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和亲被刀前

作者:程江一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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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酒


      樊持玉看了一眼一旁端酒的侍从,还在奇怪这人竟没有帮着自己主子来将她拿下。

      见眼前半身是血的奚尔训向她扑过来,她一个转身,将毒酒泼了他一脸。

      奚尔训被酒刺激得睁不开眼,樊持玉又从他身侧挥刀,狠狠得刺向奚尔的脖颈。

      温热的血瞬间从男人的脖颈处喷出,溅到了樊持玉的脸上。

      一旁的侍从吓得浑身战栗,丢下托盘撒腿跑了,嘴里用安奚话大喊着“杀人啦——”

      只听见哐当一声,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刀落在了地上。

      大概是脸上的毒酒沿着下巴流下,刺激到了脖颈上的伤口,奚尔训正疼地龇牙咧嘴,血腥味也在他的口中化开。

      他倚着台阁的栏杆,瘫倒在了廊柱下边。
      鲜血糊了满嘴,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面目狰狞,一双眼睛瞪着樊持玉。

      耳边是狼狈的喘息声,她只是垂眸,静静看着奚尔训的垂死挣扎。

      这场乱局从无奈杀妻到谋杀亲夫,也只过了短短片刻。

      这是樊持玉二十余年人生里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拜过堂但没圆过房的夫君。

      她心中也有愧疚。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恨奚尔训什么,她知道这场婚姻不是他情愿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怨恨,忍不住恨这不太平的世道。

      不太平的世道,有数不清的人会白白死去。她不知道安奚与靖国之间的淇水有多少宽,不知道这汪深泉可以溺死多少不知姓名的赶路人,可以夺去多少如蝼蚁般的性命。

      身侧是将死之人苟延残喘,鸿雁依旧南飞,西风卷起了衣袂。

      樊持玉定眼看向捂着伤口挣扎的奚尔训,周遭满是鲜红的血,余光里的刀刃正在地上反射太阳的光,倒是有些许刺眼。

      她想起来了奚尔训这把短刃的来历——和亲车架北上途中遇山匪,使臣扔了这把短刃给公主防身。

      如今两国积怨已久,大战一触即发,而她到底是靖国人,横竖都是死。死前杀了安奚世子,兴许能叫这局势对靖国更有利些。

      如今身处安奚内廷,安奚王本就要她死,她又杀了安奚的世子,而今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

      奚尔训是安奚王最器重的长子,是来日的安奚国君。如今奚尔训死了,安奚王只能立别的小毛孩为储君。

      杀掉奚尔训,是她能为靖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以身报家国,她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安奚王本就打算杀她祭旗,如今她手快杀了奚尔训,已然是走到了这条和亲路的尽头……
      或者说,是此生的尽头了。

      她重新倒了一杯酒——沽名幸确实如世人所说那般,入口甘醇。

      樊持玉饮尽酒后便将茶杯一扔,坐回原先喝茶坐的蒲团上,冷眼望向眼前山河。她正体会着沽名幸一寸一寸地卷入肺腑,发现浑身都是疼的。
      她将剩下的酒洒在了四处,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倒了屋内的烛台。

      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忽然眼前一缕炽白闪过,仿佛万千银针骤然下泄。

      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身上没有那么多沉重的担子。她不是和亲公主,不是安奚世子妃,不是台阁里被禁锢的暗棋,不是朝廷的筹码、安奚的弃子。

      她听见了耳边急切的呼喊声,有人正在不停地唤她殿下。

      可惜她的手脚已经绵软无力,浑身动弹不得。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她的意识慢慢游走,眼前有模糊的人影,耳边出现鸟的惊叫声,随之而来的是大火噼里啪啦的轰鸣声。

      她已经感受不到身旁的冷暖,只觉得一颗心是温热的。

      将死之时,似乎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向她走来,她的眼睛睁不开了,看不清来者是何人。

      魂灵在肉身之上高悬,正无可奈何地俯视一地狼藉——她的身上干干净净,连发丝都未曾凌乱,珠钗安然的挽着发髻,可惜明珠蒙尘,酒入愁肠,只剩苦楚。

      欲说还休之际,衷肠百转,点点滴滴,都随着奔涌的江水去了。

      还未等火光后的人走近,她的意识与呼出的最后一口酒气一起,消散远去了。

      侯门宗室女,父亲宽厚,嫡母慈爱,樊持玉出嫁前的日子是顺心如意的。

      出嫁后的日子虽说如履薄冰,但她到底是安奚世子妃,临了又手刃夫君——安奚这六年半的日子,说得上是浓墨重彩。

      未断气时,她的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合上了。耳边有木材燃烧的声音,热浪卷到了她的脸上。

      好似做了一场秋凉的大梦。大梦初醒,睡眼朦胧,只感觉现下的座椅摇摇晃晃,不是死前跪坐的蒲团。

      再睁眼,她仔细地看清楚了,她正坐在一辆车驾之中。身上仍穿着那件浅黄的直裾,只是又披了一件带毛领的大袖。
      昔日病死在边郡的侍女函胡正坐在她的身侧,一双圆眼直直地望向她。

      车驾中景象,一下子就让樊持玉想起了当年北上的坎坷。
      想必是已经到了地下,不然怎么能见到已经故去的函胡呢?

