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桃笺

作者:唯是木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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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不对。”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小松黄浑身一抖。一根手指在纸张上某个位置点了点接着说:“这里也不对。昨天教你的看来是没记住几个字,但我昨天给你讲的内容并不多。”
      小松黄不敢抬头看,只是一味埋着头盯着纸上的字,但是一个字都没有钻进自己的脑子。
      图特蒂斯淡淡地盯着这颗快把自己埋进桌子下的金黄色脑袋,不紧不慢地说:“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你考虑好了吗?要不要继续留在这里,我在等待你的决定。”
      金黄色脑袋一动不动,像是一座石雕,怯生生的声音细若蚊呐:“我想留下来……”
      “松黄!”一个十分有辨识度的充满活力的声音盖住了那本就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带着欢快的风声和好闻的蔷薇花香气冲过来搂住了小石雕,“我来带你出去玩啦!”
      菈芙莱娅又转而对着图特蒂斯吵嚷:“你吓着小孩子了,一边去一边去。”
      被指责的人像是不想同祂浪费时间争论,直接转身就要走。结果没走出两步小松黄就哭着说:“图特蒂斯大人你不要我了吗?”
      图特蒂斯真的很不明白这些小孩子的情绪为什么来得如此之快,像某个阴晴不定的神明。但祂还是耐着性子说:“没有。决定权在你自己手上,我不会替你做决定。今天不用学了,和菈芙莱娅出去玩吧。只会学习并不会让你变聪明,反而会让你更蠢。”
      “图特蒂斯你这最后一句话大可以不说。”菈芙莱娅已经把小松黄抱起来了,路过的时候剜了他一眼,“不是谁都对你的毒舌有我这么高的忍耐度。”祂的手掌温柔地在小松黄的背上轻拍着给他顺顺气。
      好可怜的小松黄,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怪脾气的神明。菈芙莱娅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心里很关心自己的眷属,却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
      但菈芙莱娅是个善良的神明,祂并没有以怨报怨,而是替图特蒂斯说了两句好话,安慰着小松黄:“图特蒂斯只是叫我今天带你四处逛逛,没有不要你的意思哦。小松黄这么伤心呀?要不要和我回去,我会好好照顾你,才不会像图特蒂斯一样凶巴巴的。祂那张嘴就是吐不出几句好话,我都早就习惯了,祂不是真的讨厌你。”
      离开住所的时候,小松黄抽噎着问了一句:“我……还能回来吗?”
      “会的,晚上我就把你好好的送回来。小松黄喜欢图特蒂斯这个冷冰冰的家伙吗?”
      “喜欢是什么?”
      “喜欢就是愿意和祂待在一起哦。小松黄想在图特蒂斯手下学习知识,跟祂一起生活,直到你成长成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可以和祂一起给世间传播祂的力量吗?”
      “我想。”
      菈芙莱娅替他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把他放在地上站好,蹲坐着笑看着他。祂看着哭了之后脸蛋红红的松黄,不由得想,这是眷属对自己神明本能的依赖性吗?还是一种如刚孵化的小鸟如果没有母鸟,就会跟着其他行动目标走的印随行为呢?
