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火》（四幕）

　　《Omega权益与义务守则》的课堂，更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催眠。
　　讲台上的导师声音柔和，讲述着“信息素契合度”是宇宙间最神圣的指引，是确保后代基因优化、社会稳定的科学基石。林启坐在一群低眉顺目的Omega中间，感觉自己像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格格不入。
　　“导师，”他终究没忍住，举起了手，如同在大学的课堂上一样，“如果契合度是唯一标准，那是否意味着，我们个体的意志、情感、乃至灵魂的选择，在生物学面前都毫无意义？”
　　课堂瞬间陷入死寂。所有Omega都惊愕地看着他，仿佛他刚才用古拉丁语朗诵了叛乱宣言。
　　导师脸上的柔和凝固了，她盯着林启，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冰碴：“林启先生，您的问题本身，就是对自然法则的亵渎。Omega的感性思维容易受到干扰，这正是我们需要Alpha理性引导的原因。您的质疑，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惩罚随之而来——禁闭十二小时，在纯白的“反思室”里，只有那本《守则》的电子版循环播放。
　　就是在那里，他再次遇到了萧凛。
　　那是一次Omega与高阶Alpha的“非正式联谊”，美其名曰促进社会层级间的“自然交流”。林启被迫出席，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他站在角落，努力压制着体内因周遭浓郁Alpha气息而再次躁动的信息素，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他面前停下。深色的军装制服一丝不苟，肩章上的星辰彰显着来者不容置疑的地位。男人容貌极其俊美，却带着一种冰川般的疏离感，眼神扫过时，林启感觉自己像被某种强大的掠食者锁定，血液都几乎冻结。
　　是萧凛。帝国最年轻的元帅。
　　林启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极具压迫感的信息素，冰冷、强悍，如同雪原上的烈风，与他体内那股甜腻躁动的气息形成了尖锐的对冲。这种生理上的吸引与排斥，让他感到无比的屈辱。
　　“你不像他们。”萧凛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林启猛地抬头，现代人的倔强在那一刻压过了生理的恐惧：“像谁？像那些等待被挑选的宠物？”
　　萧凛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似乎从未被一个Omega用如此不驯的语气顶撞过。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
　　就在这时，林启的信息素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再次失控，甜腻的气息猛地扩散开来。周围几个Alpha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萧凛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以一种保护者（亦是宣告所有权）的姿态，挡在了林启与其他Alpha之间。他自身那冰冷强大的信息素如同屏障，将林启的气息隔绝开来。
　　“你需要管教，”萧凛垂眸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不是在这种地方。”
　　第二天，林启被直接带离了辅导中心，安置在萧凛名下的一处私宅。这里比辅导中心豪华千百倍，侍从恭敬，物质充裕，但无处不在的监控和限定活动范围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更精致、更坚固的牢笼。
　　萧凛似乎对他这个“异常样本”产生了兴趣，偶尔会来，与他进行一些在林启看来荒谬无比的对话。
　　一次，萧凛提及某个Omega因与匹配度高达98%的Alpha结合而被称为“天作之合”，登上了新闻。
　　林启忍不住冷笑：“如果信息素匹配是至高法则，那你的权力，萧凛元帅，究竟来自你的能力，还是你的腺体？”
　　空气仿佛凝固了。旁边的侍从吓得脸色煞白。
　　萧凛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尖锐之物刺中的愕然。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冰刺，精准地扎入了他从未对外人展示过的内心缝隙——那个自幼目睹母亲郁郁而终后，便一直存在的缝隙。
　　他没有回答，起身离开了。
　　那次之后，萧凛来得更频繁了些，有时甚至会带一些被列为“限制级”的历史文献副本给他看——美其名曰“帮助他更好地理解社会结构”。
　　正是在这些文献中，林启凭借理工科的严谨，发现了问题。关于“创世基因工程”初期的一些数据，在不同的文献中存在微小的、但绝不该存在的出入。一些关键事件的年代记录，在官方教科书和早期档案记录中，竟有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就像一道力学题，初始条件设置错误，整个推导过程都显得摇摇欲坠。
　　这些“修改痕迹”非常隐蔽，若非他带着来自21世纪的、对“历史客观性”的笃信，以及理工生对数据一致性的苛求，根本无从察觉。
　　系统性的谎言。这个认知让林启心底发寒。
　　他所遭受的一切屈辱，所谓的生物本能，社会荣耀，很可能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人为编织的骗局之上。
　　牢笼的轮廓，第一次在他眼前清晰地显现出来，冰冷而坚固。而他心中的那簇火苗，在接触到这冰冷的真相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不是为了萧凛那点莫名的“兴趣”和保护，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所有被这套谎言奴役的“Omega”，去找到那个被隐藏起来的、关于“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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