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支玫瑰

　　文科一班位于A栋教学楼五楼。

　　教学楼一共五个门，三人从侧门进入，随即汇入了拥挤的人流。

　　无论是哪个入口，此刻都堵得水泄不通，楼梯上更是摩肩接踵，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特有的燥热气息。

　　她们好不容易才随着人潮缓慢挪到了五楼，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博贤中学的教室非常宽敞，教室内全是独立的单桌，漆成原木色的桌面光洁整齐。

　　三人走进一班，眼见教室里已经到了一半左右的同学，交谈声嗡嗡地汇成一片暖流。

　　新相识的带着试探的礼貌，旧相识的则爆发出惊喜的欢笑，显得格外亲近。

　　她们环视一周，便随意在靠窗的区域找了连续的空位，依次挨着坐了下来。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在桌面上，带来一室暖意。

　　不多时，同学们陆续到齐，教室渐渐坐满。

　　门再次被推开，一位中年女老师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

　　她约莫三十多岁，剪着利落的短发，未语先带三分笑意，眼神明亮而温和，整个人看着就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她在讲台前站定，目光温和地扫过全班。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杨霏霏，”她开口，声音清晰而柔和，带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未来的三年，将由我陪伴大家一起走过。希望我们能共同创造一个温暖、向上的集体。”

　　学生们十分配合地送上热烈的掌声，对新阶段的好奇与隐隐的紧张交织在空气中。

　　杨霏霏也不多赘言，直接挑重点简单交代：“班级群二维码在这里，大家下课来扫码进入。学校发的电子手册一定要看，不要违反校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果然在下一句话出口时，看到了预想中的场面，“明天开始，我们有一个星期的军训。”

　　话音落下，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哀嚎，方才还精神奕奕的孩子们，瞬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下去，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绝望”。

　　杨霏霏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已预料，适时地开了句玩笑：“看来大家都很期待嘛，精神头很足，正好留给教官们好好磨练一下。”

　　这话引得几个学生哭笑不得地嚷嚷起来，气氛又重新活跃了些。

　　她这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下一个消息：“军训结束后，有两天的假期。”

　　“好——！”

　　刚才还蔫头耷脑的孩子们瞬间爆发出欢呼，变脸之快让杨霏霏也忍不住笑着摇头感叹：“真是年少不知愁啊。”眼角的细纹里都漾着温和的纵容。

　　她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交代正事：“不过那两天假期也别想着完全闲着。学校会开放，到时候你们自己定好时间，来教室取校服和课本，都记住了吗？”

　　“记住啦！”台下传来参差不齐却充满活力的回应，显然假期的喜悦冲淡了对军训的恐惧。

　　杨霏霏看着底下这群朝气蓬勃的新生，眼里带着点儿慈爱，不由得感慨：“咱们文科班女生多，姑娘们都是宝贝疙瘩，所以男生们有点眼力见，多谦让、多照顾，知道吗？”这句话引来女生们低低的笑声和几个男生不好意思的挠头。

　　她话锋一转，说到班干部的事：“班里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谁想当班长、副班长，自己回去寻思寻思，准备一下。等军训完事，咱们晚自习来个小竞选。至于各科课代表嘛，就由科任老师挑。”

　　“其余也没啥大事了，”她拍了拍手，动作干脆利落，“你们自己安排吧，有啥想问的随时来问我，学习上不明白的更欢迎来叨扰。日子长着呢，咱们慢慢处，好吧？”

　　这话说得实在又暖心，底下的学生都乐了，有几个胆大的男生还接话：“必须的老师！”“肯定照顾好咱班女生！”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热乎了起来。

　　杨霏霏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压低了点儿声音，带着点自家人的亲切：“对了，咱们班离办公室最近，就隔俩门。要是别的班还没散，你们一会消停点，可以在教学楼里稍微溜达溜达，认认各科老师办公室的门朝哪儿开。”

　　她抬手指了指走廊尽头：“我办公室就在那头，晚上六点前我都在。有啥事随时来突袭我。”

