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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在人间过了九十年,昆仑时间刚好九十天,簪罗回来了。就像王母预料的那样,她没按司命安排的剧本过完一生。
簪罗捏着一枚青涩坚硬的桃子,这果子比旁边同枝的小了足足一圈。她离开桃林三个月,王母已经安排了仙娥来打理,可她回昆仑第一件事,还是来看这片亲手照料的桃林。目光扫过枝叶间挂满的青桃,大多饱满周整,只有几处枝桠上果子挤得太密,大概是疏果时漏了。
脑子里忽然闪过王母以前的话,那位天界至尊总是带着点无奈的打趣她:“簪罗啊簪罗,你就是对别人做事不放心,什么都要亲自再过一遍。可是奇怪了,你一查还真能挑出些疏漏。”
她正对着枝桠上的果子发呆,一阵风似的脚步声裹着气急败坏的叫喊突然钻进耳朵:“簪簪……簪簪!你快出来!气死我了!”
簪罗指尖的动作顿了顿,她摇摇头,嘴角不自觉弯起个浅弧,眼里漫开点笑意。这性子,就算过了几千年,还是当年那副一点就炸的小屁孩模样。
簪罗心里正想着,商乙的身影就冲到了跟前。他伸手就要拉簪罗的衣袖,动作里还带着几分小时候的熟稔,仿佛还是那个总黏在她身边的小奶团子。
簪罗脚尖轻轻一错,轻巧地避开了,他指尖只捞到一片空气。他也没在意,站定气呼呼地看着簪罗。
“什么‘簪簪’?没大没小。”簪罗抬眼看向他,“论辈分,你就算叫我一声‘奶奶’,也不算亏。”
她可是上古神灵,比商乙老几十万岁。天帝刚坐上天帝那个位置的时候,他还尊称她“姑姑”,只不过几万年过去了,他已经习惯了所有人都尊重他,便不叫她姑姑了,对王母都开始用平起平坐的态度。簪罗也不觉得奇怪,她活了几十万岁,虽然一直在王母身边,经历少,但知道神仙们也在为更高的品阶争得“头破血流”。可见“品阶”这东西能带来的,不仅仅是品阶而已。
目光落在商乙身上时,她不由得顿了顿。以前圆滚滚的小奶团子,现在已经长成了高挑的少年郎。天神血脉果然不一般,就算在俊男美女遍地的天界,他这模样也足够让人多看两眼:浑身裹着一层琉璃似的柔光,不像烈日那样刺眼,倒温润得像晨露凝在粉白花瓣上。黑头发没束起来,任由它垂在肩膀上,每一缕发丝间都缀着细碎的星子,风一吹就轻轻扬起,那些星子跟着一闪,竟像有流星划过黑夜的错觉。
眉峰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利落又俊挺;眼底藏着深邃,望进去仿佛能看见星河流转;鼻梁高挺得像柱子,端正得没话说;薄唇淡淡,唇角总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添了几分少年人的鲜活。
他没穿天界常见的织金华服,只穿了一件黑色长袍,衣摆边缘用银线绣着流动的云纹,一抬手一投足间,袖摆轻轻晃动,就有七彩虹光顺着纹路流淌出来,衬得他整个人更清俊出尘,一点都不带凡尘的俗气。
可偏偏这副俊朗模样,配着他此刻气鼓鼓的脸色,眉梢皱着,实在反差得有点可爱。
“簪簪,你又走神,我跟你说话呢!”商乙攥住簪罗的肩膀,晃了两下。
簪罗皱了皱眉,拨开他的手,转身走向池边的石凳。她慢悠悠坐下,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波澜:“嗯,说吧,我听着呢。”
商乙追过来,胸口气得起伏不定:“司命的命书明明写着:我会出将入相,你会嫁给我,我们要恩爱一辈子的!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命书写了吗?”簪罗垂下眼睫,说谎说得气定神闲,“这我倒不知道。”
“不管命书里怎么写,你亲眼看我被混混打,你都不救我,一点同情心没有。”商乙一屁股在簪罗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到人间我并不认识你啊,我若认识你,怎么会不救你呢?”
“就算不认识的人,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为什么不能?你当时握着木棍跟人打作一团,那模样……实在难让人相信是好人。再说,你不能说我没救你,我是没亲自救你。但我派护卫把你救下,又安排你去外院当差。”
“只是这样?”
“还不够么?我在人间时,出身大家族,出门都是丫鬟仆妇前呼后拥。而且,人间的规矩是,男女授受不亲,我出生的家族更是将女孩子的清白看得非常仔细。救人定是要避嫌的,我要是亲自救你,碰了你,传出去说大小姐和市井里的粗人有肌肤之亲,我的名声还要不要?”
