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碗小馄饨

　　陈露闷头吃完碗里的馄饨，又端起碗将秘制高汤喝了个干净，抽了张桌上的纸巾擦嘴，又抽出一张，半遮半掩地擦了下脸上的眼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陈露起身，从攥得不成型的零钱中取出十五元，付钱结账，又将剩余的零钱放回口袋里。
　　老板一边擦拭着灶台，一边抬起头笑呵呵地摆手拒绝：“不用不用，你这碗已经结过了。”

　　结过了？
　　陈露愣在原地。

　　老板收拾完里面的灶台，出来收走陈露用过的餐具，见陈露还站在原地，面露疑惑：“方才阳阳不是已经结过账了吗？他没给你说哦？”

　　是他？
　　陈露有些诧异，抬头看了眼老板。

　　老板看到陈露红肿的眼皮，只以为是小情侣之间闹情绪，叹了口气，一边刷碗，一边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慰道：“小姑娘，谈朋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
　　“以后的日子还长，少不了磕磕绊绊。”
　　“依我看，阳阳是个好孩子，踏实肯干。”
　　……

　　陈露扣着手指，意识到老板误会了，但她也懒得再解释了，仅是木讷，尴尬地站在原地听着。

　　看到老板准备闭店打烊，陈露一步步退出馄饨店。

　　她不想欠任何人的。
　　可她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也没法把钱还给他，只知道他叫阳阳。

　　听着老板的话，似乎和他很熟络。
　　陈露咬了咬嘴唇，重新迈进这家馄饨店。
　　老板见陈露又走进来，笑着从后厨探出脑袋：“小姑娘，我们家要关门了，你想吃什么明天再来吧。”

　　“明天……”

　　“明天……来不及了……”
　　陈露回答着，突然鼻头一酸。

　　“哪儿能啊，我们这家店开在这里九年多了，马上就十周年了！”
　　“十周年的时候我还准备搞场活动呢！你可别忘了来啊！”
　　“到时候你来我家，我给你不限量！”
　　老板还是笑呵呵的，关上了后厨的灯，来到前面收拾起桌椅。

　　陈露低着头，一言不发，将手里的钱放到桌子上，转身便走了。

　　等老板发现桌子上的留下的三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时，忙追出门去。
　　老板站在门口张望一会儿，还是无奈回了店。
　　在桌子旁边的地上，还有一板剩下两三片的药。

　　老板只能给许阳打去电话，喊他过来拿。
　　许阳一会儿就到，老板便关了店里的灯，放下卷帘门，坐在外面的车上等着许阳。

　　“阿嚏——”小风一吹，老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都已是初夏，夜里的风还是冷的。

　　桥上的风更冷，冷得人忍不住打颤。
　　时不时疾驰而过的车辆，带来的是更疾驰、更寒冷、更无情的风。

　　在桥上呼呼而过的大风中，坐在栏杆上的陈露身形瘦弱单薄，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头发早已被风吹得凌乱，被一层层的眼泪糊在眼前，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从出生就是个累赘，不过明天，她就不是了。

　　可从小到大，她都是个怯懦的小孩。
　　她害怕。

　　她害怕，她怕水太冰，她怕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她怕明天还是会被骂。
　　她怕……会不得安宁……

　　也不知在风里站了多久。
　　周围的风突然减弱。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吃蛋糕吗？”
　　紧接着，一块不太成型的蛋糕被递到陈露面前。
　　桥上的大风，也都被来人挡住了。

　　意识到有人来了，陈露忙在胳膊上蹭干眼泪。
　　两侧散落的头发遮住了脸，一些头发被泪水粘在住了眼睛。

　　“今天是我生日，至少……给我说声生日快乐吧。”
　　许阳一手托着蛋糕，一手小心环着护住陈露，生怕惊扰了她，生怕她不小心摔倒跌下去。

　　陈露垂着头，闷声“嗯”了一声，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接那块蛋糕，小声开口道：“祝你……祝你生日快乐……”

