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铃铛

　　这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浓浓的“不是好鸟”的气息，本着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的原则，隋铃同那人对视了，理直气壮地说：“我住这！”
　　“你谁啊？”

　　穿得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一样的男人冷冷瞥了她一眼，没吭声，举着刀朝她走了过来。

　　……不是，有话不能站在原地说吗？刀能不能放下先！

　　见对面马上要杀过来了，隋铃立马怂怂地后退了半步。
　　想跑……

　　可就这么跑了，万一羊真的被他偷了，舅妈回来要怎么交代？

　　左右为难之际，视线不经意瞥见脚下，一只黑黢黢、硕大又步伐矫健的蟑螂正满地乱窜着。
　　隋铃：“……”

　　大蟑螂一掉头，忽然加速朝她的方向爬了过来。

　　“……！！”尖叫声破喉而出。
　　男人吓了一跳，咣当一声响，刀都给撇到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隋铃一个箭步冲上前，四肢齐发力，咬紧牙关狠狠朝那人撞了过去。
　　见这架势，男人也愣了。
　　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就被这股巨力掀翻在半空，重重地跌进了羊圈里。

　　正中下怀！
　　趁对方还没爬起来，隋铃举起地上一颗用来喂羊的大冬瓜，照头给他拍了过去。
　　“啪嚓”一声，大冬瓜在那人脑袋上炸开了花。

　　不给他反应的空间，隋铃顺手抄起一旁扫院子的大笤帚又招呼了上去。
　　“王八蛋变态偷羊贼！去死吧你！”一边打一边不忘叫骂着。
　　男人被打的嗷嗷叫着狼狈逃窜，两只小羊也被吓得不轻，在里头转着圈地跑起来，带起一堆尘土扬在空中，“咳咳……”呛出了她两行泪。

　　场面一度混乱时，身后冷不丁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别打了别打了！”
　　“弄啥呢这是？”
　　一只手拽住了她胳膊。灰尘散去，隋铃擦掉眼角的泪，一边咳嗽一边回头。
　　闫庆馨手里拎着俩超市里的塑料袋子，正满脸问号地，也在看着她。

　　夕阳西下，撒了一地的橙红色日光。隋铃坐在家门前的石阶上，手里捧着肉松面包吃。
　　吃面包其实是为掩饰尴尬的假动作。

　　闫庆馨和那个男人站在不远处聊天。男人从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给了她，瞧着像把钥匙。又说了几句话后，闫庆馨拧开了院子里的水龙头，似乎是让他冲洗一下。男人也没说什么，照做了。

　　隋铃偷偷瞧他。男人脸上、发上都是水，低着头在冲拖鞋。
　　依旧看不清长相。

　　也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忽然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隋铃低下头啃了两口面包，顺便躲开了他的目光。

　　“别啃面包啦，”闫庆馨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指了指一旁的塑料袋，笑说，“留着肚子晚上吃火锅。”
　　塑料袋里装着满满的菜和肉，隋铃偏头看了眼，点点头。
　　“舅妈。”又小声问，“他是谁啊？”

　　“你说他啊。”然而她忘了舅妈是个大嗓门，一开口，就跟wifi一样轻松覆盖方圆两米，“他是……”
　　“没错。”这时，那不远处冲洗拖鞋的男人忽然开了口，“我就是这一带臭名远扬、十恶不赦、卑鄙无耻的偷、羊、贼。”

　　声音是很好听的，但语气懒散散的，带着点不顾人死活的傲慢。
　　配合着刚才这人干的事，就很败好感。

　　隋铃抿着嘴嘁了声，低头装没听见。
　　只要她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好意思啊靓仔，这是我外甥女，刚从城里来的。”闫庆馨朝他笑道，“一场误会，别往心里去。”
　　虽说是误会，但谁家好人没事会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别人家院子里啊？

　　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总不能驳了舅妈的面子。
　　“那个。”便喊了那靓仔一声，准备道个歉。
　　“对不……”
　　不等她说完，男人弯腰捡起地上的拖鞋拍了拍，关上水龙头：“走了庆姨。”说罢，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理都没理她。

