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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荆棘王座
家族覆灭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逼人的寒意已从四面八方涌来。
首先是无休止的调查与询问。警方、记者,以及那些隐藏在关切面具下,来自其他家族探究的目光,反复撕扯着13岁的津岛律那尚未结痂的伤口。她坐在由松平管家安排的隐秘宅邸里,穿着黑色丧服,一遍遍重复着那晚她所见到的,被允许说出的部分——混乱、火焰、与哥哥的失散。她省略了修治最后那个无声的嘱托,那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沉重而隐秘的烙印。
紧接着,是家族内部,那些原本蛰伏的旁支叔伯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纷纷露出了獠牙。他们以“年幼孤女无法支撑家业”、“为家族未来考虑”为名,在葬礼上便开始了明争暗斗,试图瓜分津岛家庞大的产业与人脉。
“律还小,她父亲留下的股份,理应由我们这些长辈代为管理,等她成年后再做打算。”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叔公,侃侃而谈,语气慈祥。
律穿着纯黑的振袖,坐在主位之下,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布料,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玩偶。松平管家站在她身后,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却因身份所限,无法直接反驳。
当那位叔公试图伸手,想去拍律的肩膀,以一种监护人的姿态宣布决定时,律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清澈,也没有了惊慌的泪水,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空洞的平静。她看着那位叔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灵堂。
“叔公大人的好意,律心领了。但父亲生前曾教导,津岛家的女儿,可以死,但不能不懂事。”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神色各异的亲戚,“产业与股份,是父亲的心血,也是津岛家的根本。在律成年之前,会遵照父亲留下的遗嘱与信托协议执行,由指定的律师团队与松平管家共同监督。不劳各位叔伯费心。”
谁都没想到,这个看似一碰即碎的女孩,会如此清晰地搬出法律与遗嘱,直接堵死了他们夺权的捷径。那一刻,她身上竟隐隐有了她父亲津岛源一郎的影子——温和,却不容置疑。
这是她第一次在权力的泥潭中挥剑,虽然稚嫩,却守住了底线。这场葬礼上的短暂交锋,仅仅是开始。
随后的日子里,各种关怀与建议如潮水般涌来。一位姨母心疼她孤苦无依,提出要接她去自己家中照顾,实则是想将她置于掌控之下;另一位堂叔则忧心家族产业群龙无首,提议由他暂代会长之职,美其名曰“稳住大局”。
每一次,律都穿着那身过于沉重的黑色丧服,坐在会客室的主位上。她不再轻易低头,而是平静地直视着来客,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重复着基于遗嘱和法律的立场。松平管家如同最忠诚的影武者,沉默地立于她身后,用他历经风霜的威严目光,无声地强化着她的权威。
然而,语言的防线终究薄弱。实际的刁难接踵而至。某些由旁支控制的子公司开始阳奉阴违,截留利润,重要文件被拖延甚至“遗失”。一次,某位叔伯控制的建材公司,甚至故意断供了津岛家旗下一個重要地产项目的材料,企图迫使律屈服。
那是律第一次真正面对商业上的赤裸恶意。她在书房里,看着项目负责人焦急的报告,感到一阵眩晕和无措。松平管家眉头紧锁,正准备动用一些非常规的人情关系去施压。
津岛律深吸一口气,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份报告,目光扫过上面那个叔伯的名字,眼神一点点冷硬下来。
“松平,我记得,三井建材的最大竞争对手,是小野株式会社,对吗?”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
松平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小姐。但小野社的社长与我们并无深交,而且他们最近也面临一些资金压力……”
“帮我约见小野社长。” 律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以津岛家未来家主的名义。告诉他,我们可以为他提供一笔短期、低息的过桥贷款,条件是从即日起,以市场价的九五折,向我们的项目独家供应同等规格的材料。”
