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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牌
沈山海感觉那人的身体瞬间僵硬,呼吸逐渐扩张,甚至能听见隐约的咚咚心跳声。
“哈哈哈哈。”
她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放心好了,我对你没兴趣。况且你还蒙着脸,万一是个丑八怪,那我不是亏大了。”
见自己被戏弄,那人眼里微有愠色,只不过眼底深处,还藏匿着不易察觉的庆幸。
“我说你要不要把这块黑布取了,一直蒙着脸,不觉得憋得慌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伸手扯下了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绝世无双的脸。
沈山海第一反应是像极了临水县的清净峰。
清净峰是一座极高的山峰,像天柱一样挺拔孤傲,周围没有一座山可以跟它相比。山顶常年覆盖积雪,人迹不得至。
但下面不十分寒冷的地方,却风景秀丽,绿树花草异常茂盛。许多动物成群地嬉戏生活,还会有猎人不时到山上打猎,动植物各取所需,既不会泛滥成灾,也不会饿肚子。
清净峰就这样默默地养育着万物,维持着平衡。
这人就像清净峰一样,寒凛中带着生机,冷峻威严中带着悲天悯人。
沈山海盯着他看得有些入神,只听那人开口道;“我不是丑八怪。”
不丑不丑,非但不是丑八怪,还是个绝世大佳公子!
沈山海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紧张。顶着这样一张脸,被人惦记简直是家常便饭。女子还好,若是男子对伤重的他起了歹心,那可真是非常不妙。
沈山海觉得自己一直盯着人看,实在不礼貌,干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接下来,二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里。
还是沈山海率先打破沉默:“你叫什么?”
“连春山。”
这么痛快就说出来,那一定是假名字。
但沈山海不在乎,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需要一个假名字。
“你呢?”
果不其然,连春山也在追问。
月亮这时候又从云层钻出来,位置比刚才倾斜了一些。十五的月亮,圆得如同一颗精细打磨的珍珠。
“我叫原十五。”沈山海脱口而出。
连春山听后轻笑了一下,原来他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带着些天真。
“好假的名字。”
自己也是假名字,倒嫌弃起别人来了。
“彼此彼此。”沈山海反唇道。
又是一阵沉默。
沈山海的药确实非常有效,连春山感觉眼前清明了不少,从而对沈山海的戒备也消减一些。
“那些人都已经死了?”这一次连春山先开口。
沈山海知道他说的是刚才举火把的那些人,遂摆摆手,道:“用内力击晕了而已。我从来不杀人。”
连春山好像很失望:“你应该杀了他们。万一他们醒来之后还记得你,你会有大麻烦的。”
沈春山苦笑。因为实在是迫不得已,况且现在她本就已经麻烦缠身,虱子多了不痒。
“我没杀过人,也不喜欢杀人。”
“但总有人会无缘无故想杀你。”说这话的时候,连春山的眼神里划过一丝痛苦。
“若是我没听错的话,不是你先杀了人家的人,又偷了东西,人家才追杀你的吗?”
连春山摇摇头:“世上没有这么容易理清的事。”随后闭上眼睛,又不说话了。
沈山海特别想问他那个白丝是什么东西,几次想开口,都被理智拉住了。
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在争抢一件东西。那么整件事情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连春山为了得到这个东西,不惜杀人抢劫。最后虽然拿到了,但也露出马脚,被人追杀至此。
那第二种,就是这件东西本来就是他的,只是这群人看着眼红,想要抢过来,在抢夺过程中连春山杀了人。
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神秘的白丝,沈山海还不敢轻易判断,只能说有这个概率。毕竟在江湖上,一件宝贝导致家破人亡的事情比比皆是。
刚刚脱下他的上衣给伤口涂药之时,沈山海偷偷在他身上摸过,并没发现任何东西,连一块玉佩也没有,这也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东西还在连春山身上,只是非常隐秘,需要仔细搜寻。
第二,这东西已经不再他身上,被藏在了身外。
为避免打草惊蛇,无论是什么情况,现在都还不是询问的时候。
但现在正是睡觉的时候。
沈山海在连春山旁边找了一处还算平坦的地方,把硌人的石头扔到一边,很干脆地躺下,双手枕在脑后,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山海看见月亮似乎成了一个戏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血红色。
一个拿着长剑的人影,手起刀落,将十几人全部斩杀,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看见杀人时,伤口里喷溅出的血液。
她浑身的血液似乎也要喷溅而出,她拼命想施展轻功飞上去,将那杀人凶手剁成肉酱,混着烈酒吃进肚子里。奈何她竟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幕起幕落。
就在她牙关快要咬碎时,一声呼唤将她的意识重新拉回身体。
“原十五!”
沈山海猛然睁开眼睛,瞪得老大,像是把浑身力气都使在眼皮上。呼吸剧烈,仿佛溺水者重新呼吸道新鲜空气。
是场梦。
沈山海侧头,发现连春山正皱着眉头盯着他。
“大男人怎么哭上了?”
