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祺局

作者:墨如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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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控变量


      林骁推开家门时,客厅里的黑暗像某种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
      只有沙发角落亮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在昂贵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一小圈昏黄的光晕。光晕里,林志新歪倒在沙发上,领带松垮地扯到一边,西装外套随意丢在地毯上。空气中弥漫着威士忌的醇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酸腐气味。
      听到开门声,林志新动了一下,醉眼朦胧地望过来。
      “回来了?”他的声音因为酒精而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又跑哪儿玩去了?你马上要……要结婚了,沈家……不喜欢不老实的Omega。”
      最后那个词,他含糊了一下,但林骁听清了。
      Omega。
      不是Beta。
      那一瞬间,像有一根极细的冰针,顺着林骁的耳道刺入,贯穿大脑,冻住了他所有的反应神经。他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手指还按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林骁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你刚才说什么?”
      林志新似乎没察觉到儿子语气里的危险,或者说,他不在乎。他挣扎着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带着醉汉特有的、自以为是的推心置腹:“我说,沈家……喜欢乖巧的。你是Beta,也好,省了很多麻烦……但规矩,规矩要懂。结婚前,安分点……”
      “安分点?”林骁打断他,一步步走进那片昏黄的光晕。他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像某种择人而噬的怪物。“林志新,”他很少这样直呼父亲的名字,此刻却字字清晰,带着冰碴,“你再说一遍,沈家,有几个孩子?”
      林志新终于抬起眼,浑浊的目光对上了林骁的眼睛。他似乎清醒了一瞬,但酒精很快重新占领高地,他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当然是一个!沈砚舟嘛,那小子是难搞了点,但他爹……”
      “沈砚舟,今年多大?”林骁的声音更轻了,像怕惊扰什么。
      “二十五?二十六?谁记得那个……”林志新嘟囔着,又想倒回沙发。
      “他今年十七岁零七个月。”林骁准确报出数字,每个音节都像小锤敲在冰面上,“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周岁。而你刚才说,沈家只有一个孩子,还是未成年”
      林志新僵住了。
      酒精带来的混沌被这句话猛地刺穿一个窟窿。他脸上的醉意肉眼可见地褪去一些,眼神闪烁,试图避开林骁的视线:“你……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是沈家看重家世清白,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
      “我没听错。”林骁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给了他生命、也给了他二十年枷锁的男人。灯光从侧面打来,将他一半脸照得清晰,另一半隐在黑暗里。“你喝醉了,林志新。喝醉的人,最容易说实话。沈家难道还有一个孩子?京城谁不知道,沈家只有一个孩子,当年沈夫人生了三次,其中有两个不到5个月死了,就剩沈砚舟一个孩子,就这一个你们打算让我和谁结婚?嗯?”
      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带着淬了毒的嘲讽。
      林志新的酒彻底醒了。冷汗从他额角渗出,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他下意识地去摸茶几上的烟,手指颤抖着,半天没点着。
      “说话啊!”林骁猛地提高音量,压抑了整晚、或许压抑了整整二十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裂口。“为了我好?为了林家好?”他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尖锐,刮得人耳膜生疼,“林志新,你他妈看着我!从小到大,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做的哪一件事,是真的为了我好?”
      “我……”林志新试图辩解,脸色在灯光下显得灰败。
      “你没有!”林骁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又奇异地控制着节奏,像一把钝刀子,缓缓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两人之间早已千疮百孔的联系。“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学钢琴,想不想参加那些无聊的宴会,想不想读金融,想不想成为一个符合你林家继承人标准的、完美的傀儡!”
      他向前一步,阴影彻底笼罩了林志新。
      “我妈走了以后,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公司,为了你的面子,为了你能在这个吃人的圈子里爬得更高!你把我打磨成今天这个样子,不是为了让我有选择,而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最趁手的筹码,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在合适的时机,卖出一个最好的价钱!”