      还真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感情啊。

      在图特蒂斯手下学习确实是一件枯燥又乏味的事情,祂并不是一位善于沟通交流的神明,也并不会照顾孩子。除了每天的讲学授业以外,图特蒂斯几乎不会同自己的眷属交流闲谈些什么。在小时候的松黄记忆里,神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这里错了。”
      这一度让他每次看见图特蒂斯都觉得神明会冷漠的吐出这句话,然后什么也不说的静静站一会儿又转身离开。祂从来不会用语言说到底错在哪儿了,只是一言不发地留下一卷有正确答案的书,让松黄自己钻研学习。
      但真当松黄壮起胆子去问询自己无法弄懂的问题时,图特蒂斯又会平静的同他探讨,通过抛出话题引诱他自己得出结论。
      菈芙莱娅来拜访时大声同松黄说,其实图特蒂斯是个死板无趣、脑子里只有知识,但是也还有一点心软的家伙。祂如果真的只是给松黄说,倒也不用这么大声。大家都心知肚明,祂其实是在和那位理性毒舌的神明较劲。有时图特蒂斯是默不作声,但更多的时候会毒舌的怼祂几句。然后两个人就谁也不让谁的又吵开了去。
      松黄的生活倒也不是只有无尽的学习,图特蒂斯虽然在知识上对松黄要求很严格,但从不限制眷属的生活。祂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其他三位“生之四子”来陪伴他,有时是俄耳狄菲那,这位「美与音律」温柔稳重,倒是很懂小孩子的心思,每次来见他的时候也会带同自己差不多大的眷属,祂说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会更懂得彼此的想法,相处起来更融洽些。据说这个眷属是一朵美丽的风信子所化的花灵,性格安静乖巧也很像他的神明。
      「命运」阿拉克帕尔卡倒是来得比较少,祂虽话不太多,但也不像图特蒂斯一样裹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外壳,而是一种很淡的亲近与疏离交融在一起,像是一层薄而坚韧的冰面,让人能看见下面深不见底的水不停的流动着。祂又十分有趣,每次来总会给松黄带些自己制作的新奇小玩意儿,总让松黄爱不释手,阿拉克帕尔卡似乎也很开心自己的礼物能被喜欢。
      来得最多的还是菈芙莱娅,祂总是嚷嚷着自己也想要一个像松黄一样可爱的眷属,却又并不急着真正获得一个。图特蒂斯每次呛祂的时候,祂都只是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并不搭理,有次菈芙莱娅终于给出了解释:“想要和拥有是两码事啊,只是想想又不需要花费什么成本,但真的拥有的时候意味着你需要承担相对应的责任,你拥有的越多,你需要承担的就越沉重,人类是这样,神明也是一样的。”
      这下那个总要怼祂几句的神明难得的与祂站在了同一边,却也没好话地说:“本以为你的脑子只是个装满不理智的摆设,但现在看来你还不至于太蠢,没有为了你所说的喜欢被情感冲昏大脑。”
      松黄却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紧接着两道视线齐刷刷的锁在祂身上。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菈芙莱娅已经朝自己扑过来了,可怜兮兮地说:“小松黄你跟着图特蒂斯这家伙学得越来越坏了,你也觉得我是个无脑的蠢货吗?我好伤心,你可是我从小带大的啊,都怪图特蒂斯把你教坏了……”
      “你如果质疑我的授学能力,那这个智慧之神大可以你来称其冠冕。就是不知道只会用情感做决定的神明会不会把真理搞得一团乱。那样的话即使是世间明日太阳从西边升起,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图特蒂斯依旧是稳定发挥着祂说话的讽刺美学,摆了一下手离开了。
      菈芙莱娅颦眉嘀嘀咕咕地骂祂:“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开个玩笑都这么较真,真不知道祂一天到底是研究了些什么,难不成天天抱着祂那堆理论钻研着怎么百分百反击我的每一句话吧?”
      松黄知道这时候不能替自己的神明辩解些什么,若是他说“图特蒂斯大人就是智慧本身,祂从不抱着已有的理论去寻求真理,更不会把时间花在钻研怎么和另一位神明吵架斗嘴上”,这只会让菈芙莱娅更不开心。
      于是他想了想选择先转移话题,安抚好现在情绪有些暴躁又有些低落的神明:“菈芙莱娅大人,我很感激您为我付出的一切,您要是有眷属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就像您对我悉心照顾一样。”
      “松黄可要说话算话哦。”神明柔和地笑着揉了揉松黄那金黄色的发顶,又说:“我说那些不过是气话而已,你不要往心里去。至于图特蒂斯,祂的理性不会让这些感性的话语影响自己分毫,所以你也不用为祂担心。”
      “你是个好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松黄。我为你感到骄傲。”
      是啊,眼前性情洒脱的神明可是「爱与情感」菈芙莱娅,祂怎么又会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呢?松黄只是回应了一个能与这个赞赏相配的笑容,其他的他也不懂该怎么做会更好。

      “果然我们菈芙莱娅大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善解人意。松黄我可真羡慕你啊,要知道我可是刚化形没多久就被菈芙莱娅大人送下来和你作伴了,记忆中也没有多少关于祂们的故事。我好想回永昼海啊……”蝶一边埋怨着,一边拽银杏树上的叶子,“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然后祂突然转头问松黄:“是不是你回去,我就可以回去了?”祂问得好像很认真又好像是在开玩笑。
      松黄摊了摊手,耸了一下肩膀:“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要不你直接回去问问菈芙莱娅大人?要是祂说你可以不用再留在人世给人类牵线搭绳,那你就可以直接回永昼海咯。”
      “祂们四位神明应该已经早就搬去九岐山了,「创世的黑夜」建立的神明授学之所,好像是叫‘伊甸净土’来着。在乌拉诺斯和人世的交界处,很好找,你应该能找到的吧?”他一边说着,朝很远的地方指了指。
      “乌拉诺斯是哪儿?”
