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之前

作者:青山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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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灯


        周黛青听见了,却没有回头,因为她又不是老板。

      直到感觉身后的那道目光,她才缓缓转身,对上盛巍的视线。

      盛巍的目光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她冻红的手。

      周黛青不可思议地问:“老板?您叫我吗?”

      “您误会了,我不是老板。”

      盛巍皱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你不是老板?”

      周黛青这才反应过来,她昨天给他办的入住,今天退房却说自己不是老板,换她,她也怀疑。

      她连忙解释:“我不是这里的老板,我是租客,只是在这里住得久了点,跟老板混的很熟,她偶尔会让我帮忙看一下店,昨天就是这个情况。”

      盛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退房,你能办吗?”

      “什么?退房?”周黛青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个度,“您这就要走了?”

      盛巍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周黛青感觉肺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忘记了呼吸,那短短几秒被无限拉长。

      周黛青不死心,试图用笑容掩饰她的慌张,“我的意思是,云港城的雪景很美,盛先生不多住几天?”

      说完她观察着他的微表情,明白是自己越界了。

      她再次对上男人墨色的眼眸,那目光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沉默又精准地将她剖开,看穿她的小心思。

      周黛青感到前所未有的窘迫,正想说点什么挽回局面,却听见他淡淡回应:“不了。”

      她默默低头为他办理退房,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打下失落的阴影,男人别过脸,两人间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呼吸声。

      周黛青几经抬头看向他,内心挣扎着要不要问他要联系方式。如果有人问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她自己也说不清。

      可最终她放弃了。

      从这不到一天的接触来看,眼前的男人很明显没什么人情味,也不想和她这个陌生人有太多交集。

      周黛青耷拉着脑袋,轻轻叹了口气,将身份证还给盛巍。

      盛巍收起身份,转身欲走。

      周黛青的盯着他的背后,嘴唇无声地张合了几下,喉咙像是被堵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时老板风风火火从外面推门而入,她喘着粗气,好似准备说什么大消息,目光触及盛巍顿住一秒。

      随后又说:“昨天晚上的雪太大了,路上都是积雪,早上好几辆车都追尾了,你要是开车来的今天就别走了。”

      后面那句话是对盛巍说的。

      盛巍抬眼望向窗外,雪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翻飞。他抿了抿唇角,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见盛巍留下,周黛青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又慌忙压了下来,蜷缩的手指慢慢放松。

      她知道雪大,没想到这么大,大到可以留住他。

      盛巍续住了一天。

      只是早上照面后,周黛青就见他接了电话上楼,没有再看见盛巍,他似乎很忙。

      她索性窝在靠窗的椅子上,一是想偶遇下楼的盛巍,二是盘算自己返程的日子。

      当脚步声终于从楼梯上传来时,周黛青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乎是弹跳起身。

      她也说不清为何如此渴望见到只说过几句话的男人,他分明很冷漠,可心底的声音总是推着自己向前。

      她捏着衣角斟酌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问:“盛先生,雪停了。听说云港城有雾凇很漂亮,要一起去看看吗?”

      说完周黛青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害怕他再次将自己看穿。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周黛青想:沉默比直接毫无情面的拒绝好,说明她还有机会。

      她语气软了下来,像是恳求,“不会耽误您很长时间,而且这里的雾凇真的很美。”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每一刻都无声又准确地敲在她的心头。

      她鼓起勇气看着他,看不到他脸上的动容,就在她几乎要泄气放弃时。

      盛巍抬腕看了眼表,简短回复:“可以。”

      盛巍的声音在脑海盘旋,她努力告诉自己要保持苹果肌扁平。

      出门时,盛巍目光掠过门口憨态可掬的雪人,唇角牵起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随即又想到她清晨冻红的指尖。

      两人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逛着。

      靠近海边的街道的两侧雾凇晶莹剔透,路上积雪快要淹没脚踝,每走一步都陷入柔软的雪窝里。

      脚印一大一小,一前一后。

      周黛青本想加快脚步追上他,和他肩并肩。

      可他的步伐实在太大,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就在她以为要和大地亲密接触时,一只有力的手掌稳稳扶住她手臂,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而是一股热意涌上心头。

      “没事吧?”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手还搭在她的手臂上,隔着厚厚的衣物她还是能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度。

      她低着头转了转眼珠,心生一计。

      周黛青抬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好像有点事。”

      他以外男人会知趣的说背她,没想到他说:“那我扶你回民宿吧。”

      周黛青忽然站直,义正言辞拒绝:“不行,一点点伤痛不会阻挡我看雾凇的步伐。”

      男人眼眸含笑却又不像在高兴,随后放开了她的手臂。

      她心底一紧看来又被看穿了。

      “确定不回去。”

      “嗯。”

      她叹了口气,不再加快步伐,却忽然发现可以和他肩并肩。

      又走到初遇时的栏杆旁。

      周黛青看着海浪卷着积雪缓缓推向岸边的沙滩,又悄悄瞥向身旁的男人,他还是那样沉默地看着海一言不发。

      空气冷得凝固,如同云港城零下的温度。

      周黛青会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自言自语,无非是夸海美,雪景美。

      她没察觉到,每当她自言自语时,身旁那双深邃的眸子总会微微转向她。

      折返时,雾凇依旧璀璨,可路上的积雪已经在人工清理下逐渐融化,推雪车将白雪推向两侧,露出深色的路面。

      周黛青垂眸盯着黑压压的路面。

      “雪化了。”

