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垂钓
日光如锦,照耀得山茶花枝呈现珊瑚般的红色,晶莹如夏夜萤火。
晨风拂过,窗前纱缦牵引着叶片颤动,与一旁的沉绿深屏仓促一晤。花蕊似燃烧的火珠,惹得高架上的短瓶也映射绯色光芒,在观赏之人心上烫了一个洞。
“去把红色的那株剪了。”
赵平煊晨起还未梳洗更衣,手支着脑袋靠在枕上,想看看那花开得如何,却瞧见那污浊吵嚷的颜色,让人生厌。
内侍听了吩咐疑惑不解。
这可是花了大力气,专门从夔州地界快马加鞭运来的含苞待放的几株。平城春日依旧寒冷,这花在这存活不了,亏得侍监大人想尽了法子,专在向南的窗台下挖了个地炕,搬了高架、屏风维持温暖,才让这花渐次开了。
这株红的今早才开,开了还不到一刻钟,就要剪了么?这不就是那些读书人说的什么……什么天什么物?
可这位主子就是这个德性,他刚被调来主子身边伺候时,侍监大人就叮嘱过:主子的心就跟那天上的云一样,飘来飘去,没个定性。别多想,别多问,让你做什么就抓紧去做。迟一刻虽不会吃板子,但晚膳的酱肘子就得飞走了。
内侍举着剪子有些犹豫,小心谨慎地微微偏头瞥了一眼侧躺的主子,想想酱肘子,决心动手。
“等等。”
内侍呼了口气,幸好他犹豫了一会儿没动手,要是在主子改变主意前就让这花儿断了头,可了不得。
举着剪子等吩咐,半晌不见下句,内侍鼓起勇气:“殿下,还……还剪吗?”
聒噪。赵平煊捏了捏眉心,挥手让他退下。伸臂向床头的案几,一早备好的浓茶和梳洗更衣一应物什立刻呈上来。
穿好常服,信步走向那片山茶花。指尖轻点花蕊,忽然想到什么,似被烫到,缩回了手。
赵平煊揉搓指尖:果然碍眼。
回身取了剪子,咔嚓一刀,断得干净。心满意足,自高架上取下一本关于营造的古籍,闲闲翻看。
一旁的王府长史看了眼漏刻,小声提醒:“殿下,卯时已过,早朝已经下了。”
赵平煊点头,继续翻看。
长史反复回头看漏刻,慌得直搓手,忐忑再劝:“殿下称病多日,这一直不去早朝……恐陛下生疑……怪罪。”
“我现在还有什么地方值得陛下怪罪?”赵平煊将书放回架子,接过呈上的早膳,兀自舀了几勺,“父皇本就不喜我,我又有两个才兼文武、功绩斐然的好兄弟,他哪里还顾得上我。何况是真有伤,多休息几日也是应该的。”
长史还想再劝谏几句,赵平煊指向书案,正中间放着昨晚写了一夜的几本奏折。长史会意,不再多言,招来侍书内监,催促送进宫去。
——
一连住了数日的荒庙,孙冬离还能将就,可周维桢到底是不事生产的文弱书生,身体没熬住,病倒了。
身上银钱仅够两三日餐食,抓了药回来,余钱更是只够买两个包子。孙冬离一面煎药,一面在想赚钱的法子。周维桢捧着热腾腾的两个包子,不舍得吃。
这荒庙被孙冬离修补了一番,已能抵御风雪,可他记得荒庙到城墙边上的集市有数里之远,这一路寒风瑟瑟,若非悉心捂在怀里,他手上的包子不会还是热的。
孙冬离见他不动,大抵也能猜到他的心思,拍拍肚子打了个嗝儿:“桢哥你就放心吃吧,我吃的也是这家的包子,没放巴豆。”
周维桢被逗笑,羞赧地小口吃起来,转而问起药:“这可是治内伤的药?那天见你浑身是血,我很是吓了一跳。你说是不小心挡了权贵的车马,被教训了一番,可知是哪家权贵?”
