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装聋作哑

　　周三下午，市图书馆古籍区静谧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远处空调的低鸣。

　　因为是工作日，讨论室只有苏启明一个人，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光洁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斑斓也安静的光影。
　　苏启明独占了一张靠窗的长桌，面前摊开一本厚重书。书页泛黄，他戴着手套，翻动得很小心。

　　讨论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林薇探进头，手里端着两杯咖啡。她今天穿了件清爽的浅蓝色连衣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其中一杯拿铁推到苏启明手边。

　　“查什么呢，这么投入？”她压低声音问。

　　苏启明抬头，接过咖啡，是他常买的那家，甜度刚好。“谢了。在看钟楼的资料。”他抿了一口，目光又回到书页上。

　　“有发现？”林薇在他对面坐下，身体前倾，好奇地看向那些泛黄的纸张。

　　“基本确认了建造信息。”他指向一段记录，“1923年建成，设计师是个法国人，让·雷诺阿。”

　　档案里附着一张钟楼初建时的黑白照片，簇新的红砖外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如今破败的模样判若两地。

　　“让·雷诺阿……”苏启明若有所思，“这名字有点耳熟。是不是在哪学过。”
　　林薇歪头想了想：“圣心教堂？好像也是法国人设计的。”
　　“好像不是教堂。”苏启明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快速翻到某一页，那是一页从市立博物馆图录上复印下来的内容，介绍了一座名为“时光别馆”的别墅，设计师赫然也是让·雷诺阿。
　　“时光别馆……”林薇轻声念着，“名字挺好听。现在还在吗？”

　　“应该还在，但废弃很久了。”苏启明对比着笔记本上的别墅图片和档案里的钟楼照片，“你看这些装饰细节，风格几乎一模一样。”
　　“同一个设计师，正常吧？”
　　苏启明点点头，继续翻阅，目光突然定格在一行小字上：
　　“钟楼初建时，商会曾定制七口不同音高的小钟，与主钟配合，可奏简单乐曲。然安装完毕后，仅有主钟投入使用，七口小钟去向不明。”

　　七口……
　　他心头莫名一跳，联想到了钟楼墙上那首残缺诗句里的“七世轮回”。

　　“怎么了？”林薇注意到他的停顿。
　　苏启明指着那段记录：“七口小钟，安装完就消失了，再也没被提起过。”
　　“可能是没钱发包商跑路了？或者觉得没必要提？”

　　“也许。”苏启明合上档案册，眉头微蹙。他总觉得有点在意。

　　就在这时，讨论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苏启明抬头，只见钟不晚站在门口。他今天穿着深蓝色长袖衬衫，衬得肤色白皙。见他们看过来，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微微颔首示意。
　　苏启明有些意外，起身走过去。他注意到钟不晚的目光先是落在他脸上，尤其是嘴唇，然后才和他对视，右耳不易察觉地朝他这边偏了偏。

　　“钟先生？您怎么在这。”苏启明开口，下意识地把语速放慢了一点，吐字也更清晰。
　　“我周三下午，习惯，来这里查资料。”钟不晚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比在博物馆里更轻些，带着他特有的、细微的停顿，仿佛每个字都需要小心斟酌才能出口。
　　“刚结束工作，看到，这个讨论室亮着灯，没想到是你，们。”

　　他的目光在苏启明和林薇之间短暂停留，视线扫过桌上的咖啡，随即自然地走进来。

　　苏启明为他拉开一张椅子，介绍道：“这是林薇，我朋友。林薇，这是钟不晚先生，市博物馆的研究员。”
　　“钟先生好。”林薇看着钟不晚，好漂亮的脸。
　　她瞥了眼苏启明，感叹两张这么完美的脸里有0张属于内娱。
　　这年头帅哥都在博物馆吗？难道她也应该多去博物馆转转，说不定可以转角遇到爱，一朵鲜花插在花丛里。
　　钟不晚对林薇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便转向苏启明面前的档案：“有…新的发现吗？”他问，视线专注地落在苏启明脸上。
　　苏启明把七口小钟的事告诉了他。

　　“七口小钟…”钟不晚缓缓重复，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点，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我对这个，没什么印象。”
　　他的视线扫过苏启明笔记本，看到“时光别馆”，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你对这座…别墅感兴趣？”
　　“只是注意到它和钟楼是同一个设计师。”苏启明解释。
　　钟不晚若有所思：“时光别馆…是个…很特别的地方。”他的语气带着某种遥远的怀念，“可惜…现在不对外开放了。”
　　“您去过？”林薇追问。
　　钟不晚的指尖轻轻拂过左耳的电子设备，一个近乎本能的动作：“很多年前…去过一次。”他的声音更轻了，停顿也更明显，“那里的，花园设计，很精妙。据说，据说能随着季节，变换不同景致。”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说起来，别墅里，也有一个，小钟楼。比西城那个规模小，但设计，很相似。”

　　苏启明和林薇交换了一个眼神。
　　钟不晚视线微凝。
　　“您能带我们去看看吗？”林薇脱口而出。
　　钟不晚的唇角微微上扬，但笑意显得有些疏离：“现在…恐怕不行。别墅的主人…很久以前就搬走了。现在由…信托公司管理，不接待…访客。”他的拒绝很明显。

