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舟摇

　　“那你呢？”周凌樾反问，“家人朋友知道你登岛的事吗？”
　　关澜摇头，紧接着为自己澄清，“我可不是离家出走，父母特别嫌弃我，一心想要优秀的Alpha儿子。这个年纪还没分化，就送去亲戚家寄宿。我那个亲戚又....唉。”
　　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叙说着破旧毛绒玩具被扔进大件垃圾回收站的伤心故事。
　　周凌樾默然，登岛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便与人说的秘密。他无意点评他人过往，但脑海里出现的，是遥远夏日那个下午，决定跟随秦衡上船的自己。
　　“可你还不到18岁，从此再也见不到熟悉的亲朋好友，还是太孤独了。”周凌樾前额的发丝在灯影下晃动，“瑞岛人少，面积不大，你很快就会感到无聊的。”
　　关澜坐直身体，“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乐观。”
　　周凌樾还是好奇他的动机。皮肤光滑，手脚修长，身上没有丝毫劳动的痕迹，大概出身良好。性格也不像是郁郁寡欢，应当很讨人喜欢才是。这样的孩子，恐怕留在陆地也是无忧无虑、平淡幸福过完一生。
　　想到这里，周凌樾在他身上找到了过往的影子。

　　关澜自述是从同学那儿打听到自治社的邮箱地址，抱着试试的心态发送邮件，没想到真的有人回复。
　　“我一直以为瑞岛是个传说，还好你发了照片，不然我也不敢大晚上去海边偷摩托艇。”关澜扁嘴说道。
　　“偷东西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这次事出有因，先放你一马。”周凌樾抬手敲他的脑袋，“小朋友禁止熬夜，十点前必须睡觉。”
　　关澜嗷呜一声护住头顶，嘟囔着人家不是小朋友，委屈巴巴地躺在沙发上耍赖不走。周凌樾威胁说要去隔壁敲秦衡的家门，把他带到实验室做全身体检。关澜听见“体检”两个字，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尖叫着滚过来滚过去。
　　“你是烤羊肉串吗？别翻面了，我家可没有孜然粉。”周凌樾穿过他的腋下，把整个人提起来，无情地扔了出去。
　　可怜的小关吹着走廊里的凉风，初来乍到便体会到社会的冰冷无情。他吸溜着不存在的鼻涕，擦掉莫须有的两滴眼泪，毫不情愿地回到了隔壁公寓。
　　关澜登岛的第十天，在自治社的安排下接受了全方位的身体检查。检验结果显示他尚未分化出第三性别，其余指标一切正常。
　　“根据我们最新的研究发现，遗传基因和第三性别之间有很高的相关性”，秦衡听说关澜在体检中心，非要放下实验室工作跑来凑热闹。
　　关澜平躺在蓝色手术单上欲哭无泪，“那有必要抽这么多血吗？”
　　“当然，用我们特制的仪器对你的DNA进行分析，可以预测分化后的第三性别。正确率高达44%，陆地应该没有这么先进的技术吧。”他的语气听上去颇为得意。
　　“甚至可以精细到分化的具体年龄，信息素的特点，还有匹配的Alpha类型。不过这项功能还在开发当中，难得能找到一个还未分化的人作为研究对象，当然要收集宝贵的人体数据。”
　　周凌樾站在关澜另一侧，拔掉他身上附着的各种金属探测器，盯着护士足足抽了5大管血才结束。关澜害怕得不停颤抖，好不容易等到护士走了，他弱弱地问：“能吃饭了吗？我还没吃早餐呢......”