孙冬离诧异:“难不成你要为我报仇?”
周维桢停下咀嚼,过分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伤寒烧得两颊绯红,像涂了胭脂,整个一幅年画上的呆傻兔子样。
眼珠来回转了几圈,理所当然地点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是该报复回去。你的确冲撞了车马,但没有伤及无辜,不该受此重罚。那权贵将你打成重伤,是为行凶作恶,该当治罪。可权贵向来横行霸道,我们寻常百姓难以诉诸公堂。不能光明正大报复,私下想法子让其吃点苦头,还是能做到的。”
孙冬离深觉有理,将报仇之事记上日程。转头打马虎眼,将这件事混过去。毕竟,她见赵二这事是瞒着周维桢的。或许是出自她自己也没弄明白的什么私心,总之,不想把他人牵扯进来。
等周维桢喝了药睡下,孙冬离给他盖好衣服,又去查看了一番补上的墙垣,确定不会漏风,才放心跑来城墙边。
——
他们需要钱,很急。
月结的活计固然钱更多,但他们等不及了。得优先找日结的差事。当然,若遇到月结的活计,老板愿意先支点费用,那是最好的。
孙冬离原先在村里算是个木匠,拜了周维桢的继父娄勇为师,学了几年木工。尚未出师,但也学得差不多了,日常帮乡邻制点家具,闲了编点背篓、簸箕等农具卖。所得生计,足以让她在村里过得滋润。
但做木工不是一日两日能得钱的,况且她也没钱买原料。遂放弃从事本业。
城外能做的活计着实有限。四下打听,唯有三个差事可当日结钱:码头搬货、倒潲水、替人代写书信。
写书信自然最轻松,难就难在没人愿意找她写。她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麻衣,还沾了血,头发快半月没洗,脸上的伤还在痊愈过程中,青一块紫一块的,活像门上贴的骇人门神。行人没绕道走都算胆大的了。
剩下两个活计可兼做,白日去码头搬货,夜间去倒潲水,这样攒钱能快点。等攒到一两银子,就想法子去搞两张路引,进城去找个好点的客栈。
可别再住福顺客栈那样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白日嘈杂得让人看不进去书不说,晚上还有做那种活计的娘子来敲门。上次就有个娘子半夜摸进了她的床帐,想强买强卖,晓得她也是个女子后,那娘子还撒气给了她一巴掌。
离会试只剩两个月,桢哥这几天受冻挨饿又生病,依旧手不释卷。天不亮就起来,一直看到天黑,晚上借着月光雪色还要再看一会儿。发烧得头昏脑胀,甩甩脑袋,用雪冰一下额头,继续用功。
他如此发奋,她也不能落后,誓要弄个利于备考的好环境,助他鱼跃龙门!
想到这儿,孙冬离什么伤病饥饿都不顾了,斗志高燃,立刻奔去码头。
船老大起初还嫌她是个小娘子,叫她别捣乱,赶紧回家去。孙冬离二话不说,扛起比其他人多一倍的麻袋,健步如飞,在货船和货仓之间来回穿梭,丝毫不逊色于其他脚夫,甚至比其他人快上许多,让众人刮目相看,这才留了下来。
——
那头孙冬离哼哧哼哧搬货,汲汲营营赚钱。这头赵平煊觉着午后日光正好,淑景和煦,叫人将推迟的午膳摆到湖边的暖阁里去,他要赏雪。
风炉、拂末、罗合等制茶工具一应摆好。掩袖点火,碾碎茶饼,罗合过筛,一沸投盐、二沸投茶、三沸育华。融雪煎香茗,推窗纳晴光。好不惬意。
正举着茶盏,卧进躺椅望向湖边发呆,送奏折的侍书内监回来禀报,说在垂拱殿外遇到了越王,问殿下安,邀请殿下去城郊玉溪亭垂钓。
