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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点
陈澜还记得陈沫刚出生时的样子,没有半点后来软糯可爱的影子,瘦瘦小小的,像只没长毛的猴子。
她当时已经五岁了,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围站在病床旁,新生的妹妹被他们争着抱起,很有精神地呜哇大哭着。
大人们脸上的表情是慈爱而慎重的,他们小心翼翼得像是捧着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而她瑟缩在角落,不敢上前,不敢吭声。
她知道自己是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就像邻居阿婆好事嘴碎的那样,在她妈妈出轨跟着野男人跑了之后,陈家还认她这个女儿,就已经是格外仁慈了。
她年纪小,但小孩子懂得也不少,至少肯定比大人们认为的要多,她或许不知道什么是野男人,也听不懂什么叫私奔,但她听到过很多次爸爸与妈妈的争吵,歇斯底里,与平日里的光鲜亮丽判若两人;但她看得出爷爷看见她时心情总不大好,就算鲜少与她说话,也总得先叹口气。
他们的最后一次争吵是在傍晚,爸爸将她抱进了卧室,从外面锁上了门,但打骂声砸东西声还是从门缝里漏了进来。他们吵得很凶,也很久,童话书上的公主与王子总有千言万语,但她很早就知道,其实不爱的人也能有这么多话要“讲”的。夕阳沉了下去,也带走了卧室里为数不多的光,爸爸顾不上给她开灯,而她太矮,够不着开关,只能抱着膝盖蹲坐黑暗里。
没有人关心她有没有吃晚饭,也没有人能想到已经入秋,北城的夜晚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很有些冷的。
她饥寒交迫,靠着卧室的门,听到门后她的爸爸妈妈正为自己跟谁过而大动肝火,突然觉得自己很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但她手里甚至没有火柴,只有窗外的香樟树与他作伴,婆娑的枝桠在晚风里来回摇晃,树影投在实木地板上,张牙舞爪,绰绰森森。
从那时起,或许更早一些,她就知道了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这个想法最初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但后来不断得到验证,从妈妈拖着行李箱摔门而去,自始自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从邻里看到她时指指点点,毫不避讳地说着她听不大懂的闲话;从一年后,她的爸爸带着酒意回家,很久都不曾有地温柔地抱住她,嘴里说的却是:“澜澜,你要有新妈妈了。”。
她其实之前没怎么见过林舒,听爷爷说,她的这个新妈妈一直在美国,与陈穆订婚后,才决定回国发展,他们在国外完婚,办完各种交接准备,回国时林舒已有了身孕,一直在广城的娘家养胎。
尽管没怎么打过照面,但林舒的传闻总会以各种方式传到小陈澜的耳朵中,而她过于丰富的想象力又总是会习惯性地加以与童话情节相吻合的加工。
她是儿歌中“没妈的孩子像根草”里的那根“草”,然后有了童话里所有公主不幸生活的源头——一个蛇蝎心肠的后妈,现在好了,后妈还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刚刚出生,就被泡在了家人的喜爱中的孩子。
vip病房打扫得很干净,也很安静,婴儿细细的哭声,恩爱夫妻轻柔的询问,老人由衷的喜悦都听得格外分明。陈澜垂着头,看着脚下白色的地板,小手局促得有些不知道如何安放——她是个局外人。
“澜澜。”病床上还有些虚弱的林舒唤她过去。
她怯生生地挪过去,稚嫩的小手抓紧了衣摆,她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无数童话中荧屏上孜孜不倦地给公主找不痛快的恶毒后妈,只是那些狰狞可怕的想象却怎么也无法跟此刻林舒温婉清丽的脸划上等号。
不对!皇后也长得很好看,虽然自己现在一点也不像是白雪公主,更像是个灰姑娘,但当皇后终于也有了自己孩子,肯定也会想要喂自己毒苹果了吧?
“要不要抱抱她?”她的恶毒后妈此刻语气温柔,泛着疲惫与笑意。
那时的小陈澜还不会遮掩,诧异带着惊喜在小脸上流露出来,她高兴地抬眼,撞进林舒春水般的眼神,应该不像皇后,但也不像灰姑娘的继母,像是......像是拇指姑娘的妈妈。
“要!”她轻轻地从爸爸手中接过襁褓,表情严肃得像是个小大人,陈穆见她抱得稳当,也就收回了托在下方的手。
怀里那么小的宝宝,却就这样突然止住了啼哭,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陈澜无师自通般,抱着她轻轻晃了晃。
“澜澜。”林舒摸了摸她的头。“这是妹妹。”
妹妹?白雪公主没有妹妹,虽然灰姑娘的姐姐是坏人,但童话里没说灰姑娘还有个妹妹,那她的妹妹会是好人吗?
“澜澜,你会当个好姐姐的,对吗?”
“嗯嗯!”小陈澜懵懂着点头,病房昏黄的灯光洒了下来,温柔的,带着几分催人入睡的味道,林舒笑而不语,爷爷和奶奶看着姐妹俩老怀安慰,就连陈穆似乎也想通了什么,看她的眼神不再含着痛楚。她被一阵一阵的暖意包裹,才猝然发现原来之前那个角落很冷,冷到她已经没有缩回去的勇气。
她抱得累了,将宝宝放回到林舒怀里,但又轻轻握住妹妹的小手,微微晃了晃,她一定会做一个好姐姐的,她如此认真地想着。
陈沫本来应该是叫陈“茉”,茉莉的茉,也有谐音“莫离”的寓意,姊妹俩的名字都是爷爷陈岳起的,他使了一辈子笔杆子,无论是澜还是茉,喜好都淡淡的。
但陈澜听到妹妹名字时,好奇地问爷爷,“是不是泡沫的沫。”
陈老是个方正古板的人,前儿媳的不守妇道一度让他颜面扫地深恶痛疾,但家中新生命的落地被他视作因祸得福,是往事翻篇的标志,他已经很久不会对着陈澜叹气了。此刻,他有些吃惊于五岁的小陈澜竟然已经会辨别同音字,笑着问她:“澜澜,为什么会觉得是泡沫的沫?”
“动画片里的人鱼公主最后就变成了泡沫,还是彩色的。”
“而且沫是水字旁,和我的名字一样。”
陈岳没有注意到小陈澜不仅会读音,还会认形。泡沫在海的女儿中并不是什么好的物象,但他也确实被孙女的第二句话所打动,无论是血浓于水,还是水乳交融,或者是相濡以沫,寓意都是极好的,既然二胎没能如愿是个孙子,姐妹俩若能相互扶持、亲密无间,那倒也不错。
于是陈沫便叫了陈沫,陈澜的陈,泡沫的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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