      “现在,时机到了,是不是?”林骁俯身,逼近林志新惊恐的眼睛,“沈家能给你资源,给你人脉,给你想要的一切。你管沈家那个孩子是Alpha、Beta还是Omega?是成年还是未成年?只要沈家点头,只要这笔交易能成,你就能一步登天!而我,林骁,你这个Beta儿子,恰好是沈砚舟目前‘不排斥’的类型,多完美啊,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登天梯!”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又冷又硬,砸在林志新脸上,也砸在客厅昂贵的摆设上,发出无声的碎裂回响。
      林志新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羞恼、被戳穿的狼狈、以及长久以来习惯性的权威遭受挑战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表情变得扭曲。“逆子!”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低吼,“你懂什么?没有我,没有林家,你能有今天?你以为你那些光鲜亮丽是怎么来的?这个圈子就是这么现实!联姻怎么了?多少Omega和Beta求都求不来这种机会!沈砚舟是什么人?跟了他,你这辈子……”
      “我这辈子就彻底完了!”林骁直起身,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因为情绪激荡而发红,但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片燃烧后的冰冷灰烬。“林志新,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你应该庆幸,庆幸沈砚舟现在对Omega信息素不敏感,暂时对一个还算‘有趣’的Beta有点兴趣。不然,你这枚棋子,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是不是?”
      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也像是斩断了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牵连。
      “这二十年,我活得像个提线木偶。线在你手里,你想让我笑,我就得笑,想让我往东,我不能往西。”他环顾这个华丽而冰冷的“家”,每一件摆设都透着精心计算的昂贵,却没有一丝人味。“但现在,这出戏,我不想演了。”
      “你……你想干什么?”林志新猛地站起身,眩晕让他晃了一下,但他死死盯着林骁,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你别乱来!沈家那边……”
      “沈家那边,你自己去交代。”林骁转过身,不再看他,声音疲惫而决绝,“告诉他们,你这枚棋子,有自己的想法,不打算按他们的剧本走了。”
      “林骁!你敢走试试!”林志新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吼,打翻了茶几上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和冰块泼洒出来,浸湿了地毯,留下深色的、难看的污渍。“出了这个门,你就别想再回来!林家的一切,都跟你没关系!”
      林骁的脚步在玄关处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
      “林志新,”他说,“这个家,有过我的位置吗?”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林志新的怒吼、玻璃碎裂的声音,以及那个华丽坟墓里所有的冰冷和算计,全部隔绝在内。
      深秋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来,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林骁站在别墅外的台阶上,看着眼前空旷寂静的庭院,远处是京城市区永不熄灭的灯火,像一片虚假的星河。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做了二十年被任意摆布的棋子,每一步都走在预设的轨道上,他早已失去了“想去哪里”的本能。世界很大,但这个灯火辉煌的城市,似乎没有一寸地方,能容下真实的、想要挣脱的他。
      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沿着寂静的别墅区车道,走向更开阔、更嘈杂的马路。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个无家可归的幽灵。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拿出来,屏幕上的名字是“盛然”。
      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了几秒,夜风吹得他手指冰凉。最终,他还是划开了屏幕,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盛然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明朗,但仔细听,能听出底下不易察觉的关切,“这么晚了,在哪儿呢?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只有最直接的担心。
      林骁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冷风灌进去,引起一阵细微的呛咳。
      “林骁?”盛然的声音立刻绷紧了,“说话。你怎么了?”
      “……没事。”林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它听起来正常些,“就是……出来透透气。”
      “透气?”盛然显然不信,“你那边风声这么大,在街上?林骁,你骗鬼呢?到底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盛然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直觉的敏锐:“刚才你接电话前,我就在想,要不要打给你。结果真的打了,一听你声音就不对。林骁,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瞒不过我。遇到什么事了?跟我说。”
      这句话,平淡,甚至算不上多么煽情。
      可就在这一刻,对林骁而言,却像是一个人在暴雨里走了太久,浑身湿透,冷到骨髓,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甚至麻木。突然有人走过来,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把伞举过你头顶。伞不大,挡不住所有的风雨,但那一小片干燥,那一瞬间的、被“看见”的感觉,却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猛地撞进胸腔最酸软的地方。
      不是脆弱。
      是长久以来咬牙硬撑的堤坝,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出。
      林骁的呼吸滞了滞,眼眶骤然发热。他猛地停下脚步,仰起头,死死盯着远处模糊的灯光,用力眨眼,把那股酸涩逼回去。他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
      “……盛然,”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无法完全控制的、细微的颤抖,仿佛每个字都在破碎的边缘,“我们是家人,对吧?”