      “娘子醒啦,过了这个路口,咱们就到裕国公府啦,”函胡还似樊持玉记忆里那般,说话柔声细语。

      裕国公府?这不是西京的姑母家吗。

      樊持玉打量着马车内饰,发觉这并非当年和亲北上用的车驾,倒像是原先昌弋侯府的马车。

      掀开车帘一看,赶车的马夫穿着靛青色的衣裳,她一下就认出来了——那是记忆里昌弋侯府家丁的衣裳。

      车外凛冽的风一下钻了进来,拍在了樊持玉脸上,叫她下意识缩了脖子。

      “我们去姑母家做什么?”脸颊发麻的樊持玉不解,顺着函胡的话问道。

      函胡只是以为她家娘子是在车上睡迷糊了,答道今日是裕国公家戴小公爷婚宴。

      樊持玉听着心头遗一颤——她的表兄戴无虞成婚,这是她受封为和亲公主之前的事。

      七年过去了,具体情形一概不记得,只记得那场婚宴上又碰见了她那表嫂的母亲,被喷了好些酸话。

      恍惚间,三人下了马车。
      樊持玉呆立在裕国公府门前,她四处张望,发觉屋檐上还有残雪,衬得国公府门楣上的红色缎子格外鲜艳。

      黄泉路上,还真有喜事?

      再往前,还有两辆更大的马车。
      车前是她许久未见的父亲与弟妹。

      黄泉路上,还有活人?

      哦,先前驾车的马夫应该也不是死人。

      红色绸缎从府门一路铺到了堂前,院里满是宾客,樊持玉向院里走去,空气中萦绕着爆竹燃烧的气味,她在往里走去,听了满耳的欢声笑语,

      戴小公爷婚宴的热闹场景,与她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同样是宾客盈门,同样是正月冬日。

      眼前的熟面孔太多,不像是上了黄泉路,更像是回到了出嫁前。
      她来不及细想,就抬手掀起了左边的衣袖,露出手腕,定睛一看。

      如她所想:原先手腕上的两处疤只剩下了一处,是幼时热水烫伤留下的疤,那处北上途中遇匪受的刀剑伤全然没了踪影。

      安奚人一杯毒酒送她上黄泉,谁料到,她竟重回故里,回到了和亲出嫁之前。

      一下茅塞顿开,知道了如今是何处境,樊持玉有了些死而复生的不真实感。

      双脚实实在在地踩在地上,不同的砖石,不同的触感,一切都那么真实。

      婚礼还未正式开始,戴无虞与梁纾意还未拜堂。

      樊持玉再一次身处繁华西京,望着眼前人人笑语盈盈,个个锦衣华服。

      关山失路,客死他乡的活法,有一次便够了。
      她想,重来一次,总要为自己挣条活路。

      眼下是承平十四年的正月,前世圣上下旨抬她为公主,赐她封号兰旌,要她北上和亲是承平十四年的中秋后。

      这么说来,离圣上下旨还有整整七个月的时间。

      锣鼓声慢慢近了,说笑的宾客围在红毯两旁,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看去。

      回想前世与奚尔训成婚时,周遭也是这般热闹。只是她不似梁纾意这般幸运,与所嫁之人是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嫁的夫家在京城也有宅院,不必离家万里。

      酒杯碰撞,戏台锣响。

      樊持玉没有从新妇的眼角看到泪痕。凤冠华服光彩照人,梁纾意的眼角尽是笑意,忽然想到,若她不嫁去北国异族之地和亲,余生也应当是这般恣意快活吧。

      原来寻常的婚宴是这般松快。

      说起来,新婚的二人还都是樊持玉的表亲。

      戴无虞的母亲是樊持玉的姑母,梁纾意和樊持玉一样是宗室女,她的母亲与承平帝一母同胞,是几位长公主里权势最盛的武元长公主。

      不过樊持玉的继母恪陵公主李弗蓁与武元公主几乎没什么交集。

      只是这位武元长公主向来不待见樊持玉,每每赴宴相逢时,总要挑樊持玉的错处。

      她知道是武元长公主自小与自家嫡母恪陵长公主不和的缘故。
      恰好,与前世一样,李弗蓁没有来裕国公府赴宴。

      那么……为何他们樊家会有三辆马车?