沈山海这才发觉,刚才平躺的姿势入睡,现在耳朵里湿乎乎的,全是她的眼泪。
“梦见家里人都死了。”
她擦干眼泪,起身去河边洗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她镇定许多。
天边泛白,此刻约摸已是卯时。
沈山海顺道又在河里抓了两条鱼,去林子里捡了些树枝,生火烤起鱼来。
原来,连春山睡醒一觉,发觉十分精神,身上也有了力气,连伤口都不再疼痛难忍,惊叹药效奇特,于是忍不住向沈山海望过去。却发现她闭着眼睛,牙关死咬,不停地啜泣,于是连忙将她喊醒。
见她在烤鱼,连春山缓慢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开口道:
“家里还有什么人?”
沈山海想都没想,迅速回复道:“没人了,只剩一个师父。”
“令师一定是个武林高手。”
沈山海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她也不知道师父的武功到底有多强,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强。直到帮助连春山脱困,她才觉得自己身手还算不错。
“不说这个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药很管用。”
沈山海点点头:“那就好。你接下来去哪?”
连春山道:“前面有座寺庙,我与庙里住持有几分交情,我们可以去那歇歇脚。”
沈山海听了心里一惊,是那座庙?若是真的,那算是救对人了。但她表面上没什么波澜,只是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昨晚怎么不说?否则就不用在凉地上睡一宿了。”
连春山道:“昨晚我行动不便,这里距离那座庙还有一些距离,你背着我会很吃力。”
呦呵,还挺知道疼人的。
鱼已经烤好,沈山海把其中一条递给连春山,自己则轻轻咬下一块鱼肉,细细咀嚼。
连春山接过,看着她细嚼慢咽的样子,忍不住说道:“这么斯文的吃相,倒像个姑娘。”
沈山海不知为什么,听见这话脸上竟烧了起来。
二十年没人喊过她姑娘,她自己不知幻想过多少次,穿上漂亮的衣服,带上漂亮的饰品,缠着师父给她买糖葫芦。但她不能,她必须用男子之身参加考试,做官,为沈家翻案,找出灭门凶手。这些都是一个姑娘做不到的事。
所以今日他只是随口一说,沈山海心里沉寂许久的心事就像春芽一样,慢慢顶开泥土,呼吸了一口鲜甜的空气。
连春山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咬了一口咀嚼两下,只见好不容易有些血色的脸颊又变成苍白,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沈山海看他这样连忙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连春山费力咽下嘴里的鱼肉,看着沈山海,郑重地说道:“这鱼没去内脏?”
沈山海微微一怔道:“吃鱼,还要去内脏?”
师父给她做了无数次鱼,从来没去过内脏,在她的认知里,鱼身上除了鳞片以外,全都可以吃。
“你不觉得苦吗?”
沈山海又一愣:“鱼不就是苦的吗?”
连春山再也说不出什么,勉强吃完鱼肉,催促着沈山海启程。
此时太阳已经探出半个身子,鸟儿们也叽喳吵闹起来。
距离寺庙约摸三四里路程,却走了近半个时辰。这一路把沈山海忙得不行,一会儿去掏一窝鸟蛋,一会儿又去河里捞王八,总之没闲时候。
但连春山知道,她是在迁就他这个伤患。
二人走走停停,终于看到了寺庙的身影。
沈山海昨晚是从屋顶翻出来的,不曾看见寺庙的正门,所以也就不知道这座寺庙的名字。
“字倒是题得不错。”沈山海远远看着牌匾上红底镶金的“法华寺”三个大字说道。
连春山停下来微微喘息,回复道:“是当今皇上亲自题的。”
怪不得。当今皇上除了胆小怕事,昏庸无道,听信谗言,沉迷酒色……之外,字确实写的极好。
又向前走了几步,沈山海察觉到不对劲。
因为空气中隐隐弥漫着铁锈味。
连春山似乎也闻到了,他快步走到门口,一个寸劲儿使出,两扇漆红大门顺力而开,一座气派的宝殿映入眼帘。
一起入眼的,还有满地的尸体,和浓烈的血腥气。
殿前的空地和台阶上,全是僧人们的尸体,有些地方还落着苍蝇,见有人过来一窝蜂全飞起来,嗡嗡作响。
大殿内,几丈高的金佛身上溅起无数血点子,和尚们的僧衣也已经成了鲜红色。他们或躺或坐,或趴或仰,将殿内填满,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
昨天和沈山海浅聊过几句的扫地和尚,现在却直挺挺躺在大殿的角落里,胸口处一个血洞,失焦的眼睛大睁着,面上满是不甘。
住持则歪在殿内的大香炉下,花白的胡子上全是自己的血。
一夜之间,求长生的寺庙成了阎罗殿,超度生灵的僧人成了小鬼。
沈山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昨天还跟自己说话的和尚,现在却再也不能开口。
连春山眼里更是涌出剧烈的悲伤和不可置信。
还不等两人上前查看,突然从墙外跳进三男一女四个人。
三男是三个丑八怪,一女倒是个绝世美人。
那三男齐齐开口:“人是你们杀的?”
这三个男人相貌虽其丑无比,声音却像春风,让人忽略了内容,沉迷在这阵风里。
连春山收敛悲痛,冷冷道:“不是。”
那女人开口:“我分明亲眼所见,你们还想抵赖?”