      电话那头,盛然似乎怔住了。
      几秒钟的沉默,电流的杂音和风声填补了空白。然后,林骁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紧接着,是盛然带着了然、无奈,又无比坚定的声音:
      “废话。”他说,语气恢复了惯常的那种随意,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认真,“当然是。林骁,你听好了,不管你是想回家了,还是单纯想找家人了,这两件事,在我这儿,都包括在内。”
      “你是棋子,身不由己;我是孤岛,与世隔绝。在别人眼里,我们大概都是异类,不合时宜,奇奇怪怪。”盛然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可那又怎么样?这操蛋的世界,能有个人懂你的‘奇怪’,能让你不必假装‘正常’,这他妈就是最大的运气。上天让我们遇见,成为朋友,大概就是觉得,咱俩这破德行,得互相拯救一下。所以林骁,你得好好的,明白吗?你得好好的活着,我才能觉着,这日子还有点意思,我也得好好活着。”
      林骁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说点什么,谢谢,或者别的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被那股汹涌的、陌生的暖流冲得七零八落。那暖流冲刷过冰封的心室,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柔软,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林骁?”盛然在电话那头唤他,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还在听吗?想哭就哭,又没人笑话你。我这儿隔音好,你嚎破嗓子也没人听见。”
      “谁要哭了。”林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试图维持一丝轻松,“我就是……被风迷了眼睛。”
      “行行行,风大,我信了。”盛然从善如流,没再追问,只是说,“在哪儿?发个定位给我。我去接你,还是你自己过来?我家冰箱里还有上次你带来的啤酒,虽然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一杯热的。”
      “……不用。”林骁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许,“我……走走就好。一会儿,一会儿就回去。”
      “真不用?”
      “嗯。放心,死不了。”
      “……行吧。那你记得,随时打电话。我今晚不睡,打游戏通宵。”
      挂了电话,林骁握着手机,在街边又站了很久。盛然的话像一个小小的火种,暂时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意。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无处可去,至少还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不问缘由地为他留着一盏灯,一扇门。
      但这不够。
      远远不够。
      他需要的不是暂时的避风港,而是彻底斩断那根操纵他的线。他需要……夺回自己人生的主动权。哪怕前路未知,哪怕代价惨重。
      正当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往前走时,一个疏离冷淡,却又异常悦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他身侧不远处响起:
      “在电话里说自己是异类?”
      林骁浑身一僵,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他猛地转过头。
      几步之外,一辆线条流畅凌厉的黑色跑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边。车窗降下,沈砚舟的手臂随意搭在窗沿上,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猩红的光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林骁身上,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件偶然落入视线的物品。
      他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听到了多少?
      林骁的大脑有短暂的空白,随即被一种混合着窘迫、警惕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填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指尖冰凉。
      “你什么时候在这的?”他问,声音因为刚才的情绪波动还有些不稳。
      沈砚舟没有立刻回答。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过于出色的五官轮廓,也模糊了他眼神里的情绪。“在你对着电话说,‘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异类’的时候。”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一股火气猛地窜上林骁心头,冲散了那点不合时宜的悸动。“你怎么偷听别人打电话?”他拧起眉,语气不善。
      “偷听?”沈砚舟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极淡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几乎算不上是笑。“我路过,恰好看见林少爷深更半夜不回家,在街上表演苦情戏。车停在这里,总不能堵住耳朵。”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林骁还带着未褪尽红晕的眼角,又移开,落到他手中的手机上,状似随意地问,“电话里是谁?声音听着……”
      他故意停顿,留下引人遐想的空白。
      林骁心头警铃大作,立刻截断他的话头:“关你什么事?你想干嘛?”
      沈砚舟将烟蒂按灭在车内的烟灰缸里,动作慢条斯理。然后,他抬起眼,目光重新锁定林骁,那双深寂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的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听声音,”他缓缓开口,声线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轻佻的笃定,“应该长得挺带劲。”
      “……”
      林骁一口气堵在胸口,噎得他一时失语。他瞪着沈砚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这人怎么能用这么一副性冷淡的禁欲脸,说出这么流氓的话?