“可是司命书里写了,你会亲自救我!”
“所以我觉得司命应该去人间历练一番,她离开人间太久了。我在人间时,嬷嬷从我小时候就教我:家族名声、女人的清白,都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何况只是个混混的命。见着个受伤的可怜人就不管不顾地凑上去,那一定不是大家小姐能干出来的事。”
“这……”商乙突然语塞,他在人间的时候,也知道这些的,但那时候觉得和自己无关,便根本没细想。“好,就算你说的都对!”商乙好像想起来什么,又开始气上心头,“那后来呢?我在你家外院待着,拼命讨你爹欢心,他教我读书认字,送我去军营历练。我从伍长做到校尉,两年得官职,五年当上将军,我一步一步往上爬,就是想配得上你,想风风光光去你家提亲。可你呢?你倒好,五年里直接嫁了人,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长得也没我好看!”
簪罗抬眸,语调轻得像风拂过桃花:“因为我救他的时候,不小心有了肌肤之亲。”
这话像火星掉进油锅,商乙的火气“轰”地一下窜得更高,声音都变了调:“什么?你不肯救我,却救了他?!”
“事出有因。”簪罗下意识摸了摸被他吼声震得发麻的耳朵。
“有什么因?!”商乙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当初怕我是坏人,就不怕他是坏人?凭什么我就是小混混,他就是好人?!”
“没什么凭的,就是一种感觉。”簪罗垂下眼,声音轻了些,“觉得他不是坏人。”
“我就是坏人?”商乙像是被这句话戳痛了,猛地后退两步,接着转身绕着桃林里的桃树暴走。青石板被他踩得“噔噔”响,桃花瓣被他带起的风扫落,簌簌地砸在他肩头、发间。足足转了五六圈,他胸口的起伏才渐渐平缓,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簪罗目送他一圈一圈走,什么也不说。她回来昆仑也想过,为什么她会救那个男人,她只是当时有非常强烈的不想他被欺负的想法。然后她就走过去了,忘了人间嬷嬷教她的那些道理,忘了他可能是坏人。
“这一世的人间之行,你有什么感悟吗?”簪罗目光落在还气呼呼的商乙身上,试探着问。
商乙回想在人间的九十年,说道:“有的。悟到了因果循环:你当年要是没救我,我不会心心念念要娶你为妻,更不会拼了一辈子的力气去争那些官职和权力。”他忽然笑了,“你知道吗?我最后做到了护国大将军,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簪罗闻言弯了弯唇角,他大概是忘了,他们这种从仙界出生的神仙,就算在凡尘里跌跌撞撞,天生的气运也从来不会缺席。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他这样的身份来说,不过是很平常的事罢了。
“可我也见够了人间疾苦。”商乙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饥饿的流民、颠沛流离的百姓,战火中被毁掉的房子,洪水漫过屋顶时绝望的哭喊……天灾人祸从来没停过。仙界总说要拯救苍生,可我在人间那九十年,没见过任何神明伸手拉过身边的哪个人。”他沉浸在那段沉甸甸的记忆里,簪罗看他身上的灵气有几分滞涩。
这个话题太沉重,两人都静了下来。风刮过桃叶,透出几分萧瑟感。簪罗后来嫁给了那个男人,从大家小姐成了普通家庭的人妇,虽吃喝也没愁过,但见的苦难更多了。
“还有第二世?”簪罗先打破了寂静。
“嗯。”商乙点头,眉宇间带着点认真,“我在仙界长大,对众生疾苦知道得太少,司命说要经历好几世才能明白。”
“还要我陪你去?”
“必须要啊。”商乙尾音里带着点不自觉的依赖,“我自己去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什么安全感。再说……王母娘娘也说,你跟我一样,也该去人间看看众生百态。”
簪罗撇撇嘴,不以为意:“我们下界历劫要封印仙界的记忆,你都不记得我,能有什么安全感?。”
“那不一样。”商乙摇头,“你不懂。”
“我是不懂,”簪罗挑眉问:“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做夫妻?”
“你不愿意?”商乙眨眨眼,语气里添了几分促狭,“我倒是没什么想法,司命说我得体验七情六欲,情爱本来就是最绕不开的一种。”
“嗯,我不想。”簪罗淡淡应道,语气里没什么波澜。
“哈哈哈,这是害羞了?”商乙笑得嚣张,肩膀都跟着颤动,惹得簪罗抬起了手。他连忙讨饶似的摆手,却又忍不住追问,“说真的,我到现在都没明白:司命的命书里明明写着,上一世你会嫁给我,为什么你的命运偏偏没按命书走?”
簪罗没回答,只在心里想:大概这就是王母娘娘说的,命书对她形同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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