　　苏启明脸上难掩失望。
　　“不过，”钟不晚话锋一转，目光专注地投向苏启明，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坚持，“如果是，以博物馆研究的名义，或许可以申请，特别访问许可。”

　　他稍稍前倾身体，拉近了与苏启明之间的距离，盯着苏启明的嘴唇，声音放得更低，也更清晰，“如果，你真的感兴趣，我可以，试试申请。”
　　“真的吗？”苏启明眼睛一亮。
　　钟不晚点头，眼神温柔：“就当，是你入职后的，第一个研究项目。”
　　“入职？”林薇看向苏启明，“你决定接受那份工作了？”
　　苏启明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正式答复对方。

　　他看着面前摊开的档案和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线索，想到梦中的剪影，那些未解的谜团像钩子一样拽着他。
　　他看向钟不晚，“我还没考虑清楚，钟先生。”他语气带了一点委婉。
　　钟不晚垂下眼，看起来有点蔫，“抱歉，我天生左耳残疾，可能是我听错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刮了一下苏启明的心。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感觉好有负罪感，苏启明有点无措。

　　见状，林薇微微挑眉，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咖啡开始看戏。

　　“我真的…很想你入职。”钟不晚手指摩挲，看着苏启明，眼睛看起来有点难过。
　　“是不是因为我…我说话有点结巴，你才…不想和我做同事。”他的声音很轻。
　　“怎么会。”苏启明有点慌张，他早就猜到钟不晚的听力有缺陷，他一直不问就是怕对方会难过。
　　苏启明负罪感满满，“你别多想，我还没考虑好呢。”

　　林薇又喝了一口咖啡。

　　钟不晚顺势问，“那你现在想好了吗？”他的手摩挲着左耳的助听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启明的眼睛，他瞳色很深，好像可以溺死人。
　　苏启明有点说不出话，但还是点点头。
　　反正本来也打算去博物馆实习。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和我…做同事。”钟不晚的声音带着点高兴。
　　“我想和你做同事的。”
　　钟不晚好似勾了勾嘴唇，苏启明再看，只看到他垂下眼帘，轻轻点头，正在腼腆的笑。
　　他耳廓泛着薄红：“太好了。明天…来博物馆签合同，好吗？”
　　“好……”停停停，怎么就到签合同了，苏启明突然有一点后悔。

　　没等他多想，钟不晚看看表，站起身，动作从容：“我一会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二位了。”

　　他的目光在苏启明脸上留恋地停留片刻，才缓缓移开，瞥了一眼林薇，“听说今晚有雨，你们早点回去。”

　　“启明，明天见。”

　　怎么就启明了，林薇喝了一口咖啡。
　　怎么不结巴了，苏启明喝了一口拿铁。

　　“喂，”林薇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苏启明，声音压得极低，“你这个老板…很不对劲啊。”
　　苏启明似有所感，“什么不对劲？”
　　“就是，他神似一种饮品”林薇斟酌着用词。
　　苏启明不明所以，“你喝咖啡喝多了就去上厕所。”

　　可恶的直男，林薇顿了顿，“你就这样答应了？三次面就给你开那么高的工资？”
　　她撇撇嘴，“我怎么觉得他图谋不轨。”
　　“是有点奇怪。”
　　“但是他图啥呢。”林薇又喝了一口咖啡。
　　苏启明边翻资料边接，“图我年纪大，图我不洗澡。”
　　“或许图你这个人呢。”林薇笑笑，觉得自己想多了。
　　苏启明摆摆手，“少贫，看资料去。”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又找到一些零散记录，但收获不大。

　　临近闭馆，苏启明在整理资料时，无意间翻到档案册封底内侧的衬页。
　　那里用极淡的铅笔，写着一行几乎与纸色融为一体的小字：
　　“七钟齐聚之日，时光倒流之时。”
　　字迹与守钟人日记很像，但更显潦草匆忙。
　　“这是什么？”林薇凑过来看。
　　苏启明摇头，他小心地将这一页拍照留存，“感觉在做解谜游戏。”
　　他又想到梦里那个剪影，会是谁呢。

　　闭馆铃声响起，他们走出图书馆。傍晚的风带着凉意，看起来确实要下雨了。
　　“说真的，”林薇想到钟不晚的茶言茶语，突然开口，“钟不晚这个人，你怎么看？”
　　苏启明思考片刻：“很专业，知识渊博，就是沟通起来需要点耐心”他指的是对方听力障碍和说话停顿的特点，“人也挺温和的，要好好对待。”

　　“他看你的眼神好像很复杂，像是认识你很久了。”林薇补充。
　　苏启明也有同感，从第一次在钟楼相遇，钟不晚就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他们不是初次见面，而是久别重逢。
　　但这个想法太荒谬了。在钟楼之前，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可能只是错觉吧”他说。

　　苏启明拿起那张深灰色名片。想到明天开始就能近距离观察这位神秘又有点“特别”的研究员，心底生出几分探究的期待。

　　他把名片收好，不再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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