      “滚!”憋了半天,林骁只挤出这一个字,带着恼羞成怒的火气。他不想再跟这个危险又莫名其妙的人待在同一空间,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快,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然而,那“野兽”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低沉的引擎轰鸣声在身后响起,不紧不慢,保持着匀速,始终跟在他身后两三米的距离。林骁走快,它也快一点;林骁慢下来,它便也减速。沈砚舟甚至又降下了副驾的车窗,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依旧搭在窗沿,姿态闲适得像在兜风。
      “这么晚不回家,林叔叔不担心?”沈砚舟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林骁不理,埋头疾走。
      “刚才哭过了?眼睛有点红。”
      “……”
      “需要纸巾吗?我车上有。”
      “……”
      “真不用?看来是不需要安慰。脾气还挺大。”
      “……”
      “走路多累,上车,我送你。保证安全送到,不额外收费。”
      沈砚舟的语气始终是那种平淡的、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调子,问的问题也一个比一个不着调,但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林骁濒临爆炸的神经上。像是一根羽毛,不停地、有节奏地搔刮着他最后那点理智。
      终于,在沈砚舟不知道第几次提议“上车聊聊”时,林骁猛地刹住脚步,转过身。
      黑色跑车几乎同时稳稳停下。
      林骁大步走过去,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怒气,猛地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弯下腰,一把揪住了沈砚舟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子!
      “沈砚舟!”他咬着牙,声音因为愤怒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微微发颤,警告道,“你他妈能不能离我远点儿?滚远点儿!听明白了吗?”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林骁能清晰地看到沈砚舟根根分明的睫毛,看到他深潭般的瞳孔里映出自己气得发红的倒影,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极淡的烟草味。
      沈砚舟似乎对他的突然发难毫无防备,或者说,毫不在意。他被林骁揪着领子,姿态却依旧放松,甚至微微偏了偏头,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目光顺着林骁因为用力而绷紧的小臂线条,慢悠悠地滑到他脸上。
      然后,他开口,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恶劣的探究:
      “这么激动?”他盯着林骁近在咫尺的眼睛,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地问,“搞清楚状况,林骁。现在,是你弯腰拽着我。这个姿势……”
      他刻意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两人此刻的体位,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足以让林骁血液倒流的弧度。
      “怎么看,我都是上面那个。”
      “你——!”林骁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羞愤、恼怒、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力招架的慌乱席卷了他。他气得眼前发黑,另一只手握紧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挥过去。
      然而,就在他怒意勃发、注意力被那句混账话完全吸引的瞬间,沈砚舟动了。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林骁只觉得揪着对方衣领的手腕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扣住,随即腰侧一紧——是沈砚舟的手臂环了上来。下一秒,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一股巧劲从车门外带了进去,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跌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砰!”
      车门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响起。
      林骁懵了,呆呆地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鼻尖还萦绕着车内清冷的雪松香,混合着沈砚舟身上传来的、极具侵略性的温热气息。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快,太超出他的认知范畴。沈砚舟……把他拽上车了?用强的?
      “系好安全带。”
      沈砚舟已经回到了驾驶座,仿佛刚才那番堪称“抢劫”的行径不是他做的一样。他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被林骁揪皱的衣领,然后侧过脸,看向还在发愣的林骁,语气平淡地提醒。
      林骁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羞恼和后知后觉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想去开车门,发现锁死了;他想质问,却对上沈砚舟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鬼使神差地,或者说,是出于某种对眼下失控局面最本能的反应,他手忙脚乱地拉过身侧的安全带,“咔哒”一声扣好。
      几乎在他扣好的同时,车子已经平稳地滑入车道,掉了头,朝着与他家、也与盛然家相反的方向驶去。
      窗外的街景开始快速倒退,霓虹灯拉出模糊的光带。
      “……我不回家。”林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说。
      “谁说我要带你回家了?”沈砚舟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轮廓分明,也格外冷漠。
      “那你要带我去哪?”林骁的心提了起来。
      “到了就知道。”
      又是这句话。不容置疑,没有商量余地。
      林骁闭上了嘴,知道自己再问也是徒劳。他转过头,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手肘撑在车窗沿,掌心抵着额头,试图理清这混乱的一切。
      冰冷的玻璃抵着发烫的皮肤,稍微降低了他脸颊的热度。心跳依然很快,砰砰撞击着胸腔,不知道是因为愤怒,因为恐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直到此刻,在相对密闭、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在最初的震惊和恼怒稍稍平复后,某些被刻意忽略的、掩藏在激烈情绪下的感知,才迟来地、汹涌地浮现。
      这是沈砚舟。
      是他偷偷观察了三年,收集了所有能收集到的、零星信息的那个人。是他手机相册深处某个加密文件夹里,为数不多的、隔着遥远距离偷偷拍下的模糊侧影的主人。是他那些深夜里不可告人的、带着罪恶感和卑微渴望的绮梦对象。
      是他暗恋了整整三年的Crush。
      而现在,这个人就坐在他旁边,不到一臂的距离。他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能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骨节分明的手,能感受到车内狭小空间里,因为他的存在而无处不在的、强烈的压迫感和存在感。
      刚才……他都干了些什么?