谁知这美人容貌娇艳欲滴,但声音却像是城里耍猴艺人手里敲的破锣,而偏偏这破锣还要学古筝的妩媚多情,这使她的声音既难听,又恶心,让人下意识想捂住耳朵,隔绝这种折磨。
沈山海捂着耳朵,大声道:“长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是个难听的公鸭嗓。”
连春山接着道:“公鸭嗓就算了,还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瞎子!”
那女人气得直跺脚,走到三个男人身边,用她破锣一样的嗓子撒起娇来:“哥哥们,他们欺负我,我好伤心……”
那三个男人竟然真的露出怜惜疼爱之色,其中一人对沈连二人道:“不光我妹妹看见你们杀人,我兄弟三人也看见了,你们今天插翅难逃!”
连春山冷笑道:“原来是一窝蠢猪!”
沈山海接道:“还是瞎了眼的蠢猪!”
那三男中最矮的男子手持长剑,率先朝沈连二人扑过来,剩下两个男子分别使鞭和刀,紧随其后。
沈山海见他们动起手,暗道不妙。
她倒是不怕的,只是连春山有伤在身,难免吃不消。
于是她挡在连春山身前,小声道:“你先走,我一会儿去追你。”
刚说完,长剑已到沈山海胸口,忽听“叮”的一声,那长剑被石头打偏了一寸,沈山海顺势转身到那人背后,手掌蓄力,打到那人背心处。
“没有留你一人受死的道理。”
那块石头正是连春山打出的。
那人被击中后背,却也只是一个踉跄,沈山海暗叹其内力深厚。
那持剑人厉声道:“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
不等她喘气,另外两个人也已到了沈连二人面前。五人顿时缠斗起来。
若是连春山没受伤,这三人还真不是她二人对手。但眼下连春山伤得不轻,体力逐渐透支,几招下来,身子竟有些摇晃,好几次差点被伤到,沈山海勉强替他挡下几次,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必须找机会逃!
连春山深知现在情形非常棘手,必须马上采取行动,于是一把将头上束发的黑色钢环拽下,调整大小后套在食指上,拇指一拨弄,射出三条白丝,直冲向前方三人。
如瀑的黑发瞬间散落,衬得他的脸庞平添几分苍白。
三人正调动内力准备最后一击,看见白丝而至,连忙后翻退让。
趁这空挡,沈山海扶住连春山,向后一跃,准备跳向另一侧围墙。
谁知,一直未动手的美艳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所计划的逃跑路线上,女子狰狞地挥出掌,裹挟着强劲的内力,向沈连二人劈来。
这一掌沈山海完全可以躲避,但她没躲,眼睛盯着女人腰间的一块腰牌,看直了眼。
这块腰牌不大,半个巴掌大小,黄金做底,上面镶嵌了一个玉雕成的楼阁。
这腰牌她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因为当年,在沈家灭门的凶手身上,她也曾见到过这块腰牌。
那块腰牌上沾着沈府上下几十口人的鲜血,只看一眼,便再也忘不掉。
可是,现在实在不是分神的时候。
眼见女子逐渐逼近,沈山海还没回过神,身旁伤口崩裂,喘息不止的连春山竟伸出手硬接下这一掌,另一只手同时启动黑环。
白丝穿透女子眉心的同时,连春山像是被雷击中,浑身一震,沈山海甚至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口中迅速涌出大量鲜血。
在失去意识前一刻,连春山虚弱呢喃:“杀了……他们……”随后,身体像一只黑色蝴蝶一样向下坠去。
回过神的沈山海大惊,哆嗦着从包袱里拿出一粒药给他喂进去,也不管那兄妹四人是怎样自相残杀,背着他提气越过庙墙,沿着小路飞奔。
过程中,连春山醒过一次,趴在沈山海耳边轻声道:“去……迎春楼……后门……”
迎春楼?那座京城有名的勾栏瓦舍?她在京城闲逛的时候,曾路过这家店。门口十分气派,两侧坐着镶了银的白玉狮子,门楣上的纯金牌匾在太阳底下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门四周停放着不计其数的香车宝马,动人的曲子和阵阵掌声不时从里面传出来,好不热闹。
虽然沈山海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但也不敢耽搁,在路上强行买下一匹黑马,一手横抱着连春山,用力托着他的身子,尽量使他受到的颠簸小一些。另一只手抓着缰绳,不停用腿踹马肚子,好以最快的速度去到迎春楼。
沈山海沿着大路一直走,确定是通向京城的路后,又强行买了一辆马车,以防二人太过抢眼徒增事端。
很快,马车飞奔着来到了迎春楼的后门。
沈山海上前用力捶打木门,仿佛在捶打一个恶贯满盈的魔鬼。
很快,门里传来一声稚嫩的叫骂:“谁啊,又不是聋子不能轻点敲吗?”
脚步声由远及近,慢吞吞将门开出一条缝。
发现来认不认识,小男孩斜楞着眼睛,没好气道:“你算干什么的?”
“你认识连春山吗?”沈山海没工夫生气,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
小男孩看了看四周,变得警惕起来:“你想说什么?”
“他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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