      前世,樊郅和樊持玉乘的是同一辆马车。樊持玉还记得前世在这段赴宴的路上,她的父亲还在惦记她的婚事。

      此时她已经差不多到了成婚的年纪,但仍未与人议亲。

      父母挑遍了京城世家,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昌弋侯樊郅是因祖上功荫袭爵,与长公主成婚后樊郅愈发闲得厉害,十几年来不过是守着侯府的名头。
      长公主李弗蓁又与宗亲来往走动极少,平日里宫宴都没去过几回。再加上生母与圣上生母之间有不少旧怨,李弗蓁在京中行事都极为低调。

      小门小户侯爷与公主看不上,高门大户也瞧不上昌弋侯府这座空壳子。
      樊郅与承平帝自小一起长大,他陪着圣上从不受宠皇子到夺嫡承大统,自认为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名流做亲家并不过分。

      不过他最看重的,还是未来女婿能干有仕途。

      樊持玉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妹身边有婆子照料,两人与别家年龄相仿的公子娘子在一起嬉戏。

      她爹昌弋侯平日里游手好闲,自认为没得罪过什么人,出门几乎不怎么带侍从,今日赴外甥婚宴,却在身边带了一个束冠的郎君。

      远远望去,樊持玉看不清这位郎君的面孔,只能分别这郎君不是寻常侍从,所传穿衣裳质感极好,细看还是件有暗纹的好料子。

      这郎君正被樊郅领着向裕国公戴明处走去。
      此时戴明正举着酒杯与宾客应酬,转头见了樊郅,面上笑得更开怀了。

      “姐夫好福气啊,你家新妇……”

      樊郅几句话便将裕国公府上上下下夸了个遍,一旁的郎君静静站着,向戴明微微俯首,显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樊郅说完那一连串的赞贺后,就把一旁的郎君推到了跟前。“这是我一位故友的儿子,剑法射艺都十分了得。”

      “在下靳淮生,恭喜裕国公。”

      樊持玉走近了,正好听见那郎君向戴明自报姓名。

      听到这个名字,她整个人惊得一颤,手指猛地攥紧了袖口,只觉一股凉意从心口直窜脸颊。

      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当年安奚向靖国求娶公主,安奚来使的姓名就是靳淮生。

      樊持玉走上前去,立在了她父亲樊郅的身侧,正好能看见这个郎君的面容。

      见他剑眉斜飞之下是眼窝深邃,鼻梁秀挺,面庞轮廓是安奚人的硬朗,神情气质又有中原人的温润。

      与她上一次见到的靳淮生相比,眼前之人肤色更为白净,双颊也没那么凹陷,好像少了些久经磨砺的沧桑,多了几分少年人的俊朗。

      她开始回想,当年大殿之上,圣上面前,初见靳淮生是何模样。

      她必须承认,此人的神情气质虽然与她从前认识的靳淮生略有差别,但五官形状与眉眼瞳色确实与她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她可以确定,眼前与她爹亲近之人,就是当年与她一同北上的安奚使臣靳淮生。

      说起来,樊持玉用来捅死奚尔训的那把短刃,就是当年靳淮生送她的。

      她的目光继续停留在靳淮生的身上,大概是第一次来这种场面,此时的靳淮生的脸上能看到些许忐忑。

      他正接受着戴明笑眯眯的打量,随后戴明大腿一拍:“一表人才啊,樊兄。你这小侄儿人看着挺机灵。”

      语毕,戴明便拂袖而去了。

      显然,他对眼前这略显生涩的郎君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是碍于面子说了几句客套话。

      靳淮生看明白了樊郅带他赴宴的意图——无非就是想炫耀一下自己这个得意门生,谁料裕国公根本懒得搭理。

      “戴明这个老不死的,和武元家结上亲了就看不上咱了。”樊郅看着戴明远去的身影,愤愤道。

      说着说着又端起酒喝了起来。
      “哈哈,还挺舍得,这酒不错嘛!”

      “侯爷,您刚才说,这裕国公府姓戴?”靳淮生出身俨城商贾,来京不过月余,对京中世家了解甚少。

      樊郅点了点头,解释道这裕国公夫人是他嫡亲的姐姐。
      他也没想到靳淮生对京中世家关系是如此一窍不通,连今日要来攀附关系的裕国公姓什么都不知道。

      樊郅喝了酒,面色有些泛红,抬手拍了拍靳淮生的肩:“我家书房里应当还有给孩子看的公侯世家谱,改日也给你看看。”

      靳淮生咬紧了牙,应了一声。
      他也明白,若想在京中谋生,与这些世家名流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

      他的父亲一辈子行商,有钱无名。

      也恰是因为无权无势又有家财千万,他的父亲靳远死的也不明不白。

      士农工商,商是最末流的,他随父亲靳远入了商贾的市籍,科考的路已被堵死。家中还有寡母幼妹,如今虽吃穿不愁,但要想守住一家人的三条命和父亲留下的家产,除了像前世一样奔走安奚,他只得为人附庸,攀附权势了。

      他看着奚尔训与樊持玉殒命桐台阁,心底倾羡樊持玉以身报家国的赤忱孤勇,也叹惋家国残破之下,红颜薄命的无可奈何。

      看着鸿雁南飞,他不自觉的反复摩挲手上的厚茧。

      他心里尊中原的圣贤与大儒,前世家人全部染病身亡,他走投无路,又为安奚的王族效忠。

      还好,再醒来之时,母亲妹妹康健,家产仍在。

      他对靖国宗室并不了解,前世常与樊持玉闲谈,知道她是宗室贵女,却并不知晓樊持玉在和亲之前是何身份。
      他见眼前樊持玉独自呆立,又走上前去躬身行礼,向樊持玉轻呼了一声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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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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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时间:1星期前 来自: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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