　　许阳眉眼弯弯笑着：“那你可别嫌弃啊，蛋糕不成型了。”

　　“不嫌弃不嫌弃。”陈露摇摇头，捋了绺头发到耳后，露出红肿的双眼，迅速抬起眼皮，看了眼许阳，认出了他。
　　就是方才给她结账那碗馄饨的人。
　　也是被她撞坏车灯的人。

　　旁边新修了一条柏油马路，这座桥走的人就变少了，她不知道许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或许……他只是恰巧路过。

　　“谢谢你。”陈露小声道谢，而后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补了一句：“生日快乐！”

　　“你的祝福我收下啦！快吃吧，别客气！”

　　陈露接过盛有蛋糕的纸碟，小口小口送到嘴里，细细咀嚼，品尝着蛋糕的味道。
　　甜丝丝的。

　　许阳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23:58。
　　还好还好，许阳长舒一口气，再晚两分钟，他的生日就要结束了。

　　许阳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生日蜡烛，依次插在蛋糕上，又拿出火机，打起火焰，点燃蜡烛。

　　风很大，连着点了几次，火焰都被风吹灭了，许阳难免有些着急。
　　时不等人啊！

　　一双手小心地伸出来，护住了晃动的火苗。

　　许阳抬头，无意与陈露的眼睛对上。
　　她的眼睛很漂亮。
　　但眼神是暗淡，空洞，呆滞的。
　　不知怎的，总感觉这双漂亮的眼睛前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雾。

　　陈露慌乱挪开眼睛，小声说：“快许愿吧。”

　　许阳再次看了眼时间：23:59。
　　！！！
　　许阳跪坐在桥上，将摔得稀烂的蛋糕放下，对着那根生日蜡烛上面晃动的烛火，双手握拳，闭上了眼睛。
　　许愿，那当然要许愿钱啦！
　　许愿暴富！

　　许阳在心里默念一遍，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吹灭了蜡烛。
　　再一看时间：6月1日 0:01。
　　许阳取来买蛋糕送的塑料刀叉，挑了块看着还不算太破的地方，切了大大的一块递给陈露。
　　“今天是我十九岁的第一天，而你，是我十九岁的第一个朋友，来吧朋友，一起吃蛋糕啦！”

　　许阳，依旧是笑眼弯弯。
　　笑眼弯弯地看着她。

　　朋友……陈露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似乎有些认可这个词。
　　不经意间，陈露轻轻叹了口气。
　　今晚，她和他有过接触，如果明天她出了事，一定会牵扯到他的。

　　她，不能连累朋友。

　　旋即，陈露接过盛有蛋糕的纸碟，扬起头，嘴角笑起：“谢谢你。”

　　许阳突然弯下腰：
　　“呐，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啊！”
　　“你要多笑哦！”

　　虽然桥上的风很大，但许阳的话，陈露听得清楚。
　　多笑，多笑……

　　近在咫尺的距离，再近些，甚至能听到双方的呼吸音。
　　陈露脸上多少有些尴尬，甚至，还有些羞赧，露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

　　“看我，要这样——”
　　许阳用食指在自己脸上捏出一个咧嘴大笑，随后又是几声爽朗，放肆的大笑。
　　“哈哈哈哈——”

　　陈露点点头，站在栏杆前，闷头吃着手上的蛋糕。

　　许阳承认，当陈露再站在栏杆前时，他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他怕她心里依旧想不开。

　　这可不行，他攒了两三个月的钱，就想着买一辆新的车子，这样他送外卖会更快点，他就能赚更多的钱！
　　他才刚许下生日的愿望，还没兑现呢！

　　还有馄饨店老板给的那板药，他拿手机搜过，安立生坦片，是治心脏病的药。
　　先天心脏病。
　　而他，又不小心撞到了她！搞不好她还会心脏病复发呢。

　　不行，无论如何，她今晚，都不能有事。
　　不，至少最近七天，她都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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