　　呵呵，有够拽的。

　　隋铃有些不悦，问舅妈那拽小子到底干嘛的。
　　闫庆馨笑了笑，打趣道：“刚见面就结下梁子啦？”
　　隋铃垂下头，撇撇嘴，不说话了。

　　“你啊别看他说话那样拽，他心肠很好的。我刚买回来的两只小羊，我不会喂，差点给养死了，托他过来帮我喂了几天，立马活蹦乱跳的。邻里乡亲的，互相帮帮忙嘛……”话说一半，闫庆馨忽然怒视前方，瞪大了眼，“小王八羔子，你又乱吃什么呢？”

　　气呼呼走向羊圈，她大力拍了小白羊一巴掌。
　　“吃的啥玩意儿？脏不拉几的，给我吐了！”
　　瞅半天没瞧明白吐的是个啥，她哐哐拍着小羊的后背，让它接着吐干净。

　　隋铃跟过去看。只见地上摊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已经看不出形状了。还有条大花裤衩。
　　隋铃一惊：这是被那个男人套在小黑羊头上那一条。
　　闫庆馨嫌弃地把花裤衩捡起来丢到了一旁，说：“是你舅那个死人的。”
　　隋铃嘴上没说什么，心说就算是舅舅的，那也不能穿了。

　　视线不经意向下一瞥，她看见角落里有块亮闪闪的东西，日头下，格外晃眼。
　　弯腰定睛一看，是一块男士手表。
　　隋铃顺手捡了起来。

　　晚上，两人坐在院子里，支了张小桌子，涮火锅。
　　舅妈很热情，不停地招呼她多吃点。
　　“准备在这玩多久呀？”问她。
　　隋铃夹了一片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嚼，听见她这么问，想了想：“还没想好，应该会待一段时间。”

　　“舅妈，您等我一下。”说完她放下筷子，穿上鞋进了屋。不一会从里头出来，手里多了一个信封。
　　信封里头厚厚一沓全是钱，她放在小桌上:“房租。”

　　闫庆馨看了眼信封，呦了声：“给这么多啊。”
　　目光落在她身上，笑眯眯地。

　　“怎么了？”隋铃都让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闫庆馨仍是笑。
　　就这么笑眯眯地看了她一会，很忽然地问道：“来这是因为想妈妈了，对不对？”

　　筷子一松，夹好的肉片落进了碗里。
　　牛油的火锅汤底，很辣，隋铃吸了吸鼻子，重新把肉夹起来塞进嘴里，囫囵嚼着。
　　“我才不想她呢。”声音闷闷的。
　　“不声不响地就走了，见我一面都不肯。我想她干嘛。”
　　“有什么好想的。”
　　闫庆馨又笑笑，不说话了。

　　晚上谁都没有睡好觉。
　　大半夜小羊羔一直在叫。闫庆馨半夜起来去看了眼，叫的是白的那只，瞧着像是吃坏了肚子，难受，所以一直在叫唤。忍到一大早，她骂骂咧咧地牵着去了镇上兽医院。
　　隋铃遵循舅妈嘱咐，给留下的小黑羊添水喂饭。

　　小羊吃饭很安静，长长的眼睫毛半垂着，隋铃瞧它乖乖吃饭的样子很可爱，从一旁的食物堆里挑了根胡萝卜，洗洗干净给它喂了。
　　她趴在围栏边看小羊慢条斯理地嚼胡萝卜，父亲打来了语音通话。

　　隋铃走到一边，接起电话。
　　“喂。”

　　“你在哪呢？”唐渭儒在店里，隔着嘈杂人声问她。
　　“……我在乐易这，不是都跟你说了嘛。”隋铃硬着头皮跟父亲扯谎。
　　“是嘛。”唐渭儒语气幽幽，“可是人家乐易才跟我说，你不在她那呢。合着你俩没通好气儿啊？”

　　……心里大骂李乐易那个叛徒，事已至此，隋铃也不准备瞒着他了，便老实说道：
　　“爸爸，我来小虞村了。”

　　“什么？”谁知唐渭儒一反常态地激动起来，“你怎么跑那去了？赶紧给我回来！”
　　父亲平素很温和，很少会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同她说话。只是这会她倔劲儿也上来了，梗着脖子回道：“不回。钱都拿去交房租了，没钱买车票。”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很重很重的吸气声，似乎在极力忍耐着某种浓烈的情绪。
　　“当当。”唐渭儒唤她小名，小心翼翼地哄着，“妈妈走了，爸爸知道你心里难过。这样，你先回来，你自己在外面爸爸也不放心啊。”

