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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江肆陷在一片过分清晰的梦里,她已经很少会做梦了。
海面静得像被月光熨过的蓝绸缎,晨光漫上来时,整面海都泛着细碎的银光,像有人把星星碾碎了撒在水里。
波浪一层叠着一层漫过来,懒懒散散地舒展开,浪尖的白沫碎开又合上,倒像美人鱼刚抖落的鳞片,在阳光下晃出迷离的光晕,看得人眼睛发暖。
四下里空无一人,只有海浪“哗啦——哗啦——”地拍着沙滩,节奏慢得像老者在絮叨往事。
远处有几只海鸥掠过水面,“嗷——”的叫声拖得很长,在空旷的海面上荡开,倒像首没人听的古老歌谣,唱给潮水听的。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身后突然传来清冽的声音,像块冰“咚”地投进暖融融的湖面,江肆猛地回头。
少年正慢悠悠地朝她走过来,白衬衫的衣角被海风掀得轻轻晃,走到她身边时,很自然地在沙滩上坐下,离她不过半臂远。他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些,清润得像山涧淌过鹅卵石,尾音却带着点海浪似的慵懒,微微扬起来,竟透着点“竟然是你”的惊喜,像在人潮里找了很久的人,终于在转角撞见了。
江肆愣了愣,才慢慢从沙滩上坐直身子。金色的阳光落在她手背上,暖融融的,像淌过蜜糖。她抬手拍了拍裙摆上的细沙,沙粒簌簌往下掉,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转头看少年时,却发现他安静得像尊浸在光里的雕塑,白衬衫、黑长裤,连脚上的白帆布鞋都干净得发亮,仿佛刚从画里走出来,和这片海融在了一起。
可怪得很——明明阳光亮得晃眼,他的脸却总笼着层薄薄的雾。海风调皮地卷着他的发丝,把额前的碎发吹得乱晃,那层雾却纹丝不动,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能看清他下颌的线条,能看见他睫毛很长,却偏偏看不清眉眼的模样。
江肆揉了揉太阳穴,脑袋沉得像灌了铅,连声音都发飘:“这是哪里?你是谁?我怎么……看不清你的脸?”
少年转过头看她,她忽然发现他的眼睛很亮,是琥珀色的,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盛了半罐星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海浪还在“哗啦”地拍岸,海鸥又掠过头顶,两人之间的沉默漫了开来,倒比潮水还慢。
江肆先败下阵来,嘴角扯了扯,拉出个自嘲的弧度,像朵被风吹得快蔫了的花:“我叫江肆,肆意的肆。我也不知道怎么在这……大概是做了场梦吧。”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被海风卷走了,落进浪里,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也许就是一场梦呢。”少年轻轻笑起来,声音像风铃被微风撞了下,“我叫宋祁安。祁愿的祁,平安的安——祁愿如歌,一世长安。”他答得轻快,却巧妙地绕开了她的疑问,像只偷藏了糖的狐狸,眼里藏着笑。
“宋祁安……”
这三个字刚从舌尖滚出来,江肆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记忆深处像是有扇锁了很久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她猛地想起奶奶说过的话——小时候她发过高烧,烧得迷迷糊糊,醒来时第一句话喊的就是这个名字。那时候她不懂,怎么会喊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名字?就像现在不懂,怎么会在梦里遇见他。
“我们……以前认识吗?”她试探着问,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怕稍微重点,就把这梦戳破了。
少年唇角的笑意好像淡了点,染上一丝说不清的凄凉,像落日里摇摇晃晃的烛火,风一吹就晃:“也许认识吧。也许……我们真的在梦里见过。”他的声音飘得很,像随时会被海风吹散。
“梦?”
这个词刚冒出来,江肆的脑子突然像被闪电劈了下——一段模糊的画面猛地撞了进来。
是个阳光特别好的午后,有个男孩背对着光站着,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地上像条细长的影子。他笑着朝她伸出手,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落下一小片金闪闪的影子。“你好,我叫宋祁安。”声音温温柔柔的,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画面突然翻了个个儿。阴云压得很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在地上溅起水花。雨水糊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混着雨声在耳边炸,像把钝刀在心上反复磨。地上有滩暗红的东西,在雨里慢慢晕开,像朵妖冶的花,刺得她眼睛生疼。
可这些画面都隔着层毛玻璃,她想凑近些看清楚,那些碎片却像受惊的蝴蝶,“扑棱”一下就从指缝里飞走了,只留下空落落的失落。
“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脸?”江肆的声音有点发颤,像被风吹得发抖的落叶。
少年忽然懒洋洋地往后倒,躺在了沙滩上,细沙在他身下陷出个浅浅的坑。“谁知道呢,”他语气轻佻,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也许就因为这是个梦啊。”可江肆明明觉得,他说这话时,眼底藏着和她一样的落寞。
“可要是梦,我们怎么能说话?”她追着问,像抓住了根浮木。
宋祁安突然支起上半身,朝她凑过来。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脸上,带着点海风的咸,又混着阳光晒过的暖。江肆下意识往后缩,后颈却被他轻轻托住了——他的手心很暖。
“江肆,”他低低地笑,声音像刚融化的巧克力,又软又滑,“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江肆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像被晚霞染透的云。她刚要别开脸,宋祁安却已经退了回去,重新躺回沙滩上,望着海天相接的地方发呆。海风撩起他的衬衫衣角,阳光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整个人像从古老传说里走出来的精灵,随时会随着潮水消失。
“有些事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每个字都像珍珠落在玉盘上,“你等我,等我能说出口的那天。”他忽然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江肆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视线——热得像要烧起来。“但你要记住,”他顿了顿,声音里裹着某种郑重,“我是为你而来的。”
这句话像记闷雷,在江肆胸腔里“轰隆”炸开。她张了张嘴,想问“为我而来是什么意思”,想问“我们到底认识吗”,可话还没出口,身旁的少年突然化作了无数只蝴蝶。
那些蝴蝶的翅膀像半开的玫瑰花瓣,边缘却带着点烟灰似的白,像是被余烬轻轻吻过。前翅尖上有两点猩红,在光里亮着,像浮在暮色里的朱砂痣,又像谁不小心滴落在绢帛上的血珠。
一只蝴蝶轻轻落在她指尖,翅膀微微颤着,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没等她看清,又忽地飞起,停在了她的睫毛上。江肆不自觉地闭上眼,能感觉到那点轻得几乎没有的触感——像个很轻的吻,又像滴没掉下来的泪。
再次睁眼时,刺眼的阳光和闹钟的尖叫一起扎进眼里。
江肆猛地坐起来,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指尖——那里好像还残留着蝴蝶鳞粉的触感,隐约有玫瑰混着清露的香。
洗漱时,梦里的画面总在眼前晃:泛着银光的海,笼着雾的少年,还有最后落在睫毛上的蝴蝶。
就连走在上学的路上,她的魂还落在那片沙滩上。直到过马路时,一辆汽车“嘀——”地按响喇叭,尖锐的声音才把她拽回来。
“小姑娘想啥呢!过马路得看路啊!”司机大叔从车窗探出头,脸上的皱纹里堆着担忧,像本翻旧了的书,藏着好多故事,“学习别太拼,身子要紧!”
江肆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马路中间,车就停在面前。她连连鞠躬道歉。阳光明明和梦里一样暖,可她总觉得心里空了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跟着那个梦一起被晨风卷走了,只留下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像沙滩上没被潮水冲干净的脚印,看着看着,就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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