      揪沈砚舟的领子?吼他?骂他滚?
      林骁在心里无声地哀嚎了一声,把额头更用力地抵在冰冷的车窗上,恨不得立刻跳车消失。平常不是天天对着那些模糊的照片“舔颜”,幻想各种不切实际的偶遇场景吗?怎么真人到了面前,好不容易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表现出来的全是暴躁、抗拒和口不择言?
      完了。
      全完了。
      沈砚舟会怎么想他?一个没教养、脾气坏、动不动就炸毛的神经病?
      而且……他现在要带自己去哪里?这方向越来越偏,已经离开了繁华的市中心。虽然沈砚舟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应该不至于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但……万一呢?这人行事作风根本不能用常理推断。
      林骁越想越心慌,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驾驶座。
      沈砚舟开车的姿态很放松,但背脊挺直,是一种融入骨子里的良好仪态。侧脸线条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英俊得有些不真实,也冷漠得让人心底发寒。
      “那个……”林骁吞咽了一下,喉咙发干,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犹豫和细微的颤抖,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你……你不是真的想把我……卖了吧?”
      话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问的是什么蠢问题!
      果然,沈砚舟似乎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促,几乎淹没在引擎的低鸣里,但林骁捕捉到了。
      然后,他听见沈砚舟用那种特有的、带着点懒散,又莫名勾人的语调,慢悠悠地回答:
      “怎么会?”
      车子就在这时,缓缓减速,最终彻底停了下来。
      林骁看向车窗外,似乎是一个私密性很好的高级公寓地下车库,灯光柔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环境,沈砚舟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微微倾身过来。
      清冷的雪松气息骤然逼近,混合着极淡的烟草味,形成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包围圈。林骁身体瞬间绷紧,后背紧紧贴在座椅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沈砚舟近在咫尺的脸。
      沈砚舟并没有靠得太近,停在了一个暧昧又危险的距离。他的目光落在林骁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抿紧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上移,对上林骁惊慌失措的眼睛。
      昏黄的车内灯光下,沈砚舟的眸色显得格外深,像是蕴藏着漩涡的夜海。他压低了声音,气息几乎拂过林骁的耳廓,带着一种恶劣的、毫不掩饰的挑逗:
      “卖了你?”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骁因为刚才一番动作而有些凌乱的衣衫下摆,然后重新看进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腰这么软,当然是带回家,上床。”
      “轰——!”
      林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脸颊、耳朵、脖子,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变得滚烫。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沈砚舟,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胸腔里的心脏,疯狂地擂动着,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你……你你……”他你了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羞愤和震惊而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你……你个小屁孩怎么回事?!好、好好念你的书!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他试图用年龄和斥责来武装自己,找回一点可怜的主动权:“再说,我、我比你大三岁!好歹……好歹你得喊我一声哥哥!就算你不喊,基本的尊重得有吧?!不要每天就想着这些……这些龌龊思想!”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虚张声势的愤怒,回荡在安静的车厢里。
      沈砚舟依旧保持着那个逼近的姿势,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看着林骁涨红的脸、闪烁躲避的眼神,以及那副色厉内荏、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笑意。
      那笑意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慢慢退了回去,重新坐直身体,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
      “龌龊思想?”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玩味,目光却依旧锁在林骁脸上,像猎手审视着落入陷阱、还在徒劳挣扎的猎物。
      “林骁,”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砸在林骁狂跳的心上。
      “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密闭的车厢,落回林骁强作镇定却泄露慌乱的眼睛,“深更半夜,在我的车上,讨论这些……”
      他微微勾唇,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兴味。
      “是因为我思想龌龊,”
      “还是因为,你心里有鬼,不敢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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