      松黄被这个常识性问题猛地砸中了大脑,一想到蝶确实是没有学习过地理相关的知识,心里默默为自己下意识想要质问的行为打了一把叉。他努力用友人能理解的话语来解释这个简单的问题:“乌拉诺斯就是天上的世界,永昼海就在天上。人世在地上,地下的世界叫塔尔塔洛斯。”
      “我要是可以回去了,那你呢?你不想回永昼海吗?你不想回家吗?”
      “我?”松黄仿佛听到了什么千古难题,怔愣了一下。
      蝶很认真地看着松黄浅绿色的眼睛,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最后的问题:“松黄,你不想回家吗?”
      先回答的并不是松黄给出的答案,而是轻到有些惨淡的一声笑。他眼神落到看不见的云端,那里却又分明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尘不染的天蓝色苍穹。松黄手心那枚本只是无意攥着把玩的银杏叶都快被手掌用力地揉碎了,他终于意识到,将视线移放到自己的手,最后很缓慢地翻转手腕,挑开紧扣着手心的手指,让破碎的叶片飘飞零落进土壤。
      松黄很浅地笑着,眼里是压抑不住的悲怆,像是快要凝成实体化作眼泪从眼睛里止不住地淌出来:“蝶,你见到我时我就已经是「黑夜」的下属神明,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吗?你没想过为什么我一个神明眷属能承担「树神」的神位吗?”
      生命力量为源的神明下属被称为眷属,眷属不会获得自己神明的力量,更不可能会成为「黑夜」的下属神明。而松黄现在是「树神」,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我早已不是「智慧与公正」图特蒂斯的眷属了,我回不去了。”
      松黄没有流泪,只是自嘲地笑弯了眼,平静地说出了这个几千年未曾与人提起,却从未改变的事实。祂心里的悲伤像一个破溢渗水的缺口,努力想要用手捂住,粉饰太平,悲伤却也还是从指缝里源源不断的流出。
      “对不起,松黄,我不是故意……”
      松黄打断了友人有些束手无策的道歉:“没关系,蝶。这不是你的错,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如今的一切都只是我咎由自取的结果。”有点累了,应该是需要休息一下,他这么想着。于是背过身,抬手摸了摸银杏树的树干,回到树里去了。
      蝶自知失言,几度抬起的手还是放下。作为神明的眷属诞生于世,承祂点化,受祂教导,为祂分担神明的责任,与祂共享神位的殊荣,最后却与祂永别再不相见吗?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自己有一天自己终将与自己的神明永久的道别,应当只会是生命结束之时吧。菈芙莱娅大人肯定会来找自己,不管那时的自己是否回到永昼海,祂都会来带自己回家的。
      松黄呢?这棵孤独的银杏树,当自己离开后,哪里才是他的家呢?他该怎么孤身度过往后余生漫长的岁月?蝶没法想象,他的生命相较于松黄来说太短暂了。
      蝴蝶本来就是一种生命很短暂的生物,「创世的白昼」赐给它们翩然的美丽,却也相对的没有给它们长久盛放的时间。蝶灵百年作一次茧,他们在窄小的茧房中退化成幼虫再重新蛹化成蝶,破茧而出重获新生。重生后的蝶灵除了自己的神明菈芙莱娅,几乎不会记得上个百年里的事情。
      每当一百个春天死去后,这个爱神的眷属才会放下自己承担的责任,忘记那些人类的相思与情感,再次重新开始自己的生命。
      蝶不知道其实自己在从前的无数个百年里都问过松黄相同的问题,而松黄每次都会亲手撕开自己的伤口给他相同的答案。那只是因为松黄曾许诺过菈芙莱娅一句,会好好照顾祂的眷属。虽然这句承诺对于神明来说,只是一句无足轻重的孩童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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