　　隋铃眼眶通红，攥着手机的手不住在颤抖，她使劲把眼泪憋了回去，对着话筒大声吼了一句：“我妈没走！谁说她走了？！”

　　掐断了电话。

　　情绪依旧没缓过来。她坐在石阶上，头埋膝盖里头，做了几个沉沉的深呼吸。后背颤颤地跟着一起一伏。
　　不能哭。
　　她对自己说。

　　妈妈不会想看到她哭的模样。
　　妈妈不想让她做的事，她一件都不会做。

　　不多时，四周起了风。
　　“叮铃叮铃。”
　　不知道什么东西响了起来，声音很清脆，像铃铛响。

　　被这阵阵声响吸引，隋铃怔怔地抬起头，朝声源处望去。
　　目光梭巡了一会，就见屋顶上趴着一只小黑猫，眼睛瞪得滴溜圆。脖子上戴着一只黄色的铃铛，风一吹，铃铛就跟着响。
　　小黑猫朝她喵了一声，像在打招呼。

　　“下来。”隋铃起身走到屋檐下，伸出双手招呼它，“这么高，很危险的。”
　　“乖，快下来。”

　　小黑猫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动作轻盈地往下一跃，就蹦到了她的掌心上。
　　隋铃收拢双臂，想把小猫抱怀里。小家伙敏捷得很，让她扑了个空，下一秒一跃跳到地上，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动作间，脖子上的铃铛掉在了地上。

　　隋铃愣了一瞬，随即捡起铃铛追了过去。

　　*

　　小虞村靠海。九月份，已经过了旅游的旺季，没什么游客，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漫天飞舞的蝴蝶与蜻蜓。
　　秋风一阵一阵，携着咸咸的海水味，温温柔柔地吹过来。

　　凌子谦矮身穿过路边的栏杆，纵身一跃跳到了下面的缓坡上。
　　头发被风吹乱了，他没有理会，任由发丝乱着。从兜里掏出烟，正要点。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

　　瞥了眼来电显示，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把手机贴在了耳边：“喂。”

　　“少爷。”对面是个沉哑严肃的中年男声，语速不快不慢，咬字清晰，“老爷想让我问问您，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是他老人家原话吗？”凌子谦问。

　　“少爷聪明。老爷原话是‘小王八羔子，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老子就当家里没你这个人！’”
　　对面的声音像个人机，尽职尽责地复述道。

　　“诶～”凌子谦半眯起眼睛，哑着嗓子轻笑，“这就对味了。”
　　“钟叔，烦请替我转告那个老顽固，我这个小王八蛋去哪，做什么，是死是活，统统都跟他没、关、系。”

　　不等对面回答，直接挂断。

　　缓坡旁是一片菜地，种着几样绿色蔬菜，藤上爬满了黄瓜。凌子谦蹲在地上，掐了朵小黄花别在耳后，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继续点烟。

　　倏然间，一团黑色毛茸茸穿过围栏的缝隙，朝他这边扑了过来。

　　凌子谦叼着烟愣在那。

　　小黑猫顺着半坡连爬带滚，一头撞到了菜地上。挣扎起身间，被瓜藤缠住了手脚，急得喵喵叫。
　　“诶呦喂，小可怜儿。”
　　他赶过去想帮忙解开，小猫却嘴巴一张，朝他哈了口气。
　　“好凶啊你。”低头一看，原是他不小心踩到了猫尾巴。

　　“sorry，sorry。”
　　抱歉地说着，凌子谦赶忙抬起脚——
　　“住手！”
　　蓦的，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吼。

　　转身，抬头，个子小小的女孩站在栏杆后，气势汹汹地叉腰俯视着他。
　　她朝他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兜里的铃铛跟着叮铃铃响。
　　眨眼的工夫，已经叮铃咣当地站到了他面前。

　　手腕一紧。
　　垂眸，是那女孩拽住了他。
　　义正言辞的语气：“你在干什么？”

　　？
　　凌子谦低下头。
　　女孩没在看他，在看猫。

　　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一颗扎着松松丸子头的后脑勺。

　　“喂！”女孩抬起了头。梗着脖子很凶地瞪了他一眼，正准备开口一顿输出，下一秒，却愣住了。
　　“是……你？”

　　看她一会生气一会懵逼的，凌子谦觉得挺好玩，故而笑了笑，学着她的口吻回道：“昂。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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