　　秦衡热情高涨地领着两人参观了实验室食堂的环境，强烈要求他们品尝掌勺大叔的手艺，宣称实验室可是瑞岛最高级的地面设施，食物当然也是顶配的。
　　关澜饿得两眼冒星星，一句吹嘘都没听进去，饭菜端上桌就埋头苦吃。他的动作倒是很斯文，看起来有条有理，进食的速度却相当惊人，不一会就干完了三大盘子。周凌樾向秦衡打听实验室的近况，手上剥开一个温热的茶叶蛋。
　　当秦衡讲到“陆地”“Alpha”这些字眼的时候，关澜的筷子轻微地放慢了速度。两人相谈甚欢，自然没有发现这个细节。正说到DNA检测仪器时，腕上的手表亮起屏幕，提示已经快10点。秦衡草草吞下嘴里的苹果，打算回去干活，走之前他提醒关澜别忘了三天后来实验室取检查结果。
　　关澜靠在食堂白墙上，打了个长长的饱嗝，问周凌樾接下来做什么。
　　周凌樾收拾干净桌上的蛋壳，“带你去自治社逛逛。”
　　关澜从椅子上跳下来，主动提出可以给他帮忙。
　　“帮忙就算了，你年龄太小，先找个地方坐着吧。”
　　如他所言，关澜一整天都没有插手的机会，自治社的大楼十分冷清，只有寥寥几个Omega在同一层楼办公。关澜不觉间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见周凌樾正往外走，连忙擦擦嘴边口水，像跟屁虫一样在后面问他去哪。
　　周凌樾停下脚步，脸上表情严肃：“紧急任务，你在这等着别乱跑，到点就回公寓吧。”
　　关澜举手说他也要去。
　　周凌樾拒绝：“这可不是过家家，你去了绝对会后悔。”
　　他踌躇满志，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害怕的人是小狗。
　　周凌樾手上的腕表频频震动，他瞄了一眼屏幕就匆匆拔腿离开。关澜紧追不舍，两条小细腿擦出火花，才堪堪追上他的步伐。周凌樾以最快速度打开秘密仓库的两道门禁，换上衣服，将一件防弹夹克丢给关澜。“拿好，你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就靠它了。”
　　关澜的小尾巴被狠狠踩中，忙不迭抱紧怀中的手雷和水上烟雾弹。周凌樾不知从哪里扛出一把重型机枪架在肩膀上，指挥关澜开门。
　　黑色越野车停在秘密仓库门口，周凌樾打开副驾门坐进去，关澜乖巧地爬上后座，还没系好安全带便弹射起步。开车的是一名中年Omega男性，在后视镜里戴着墨镜，仅露出下半张脸。
　　“情况比较复杂，岛上人手不够，一时找不出支援。你要做好充足心理准备，首要任务是保住性命。”
　　“明白”，周凌樾握紧扶手，“医疗员和巡逻队能及时到位吗？”
　　“我再想想办法，不要远离瑞岛的海岸线，遇到危险迅速撤离。”
　　说话间车已飚到甲板，接应人站在快艇船头，身上亦是全副武装。周凌樾迈步走上去，将机枪抛下船。对面配合默契，做好迎战准备启动发动机。
　　关澜爬进驾驶舱，武器扔在脚下。快艇速度远超那晚他登岛时的体验，脑袋被风吹得晕乎乎的，好几次都差点被甩到船尾。周凌樾丢给他船上的救生衣，自己只穿了件战术马甲。
　　夜幕还未完全降临，猩红色的残阳倒映在海平面上，如同点燃了危险的赤焰。快艇飞箭般刺向对岸，航行10分钟之后，今晚的主角出现了。
　　一支三十余人的舰队齐齐指向包围圈中的目标，快艇与舰队始终保持2公里距离，找准合适角度突围。
　　周凌樾架好机枪对准敌人，力量过于悬殊，必须速战速决。他屏气凝神，注意力高度集中，哪怕一秒钟的走神都是致命失误。
　　发动机马力全开，直击两艘舰艇之间缝隙，灵活躲避头顶上落下的子弹，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周凌樾瞄准甲板上的士兵连续扣动，每秒10发的高射速足以让敌人变成漏风的筛子。与此同时，快艇无限靠近中心，竟是一条手划的独木舟。船上的人抱头躲避，似乎负伤严重，后背、手臂上的枪弹创口清晰可见。
　　周凌樾抓起抱头鼠窜的关澜，伏在他耳边大喊：“你去把人带上来，我掩护你。”
　　关澜被这阵势吓得六神无主，大脑一片空白。周凌樾抬脚一踹，他连滚带爬地摔进独木舟，四肢并用地扶住边沿。
　　周凌樾从船舱底部的铁匣子中抽出新弹夹，准心直指最近的战舰。黄铜子弹头天女散花般弹开，落得满地尽是可散式弹链节。虽不能彻底击退对方，却足够争取到拖延时间的机会。关澜趁此暗度陈仓，半拖半拽地把独木舟上的人转移到快艇舱底。
　　支援还没赶来，周凌樾佯装镇定，内心盘算撤离的最佳时机。四条战舰在不断向内聚拢，形成包抄之势。来不及思考，他转头看向关澜：“走！”
　　关澜半条腿还挂在空中，快艇90度转向蹿进西南方向的缝隙，降龙摆尾式地甩掉追兵，凭借体积小的机动性在弹幕中来去穿梭。周凌樾将船尾钢板作为支撑，架起枪管掩护驾驶舱。直至舰队离开三人的视线，他才停止射击子弹，单膝跪地打开甲板下的暗格，提出急救箱抛给关澜。
　　关澜捧着大卷医用绷带，和伤员面面相觑。他没有受过专业的急救培训，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周凌樾换到驾驶位，猛踩油门，测速表盘的指针指向临界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星空下一路狂奔。
　　靠岸后，救护车已亮灯等候多时，拉走血肉模糊的伤员，周凌樾和关澜中了些轻微擦伤，留在码头善后。关澜坐地掩面，显然还没有从冲击中恢复过来。他眼睁睁看着两具尸体被丢弃在独木舟木板上，当他想用肩膀把人举起来的时候，转头发现已经没了呼吸和心跳，瞳孔定格在放大瞬间，乌青的嘴唇微张。这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到底怎么从生死场全身而退的，他自己也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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