      盛巍的声音低哑又带着冷空气中的清冽。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们俩之间主动搭话。

      周黛青心里想着:是啊,雪化了,他该走了。

      爱说话的周黛青没有回复,假装是他的一句感叹,盛巍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民宿的灯光从远处透来,周黛青记得初到云港城时,总觉得这条路漫长没有尽头,如今却显得如此短暂。

      也许心有归处时,再长的路也会看见尽头。

      门口处,因为有遮挡而没有被雪完全覆盖的蓝色车牌——京A,在旁边一众云L车牌里显得格格不入。

      黑色轿车的车顶被雪覆盖着,沉甸甸的,像它的主人一样,尽管没看见车标,但是她知道这车很贵。

      周黛青抬头望向身边的男人,他来自京市。

      她有幸去过一次京市,京市上流社会不似海市那样浮在表面的金碧辉煌和纸醉金迷,或许是后海边某条不起眼的胡同深处,两扇总是虚掩的朱漆木门之后,藏着三进落的四合院。院内的花草树木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树下的鸟儿叫的正欢。

      在京市有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权力,在她身旁的男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无需开口的压迫感,一个静默的眼神就能将人看透。

      京市离这里很远,离她家更远。

      他们之间远的不仅是遥远的路途,还有心里上的差距,她还是初出茅庐的小鸡仔,而他身上早已有了时间洗礼,不再喜于言表而是沉默寡言,内心似乎也不会泛起涟漪。

      这也许是他们在漫漫人生中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盛巍离开得很早,睡梦中的周黛青隐隐约约听见汽车发动机声音,从床上弹射起来,可最后只匆匆从窗户上看到他轿车闪的红色尾灯。

      周黛青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他们分别的场景,却没想到是此情此景,她整个人似是被抽走全部精气神,软绵绵地靠在门上。

      她不知道他离开的具体时间,本想熬到清晨为他送行,没想到自己不争气地睡早了。

      昨晚她蜷缩在被窝里,鬼使神差在搜索软件打出一行字:云港城到京市的距离。但是拇指始终在手机边缘摩擦,不敢按下搜索键。最后好奇心战胜害怕,闭着眼睛小心翼翼按下搜索键。

      屏幕弹出一行数字:748.36km。

      她慢慢睁开眼睛,屏幕上的数字让她的心又沉了沉,又看见数字后面跟着一行字:自驾八、九个小时的车程。

      周黛青关上手机不敢再想。

      周黛青站在门口,盯着空出来的停车位。地上还留着车辙的痕迹,她在心里轻声道别:一路顺风,盛巍!

      其实那天晚上她没有死心,重新打开手机查了京市到海市的距离。

      1206.7km。

      这个遥远的数字,似乎足够她死心,但她还是渴望早上再见他一面。

      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吧,最后只让她看见他渐行渐远的尾灯。

      周黛青盯靠在门旁,盯着远处。

      她想她可以去找他,虽然有一千公里,但是坐飞机就不远,直飞两个小时左右。

      她想这样安慰自己。

      转念又想到,可京市那么大,她又要去哪里找他呢?

      周黛青倚着门框出神,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被现实击碎,没有深入交谈,没有联系方式,他甚至不曾问过她的名字。

      这足够说明一切,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过客。

      一起看过的云港城雾凇,一起走过的雪路,大概就是他们此生最深的交集了。

      两天后,云港城又迎来一场大雪。

      路面重新被白雪覆盖,足够掩去所有他来过的痕迹。

      老板的儿子、女儿陆续打电话过来问候,过不了多久就要回来过年。

      周黛青又在这儿待了一周,天气预报说后面一周都没有雪,还是都是晴天。

      云港城在阳光的笼罩下慢慢解冻。

      周黛青伴着阳光,漫无目的在这座小城闲逛,与归港的渔民交谈、与出摊的小贩闲聊的日子似乎还在昨天。

      穿过青石板路,来到一串小巷,周黛青熟练地穿梭着,来到斑驳的小屋前,院门敞开,躺在躺椅上的老人闭着眼睛,贪婪吸收着阳光。

      “康爷爷。”周黛青的声音带着暖冬的柔和。

      躺椅上的老人闻声,懒懒地睁开眼,看清来人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小周来啦。”

      周黛青走到他近前,蹲下身来,让自己与躺椅上的康爷爷平视。

      她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康爷爷,我明天要离开这里了,来找您道别,谢谢您教我做宫灯。”

      康健,是云港城里最后一位非遗宫灯传承人。

      老人先是怔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这么快就走了?”

      “不快了康爷爷,”周黛青的嗓音有些发紧,“我来这三个多月了。”

      “本想你这个小丫头心灵手巧,又沉得下心,把我这门老手艺传给你,倒是一门不错的缘分。可惜这云港城小,留不住你这样的年轻人。”

      他看着她,眼里是毫无保留的惜别,“记得多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头。”

      “一定康爷爷。”周黛青用力点头。“我一定会让更多人知道宫灯,不会让这门手艺失传,我向您保证。”

      康爷爷闻言,脸上绽开欣慰又感伤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你有这份心,比什么都好。”

      周黛青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陪康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康爷爷兴致勃勃地比划着她刚学宫灯时的样子。

      夕阳西沉,将小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廊下那些栩栩如生的宫灯在晚风中摇曳。

      直到天色将晚,周黛青才不得不起身,康爷爷执意要送她,她拗不过,扶着康爷爷一步步慢慢地走向巷口。

      “就送到这吧康爷爷,您快会去吧。”周黛青松开手,强挤出一个笑容。

      老人站在巷口黄昏的路灯下,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他只是挥挥手:“哎,路上小心。”

      周黛青转过身,用力地挥了挥手,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看到那灯光下愈发孤寂的身影会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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