松平震惊地看着她。“小姐,这……风险很大,而且我们的现金流——”
“父亲在京都银行的保险箱里,还有一批母亲留下的珠宝和债券。” 律转过身,望向窗外萧瑟的庭院,背影单薄却挺直,“把它们抵押给银行。我们需要这笔现金。”
她的决定果断得近乎冷酷。那不是挥霍,而是一场精心计算的赌博——用母亲遗留的珍贵之物,去换取喘息的空间和立足的资本。
会面在小野社长将信将疑的态度中进行。律没有多言,只是让松平管家出示了部分可动用的资产证明,以及一份由她口述,律师草拟的简短但条款清晰的合作意向书。她坐在那里,姿态符合最严苛的礼仪,但眼神里的冷静与决断,让久经商海的小野社长都感到一丝压力。
协议达成了。津岛家的项目得以继续,而那位试图用断供来施压的叔伯,不仅没能得逞,反而因此得罪了被律扶持起来的小野株式会社,在后续的竞争中陷入了被动。
这场小小的胜利,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律和那些依旧忠于主家的人们心中。他们开始真正相信,这位年幼的小姐,或许真的能带领他们走出绝境。
此后三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压缩到极致的成长期。
津岛律的时间被精确到每一分钟。天未亮便起床,在庭院中进行短暂的静坐,梳理一天的思绪。早餐后是繁重的学业,学校的课程她必须保持优秀,不能给任何人以“津岛家后继无人”的口实。午后,则是她真正的主修课——在一位位由松平重金聘请的老师指导下,她系统地学习着商业、法律、金融,甚至是一些基础的情报分析。
津岛律的书房里挂起了复杂的家族企业股权结构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着忠诚、中立与危险。她熟读了家族过去十年的重要合同,在字里行间寻找可能存在的漏洞与盟友。她开始秘密会见那些在关键时刻依旧选择站在她这边的老臣,在深夜的茶香中,倾听他们的建议,也逐渐将自己的意志和计划,一点点渗透下去。
她失去了少女应有的所有娱乐和闲暇。偶尔,当她疲惫地合上沉重的账本,望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围住的、狭窄的天空时,会恍惚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在回廊下与哥哥谈论金丝雀和水中月的下午。那时的困惑与不安,与如今她所面对的真实残酷相比,竟如此奢侈。
哥哥修治的面容在记忆中有时会变得模糊,但他最后那个无声的笑容和那句“像野草一样活下去”的嘱托,却日益清晰,如同刻在她骨血里的咒文,支撑着她一次次从疲惫和绝望的边缘爬回来。
津岛律学会了隐藏情绪,无论内心如何波涛汹涌,面上永远是一片符合贵族身份的、得体的平静。她学会了算计,每一分付出都要求回报,每一次让步都为了更大的图谋。她甚至学会了利用自己“年幼孤女”的身份作为伪装,在某些场合示弱,麻痹对手,然后在最关键的地方,给予精准一击。
三年的时间,火焰与灰烬、权谋与背叛,如同最残酷的工匠,把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女淬炼成了一把暗芒内敛的短刃。
津岛律年满十六岁,身着象征初步成年的访问着,站在镜前时,里面映出的已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少女。她的眉眼依旧精致,但线条更加清晰锐利,眼神沉静如水,深处却蕴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与计算。她不再是需要松平管家时刻庇护的幼主。她已经成为了一位初步掌握了自己命运并开始冷静地审视和规划着如何夺回一切的家主。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份来自横滨的、由关东新兴财阀发出的宴会邀请函,被送到了她的案头。这不仅仅是一场社交活动,更是一个信号,一个她正式踏入京都之外,那片更广阔、更复杂也更具机遇与危险的宣告。
她知道,横滨盘踞着港口黑手党那样的庞然大物,也汇聚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资本与势力。那里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吞噬弱者的深渊。
同时,一个深埋心底的、微弱的希望也开始闪烁——那个在三年前的火光中消失的幽灵,她唯一的血亲,是否也有可能在那座混乱而充满活力的城市里,留下过一丝痕迹?
她拿起那张制作精美的邀请函,指尖拂过上面凸起的烫金纹路,眼神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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