝对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道”的展现。
与此同时,一个淡漠、清冷,仿佛自万古冰川深处传来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虽不清晰,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斩断一切迷惘的力量:
“道,无处不在。心之所向,即为吾道。”
这画面,这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又如同甘霖洒落!
云舒浑身剧震,空洞的眼神瞬间恢复了神采,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坚定!那股侵蚀他的虚无感,如同冰雪遇上骄阳,顷刻消散。
他不知道这画面和声音从何而来,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烙印,在关键时刻被激发。但他知道,这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和方向!
“心之所向,即为吾道…”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腰杆重新挺得笔直。
下一刻,在下方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个原本摇摇欲坠的少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步伐变得稳定而有力,竟是顶着第四重那可怕的压力,一步步,坚定地向上走去!
五重、六重!
踏入第六重,意味着他已获得了内门弟子的资格!
但他依旧没有停止。他的目光,执着地望向那最高的第九重。他想知道,站在那里的风景。他想靠近那个仅仅一个背影,就让他心驰神往的境界。
第七重,压力倍增,幻象与实质攻击交织,宛如修罗场。
第八重,空间仿佛凝滞,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力量,是对意志的终极锤炼。
云舒的身上已多处带伤,嘴角溢出血丝,但他的眼神始终燃烧着火焰,那是名为“向往”的火焰。
终于,他踏上了第九重的第一级台阶!
这里的压力,足以让寻常筑基修士寸步难行。四周空无一人,他是此次试炼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踏入此重的人!
广场之上,早已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水镜中那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却脊梁挺得笔直的少年身影。
玄玝真人早已站起身,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激动。
第九重天阶,考验的已非毅力或心性,而是一种冥冥中的“缘法”与“悟性”。
在这里,云舒每踏出一步,都仿佛在叩问自己的本心,都与脑海中那道斩裂星辰的孤绝背影相互印证。
他的速度很慢,但每一步,都无比沉稳,无比坚定。
当他耗尽最后一丝气力,颤抖着,终于将双脚稳稳站在第九重天阶之巅的瞬间。
“嗡!”
整个九重天阶,发出一阵清越的嗡鸣,通体绽放出温润而浩大的白玉光华,直冲霄汉!天空之中,祥云汇聚,隐隐有仙音缭绕。
天地异象!
云舒站在绝顶,俯瞰下方茫茫云海与如蚁群般的众人,一种“会当凌绝顶”的豪情油然而生。狂风卷起他破碎的衣袍和黑发,露出那张虽苍白却无比坚毅清俊的脸庞。
他成功了。
然而,极度的疲惫与心神消耗,也在此刻如潮水般反噬。他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仿佛感觉到,一道远比玄玝真人、远比林风执事,甚至比他脑海中那道背影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目光,自那云梦泽最深处的某座山峰上投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带着一丝极淡的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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