　　说完，她利落地挥了挥手，留下一句“散了吧。”，便转身融入了走廊的光影里，将空间留给了这群刚刚组成集体的孩子们。

　　杨霏霏前脚刚离开教室，后脚教室里就“嗡”地一下小小地炸开了锅。

　　学生们动作整齐划一，纷纷掏出手机，不是扫二维码进班级群，就是和前后左右的新同学互相加微信。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滴”的扫码声和低低的自我介绍。

　　有人长舒一口气，大声讨论起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我的天呐，居然不用自我介绍！害得我白担心一早上，脚指头都抠紧了！”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可不是嘛！我都准备好‘我叫柏呈云，爱好是听音乐’了，差点没给我尬住。”

　　这话题引起了广泛共鸣，一片心有戚戚焉的附和声在教室各个角落响起。

　　也有女生凑在一起小声感叹，语气里满是欣喜：“哇塞，咱们班主任也太好了吧，感觉一点都不端架子。”“跟我初中那个‘灭绝师太’完全不一样，我感觉我高中能过得老幸福了！”

　　与此同时，社交小分队也开始行动。不少同学主动走到瑶璟雯、遥思和魏莹星这边，毕竟三人坐在一起颇为醒目，此刻正是互相熟悉的好时机。

　　“你们好呀，刚才就注意到你们了，可以认识一下吗？”一个扎着马尾、笑容爽朗的女生主动问道。

　　瑶璟雯笑着回应，魏莹星展现出她招牌的灿烂笑容，连一向清冷的遥思也微微点头示意，气氛融洽。

　　在一片融洽的氛围中，也有细小的声音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诶，你发现没，咱们班女生颜值都挺高啊。”
　　“尤其是窗边那三位，坐一起跟幅画儿似的，养眼！”
　　“她们仨应该是好朋友吧？我看她们是一起进来的。”
　　“好羡慕啊，都这么漂亮，气质还都不一样。”

　　这些细碎的议论声隐隐约约地飘过来，魏莹星耳尖地捕捉到几句，不由地暗暗弯下嘴角。

　　她下意识地朝瑶璟雯和遥思的方向又靠近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步，心安理得地想。我已经完全融入两人小组，现在是牢固的“三人行”了。

　　就在小部分同学按照杨老师的嘱咐，悄悄出去熟悉教学楼环境时，留在教室里的学生们手机屏幕几乎同时亮起，清脆的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打破了教室内的嘈杂。

　　班级群里，班主任杨霏霏已经利落地发来了两份文件：《博贤中学学生行为规范》与《高一新生军训时间安排表》。

　　教室里瞬间安静不少，同学们都在低头查看手机上的通知。

　　遥思安静地坐在一旁，指尖滑动屏幕，逐字逐句地浏览着班主任发来的校规和军训安排，神情是一贯的专注，仿佛在解码什么重要信息。

　　而她身旁，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瑶璟雯和魏莹星已经头碰着头，窸窸窣窣地小声讨论起来。

　　不过她们讨论的焦点，显然不是那些严肃的正事，而是关乎民生大计的“午饭吃什么”。对她们而言，填饱肚子远比条条框框更迫在眉睫。

　　当瑶璟雯笑着凑近魏莹星，想听听她的意见时，一股清冽而熟悉的玫瑰冷香，似有若无地钻入她的鼻尖。

　　这味道……并非浓烈艳俗，而是带着露水与枝叶的清新绿意，尾调有一丝沉稳的木质感，优雅又独特。

　　瑶璟雯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梦中那虚幻的香气与此刻真实的感知轰然重合。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又靠近了些，像只循着气息的小动物，追着魏莹星问：“你身上好香啊……是什么味道？好像是玫瑰？”她的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惘。

　　魏莹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贴近和追问弄得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轻声答道：“是一款玫瑰味的香水，我一直很喜欢，从小用到现在了。”她的语气里带有一丝对旧物、或者说某种习惯的眷恋。

　　“哇，”瑶璟雯发出由衷的感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这都快被腌入味了吧！”