一旁的长史欲言又止,赵平煊明白长史的忧虑。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了。他回平城的当日,他的好三弟就来看望他,看他居然真的没死。诧异过后,就装起兄友弟恭来了,隔三差五邀他寻欢作乐。今日邀他蹴鞠,明日邀他射箭,后日又是赏曲。烦人。
七月河水湍急甚箭,若不是神明庇佑,让一农女捡到他,恐怕现在他的好三弟该在府里和众姬妾把酒言欢庆祝他的死,而不是在玉溪亭受冻。
他可不想受冻,不去。
侍书内监呈上一张泥金信笺,赵平煊接过一览,眼中的火光微动。着人即刻备车马。
——
滋水发源于南山北麓,绕京畿数县,穿平城而过,与滈水在城郊舆阳洲交汇。玉溪亭立于其上,是个赏景游玩的好去处。
雪树参差,溪流蜿蜒。几间房舍紧靠在溪边,小桥跨溪,连接洲头两岸。寒风袭来,雪片簌簌坠落冰上,偶有鱼儿自冰下游过。
“唰——”
还没来得及吃布下的鱼饵,就被叉到岸上去了。
“这是垂钓?”赵平煊觑着眼,看向岸边手忙脚乱从鱼叉上取鱼的赵平臻。
费了点功夫,才将鱼儿用绳穿好。赵平臻抬手揩去头上的汗,一手高举鱼儿晃荡,一手挥舞着鱼叉,冲赵平煊大笑:“二哥你看,我钓着了!”
赵平煊忍不住眼球上翻:装兄友弟恭,倒装上傻子了。
“二哥你喜欢清蒸还是炙烤?”赵平臻急急忙忙踢掉靴子,提着还淌血的鱼儿进了内室,一路疾行,甩手砸在赵平煊身前的桌案上。
鱼儿挣扎溅起的水飞到赵平煊脸上。
空气凝滞了一瞬。
赵平煊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方丝绢轻轻擦去,眼神一直锁定那条罪鱼。
“二哥你不说,那就炙烤好了。我喜欢辛辣的。墨阳,叫膳房多放点花椒,茱萸也要点,姜就不要了。”
名叫墨阳的随侍提走罪鱼,赵平煊才抬眼正视他面前的赵平臻。吩咐完吃食,就四仰八叉躺下的赵平臻。
赵平煊深呼吸:真想给他一剑。
敲敲桌案,“那张信笺上写的是……江陵府官员的声讨檄文?”
赵平臻陡然睁开双眼,手枕在脑后,神情冷冽:“长兄回来了,大概这两日就到。二哥可还能继续在府中安然赏花品茗?”
侧过头来,眼含戏谑,朗声笑道:“我可没二哥这么好的心性,受得那窝囊气。我呀,见不得有人压在我头上。长兄此去山南东道监察,长了好些威风。听说革掉的四品以上的官员,就足足有七个。当地留下的官员,纷纷上奏赞颂。百姓也哭着喊着要留下他。真是好手段啊,居然无一人站出来说他的不是。”
“二哥,这去山南东道监察的差事原本可是你的。可惜刚到任,你就落水失踪了,这才换了长兄去。这下他满载荣光归来,风头盖住了你,你不羞愧吗?”
赵平煊仔细擦去桌案上鱼儿留下的水渍,随手将丝绢扔进一旁的炉火中。取下小炉,给自己倒了刚沸腾的姜茶,暖了暖身子,这才开口道:“有何羞?有何愧?落水失踪非我所愿,换人监察也是常理。此次巡查肃清吏治,整顿歪风,得了清流和百姓的赞叹,再好不过了。”
“其中一些不足之处,陛下也只会视若无睹。我们又何必去揭露呢?倒显得你我胸襟狭隘。啊——不对,不用外物去显,你本身就是如此。”
赵平臻只想大笑。到底谁最小心眼啊。之前邀二哥,他从不来,这次递给他一个长兄的把柄,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这会儿又故作云淡风轻。
没等赵平臻笑出声,门口侍从来报,晋王殿下到访。
插入书签
权谋部分是乱写的

这文还是主感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