　　这句话换来魏莹星一个毫无威慑力的瞪视，仿佛在说“你这是什么比喻！”而那缕萦绕在两人之间的玫瑰香，此刻仿佛变得更加清晰、具体。

　　说来也怪，先前人多杂乱，瑶璟雯并未注意到魏莹星身上的味道。如今一旦闻见，就再也无法忽视，丝丝缕缕地萦绕着，散不开了。

　　她是真的打心里喜欢这个味道，几乎是凭着本能，像块被磁铁吸引的小铁屑，不自觉地就往魏莹星身边黏糊，鼻尖还轻轻翕动着，想捕捉更多那令人安神的香气。

　　魏莹星呼吸一滞，被瑶璟雯这全无征兆的贴近打了个措手不及，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稍稍一仰，拉开了一点微小的距离。

　　魏莹星哭笑不得地轻轻推了推瑶璟雯，一边用气声笑着问她：“干嘛呢你？属小狗的呀，还带闻味儿的？”

　　瑶璟雯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越界，脸上瞬间浮起一丝尴尬的红晕，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闪烁着不知该往哪儿放：“对、对不起啊，我刚刚……”她有些语无伦次。

　　魏莹星见状，很是大方地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仿佛刚才那点小插曲从未发生：“没事儿。”她甚至还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逗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下次收费啊，闻一下……一根棒棒糖！”

　　这话瞬间驱散了瑶璟雯那点不自在，让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尴尬期份荡然无存。

　　这时，一旁安静许久的遥思也看完了通知。她合上手机，目光却并未收回，而是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更吸引她的东西，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放空的状态，与周围的喧闹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

　　瑶璟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拉回她的注意力：“回神啦！我们出去在教学楼里逛一圈，然后一起吃午饭？”她发出热情邀请。

　　遥思的视线终于从窗外收回，却没有看瑶璟雯，过了好几秒，才像是真正回过神来，轻声拒绝道：“不，我有事。”她这才转过头，目光在瑶璟雯和魏莹星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你们玩，我先走一步，比较急。”说着，已经站起身。

　　瑶璟雯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决定的是很少改变，便点点头没多问什么。魏莹星则笑着接话，语气十分自然：“好，那下次再约，反正来日方长。”

　　遥思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便拿起自己的东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教室。

　　看着遥思匆匆离开的背影，瑶璟雯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凑到魏莹星耳边，语气里带着夸张的惊讶和一点点“不公平”的控诉：“我的天，她居然答应你下次吃饭了？我平时约她十次，能有八次都被她‘有事’给打发回来！约她比登天还难！”她鼓了鼓腮帮子，表示不满。

　　魏莹星看着她这副“忿忿不平”又带着点小委屈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带着点小得意，微微扬起下巴，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眼里的笑意亮晶晶的：“这还不明显吗？”

　　她拖长了调子，语气里满是亲昵的揶揄，“这证明——我的面子，可比你大那么一点点哦！”

　　这话引得瑶璟雯笑着去轻推她的肩膀，两人笑作一团。方才因为遥思提前离开而产生的那一丝微妙气氛，也在这轻松的笑闹中烟消云散了，一种只属于她们两人的亲密感悄然建立。

　　瑶璟雯和魏莹星并没有太仔细地逛教学楼和校园，主要是地方实在太大了，连廊曲折，楼宇众多。

　　“反正以后日子长着呢，留着慢慢开发吧。”瑶璟雯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连廊，很干脆地放弃了全面探索的计划，决定留点神秘感给未来。

　　女生之间的情谊升温总是飞快。就这么并肩漫步的工夫，两人已经迅速完成了从陌生到熟悉的过度，开始交换一些更个人化的信息。

　　当魏莹星得知瑶璟雯是自己住在学校旁边的小别墅时，眼睛里立刻闪烁起羡慕的光芒，半开玩笑地说：“天哪，你也太幸福了吧！这意味着你可以多睡至少半个小时懒觉！”

　　瑶璟雯则大方地发出邀请，语气真诚：“反正我自己也无聊，房子空得很，随时欢迎你来陪我！”

　　魏莹星心里一暖，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独立的淡然：“谢谢啦。不过我也差不多，爸爸妈妈工作太忙，经常不在家，我也算是个‘留守人士’。”她的话语里没有抱怨，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

　　听到魏莹星的父母都是医生，瑶璟雯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她的未来，带着些许好奇：“那……你以后也会学医吗？” 她以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会。”魏莹星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斩钉截铁。

　　这个果断的答案让瑶璟雯瞬间愣住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不解：“那为什么不选理科？！” 在她看来，学医与理科几乎是划等号的。

　　魏莹星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瑶璟雯，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因为喜欢，抵万难。”

　　她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自信的弧度，那是一种对自己选择全然负责的笃定，“我相信我自己，也坚信自己的选择。凡是我真正喜欢的，无论是专业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一定会去争取。”

　　那个短暂的停顿里，似乎包含了未尽之言。

　　那一刻，瑶璟雯被她眼中纯粹而炽热的光芒所震撼。

　　那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决心，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最赤诚的勇敢，不掺杂任何功利与妥协。

　　瑶璟雯不由得轻声感叹，由衷的钦佩：“你这才是真正的……年少轻狂啊。”

　　魏莹星被她这副肃然起敬的模样逗乐了，方才的认真瞬间化为了调侃，笑着反问：“光说我了，小富婆？你的万难和喜欢，又是什么？”她巧妙地将话题抛了回去。

　　听到魏莹星叫她“小富婆”，瑶璟雯笑着摆了摆手，连忙澄清：“可别这么叫我。”她语气轻松地解释起来，带着点置身事外所谓洒落，“我家情况还挺简单的。我有个亲姐姐，已经结婚了，俩人感情好得不得了。将来家里的产业，自然是由他们这两位‘天选打工人’去继承啦。”说到这里，她调皮地眨了眨眼，显然很乐见其成，对自己能逃脱“继承家业”的命运感到庆幸。

　　“至于我嘛，”瑶璟雯拖长了声音，显得格外自在，“没什么必须背负的担子。”她歪头想了想，随即打了个响指，眼睛一亮，说出了自己盘算好的计划，带着点小狡黠：“我打算去学法律！然后嘛……就让我姐和姐夫高薪聘请我，给他们当专属的法律顾问！”

　　她说着，自己先被这个主意逗乐了，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拿钱又清闲”的美好未来，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样，这计划不错吧？”这个规划，充满了瑶璟雯式的机灵与洒脱。

　　魏莹星听罢，眼底漾开温柔而清亮的光。她没有笑瑶璟雯那带着点小狡猾的规划，反而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神情里多了一份郑重的欣赏。

　　她微微侧身，正对着瑶璟雯，午后温暖的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魏莹星抬起手，做出一个虚拟的举杯动作，目光笃定地望进瑶璟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声音清晰而真诚：

　　“那么，敬我们。”
　　“敬你将要执掌的，那衡量世间的公平之尺，与守护人间秩序的理性光芒。”
　　“敬我将用一生去探寻的，那悬壶济世的古老智慧，与枯荣本草间的慈悲天地。”
　　“敬少年永不设限的思考，与容纳万物的胸怀。”
　　“敬所有不被定义的未来，敬我们——万山无阻的前程。”

　　这突如其来的、几句仪式感与诗意的祝愿，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瑶璟雯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瑶璟雯先是一怔，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澎湃在胸中涌起，冲刷着之前的随意。她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学着魏莹星的样子，郑重地“碰”了一下那无形的杯，目光交汇。

　　“好，”瑶璟雯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暖意，“敬我们，敬未来。”

　　在这一刻，某种超越友谊、基于灵魂相互识别与深度欣赏的联结，悄然建立，坚固而珍贵。

　　魏莹星那番豪言壮志，声音清亮，不仅落入了瑶璟雯的耳中，也传到了附近三三两两同学的心里。在这大家都是中二热血的年纪，这般对未来的公开宣告，瞬间点燃了无形的共鸣。

　　立刻有同学笑着空举起手，假装握着酒杯，高声应和：

　　“敬我未来的画家生涯！”
　　“敬我能成为游戏设计师！”
　　“敬我们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一时间，这群少年少女就在这校园的一角，完成了一场无需酒水、只关乎梦想与勇气的盛大仪式，笑声和宣告声在夏末的空气中回荡，充满了无限可能。

　　这充满朝气与理想主义光芒的一幕，恰好被楼上走廊经过的几位班主任尽收眼底。老师们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眼底却流转着更为复杂的考量，那是属于成年人的审视与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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