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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二)
苏辛没想明白,干脆起身绕去了吧台后的冰箱旁边。
林孟安侧过身瞥了一眼苏辛的背影,又回头打量沙发对面墙边凭空出现的收纳柜和几样小件乐器。
今天确实是苏辛的生日没错,时间还没有过二十四点,但在对方的意识里,此刻已经是下一天了吗?
也对,这里多数时候都不讲逻辑的。林孟安想了想,集中注意力盯着桌子,上面刚出现的合成器闪了几下,就这么消失了。
苏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在此刻发声:“你如果无聊了,桌上那个合成器可以自己编曲玩。我最近闲着,那里面没预存什么重要的东西,你可以……”
她回过头来,看见桌子上只放了一小包抽纸,而林孟安正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只得尴尬地笑了下,接着说:“我记错了,合成器已经被我搬到办公室那边了。”
林孟安不置可否,随着她的话语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苏辛看向林孟安,只见此人仍是早年间那副习惯,不想吭声时,绝不会主动找话题来缓解气氛。
熟悉感过甚,仿佛中间不告而别的那些年,只是一场梦境。
苏辛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将自己脑子里不切实际的幻想甩出去,视线转回冰箱。
林孟安谨慎地望向苏辛的背影,在见到对方愣在冰箱前时,终于站起身,疾步走了过去,站在那人余光能瞥见的地方。
身旁这人只是站着不动,苏辛却觉得呼吸凝滞一瞬。久违的不安像是要以此为出口,让她莫名有了倾诉的欲望。
她看着昨晚煮完面,理应只剩下最后一枚、此时却还有三个的鸡蛋,以及明明应当消耗完毕、现在却还剩一小把的生菜叶,感觉神智不甚清醒。
顾不上身边的林孟安,苏辛的眼神在屋内游走,察觉了更多自己刚才不曾注意过的小事。
扔过垃圾的垃圾桶,她记得是没有再套袋子的。收纳架并非次日达,怎么睡前刚查完尺寸预备下单,现在都已经安装好立在墙边了?沙发和踏脚凳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送的货。
但更重要的还是……
苏辛一手抓住身旁之人的小臂,与之对视,看见对方眼中的疑惑不解,自己反倒镇定下来。
她不可能仅仅因为一次重逢偶遇,就邀请林孟安独自来自己的住处。所以,这里并非现实。
林孟安一面将表情调整到位,一边语调里带了些安抚之意,开口询问:“怎么了?”
苏辛回道:“你要不要先跟我出去散个步?”
就像刚才说外面太冷,不适合出门的不是她一样。
林孟安倒是一向的好脾气,没有反驳,从善如流地答应了。苏辛从她的态度里,感受到应有的保持距离感的客套,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危险警报解除,林孟安默默在心头松了口气。
她将主动权交还给苏辛,希望下一个场景可以是让对方没有这般防备的地方。
毕竟霖城常住人口上千万,栖尘区虽然是城郊新区,据统计也有六十万出头的居民。偶遇这种事又不是每天都能发生。
不曾再度重逢也就罢了,既然巧合中有了这样的一次机会,林孟安想要借机确认,苏辛没有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哪怕之后,两人还是会变回早已不再有交集的陌生人。
苏辛没有放开抓住林孟安手臂的那只手,直接牵着对方从公寓出门。迈出那道门之后,却感觉手中空荡荡的。
不远处,黑沉的迷雾中,原有的公寓孤零零悬在半空,随着两人的离开瞬间崩塌,只留下一枚挂在绳子上的玉坠。林孟安信手将玉坠收回,套在自己的脖颈上,再用衣领遮蔽。
她预想中适合两人此时关系的场景并未出现。原以为会来到开阔街区,边散步边叙旧,再找个小店歇脚,谁知虚空中随对方意愿勾勒出的,又是一个单独的密闭空间。
林孟安心想,还是操之过急了。
苏辛对于黑暗中发生的变化恍若未觉,顺着梦境悄然自洽的逻辑,给周遭添上各式细节。
一切发生得十分迅疾,电话亭隔音室、单人沙发床、椭圆小桌出现在室内,走廊与墙壁从门外渐次铺开。
林孟安上前与苏辛并肩,默默将手掌塞进她的手心,装作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察觉到苏辛下意识收紧回握的力度,林孟安张了张口试图说话。
她在等待以苏辛为主导的梦境里,对方为自己安排的台词。
林孟安说:“好久不见。”
非连续?林孟安脑海里念头一转,努力让自己保持松弛的状态,按照苏辛的设定去行动,如同身处其中观演一幕戏剧。
苏辛已经松开了手,与她相隔恰当的距离,指纹解锁后推门示意她进来坐下,然后说道:“是啊,真巧。”
林孟安白天来这一带送快递,原是替同事的班。她对这片公寓与办公室并不算多熟悉,在第一个场景里只凭白日里仅有的记忆,搭造出室内大致轮廓,后续靠苏辛自行补全。
所幸她早有足够多的经验积累,知晓初始场景通常情况下不够稳定,只能作为进入旁人梦境的接口。
而此时的办公室,显然构建详尽得多,大概与实景无异。
林孟安坐在苏辛一侧,恰好不会有任何身体接触的位置。两人除了门外的照面,在室内并无视线交错。
她听见自己说:“新EP的舞编好了,可能是我来教。”
苏辛颇有些欣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三首都是?”
林孟安边伸懒腰,边往沙发床的靠背上侧身一歪,看着苏辛说道:“你是想累死你的队友,还是想气死我?”
肩膀被身旁这人推了一下,林孟安顺势歪得更懒散了。苏辛甩给她一眼刀:“想痛快挣到钱,就少说垃圾话。两首?”
只见林孟安老神在在地胡乱晃了两下,然后干脆往苏辛身上一躺,闭眼伸手,比出一双兔子耳朵,两指弯曲后又将食指伸直。
二十四岁的人,突然变得比十八岁那时还显幼稚。
她活泼的声音里满是少年气:“一首半!”
这回轮到苏辛不懂了。她躲开林孟安直愣愣伸过来的手,眯起双眼,审视在自己腿上躺得乱七八糟、脸上带着黑眼圈的这人,也不去问一首半到底什么意思。
时间与地点错乱,对话和动作倒是一比一复刻。林孟安突然有点后悔在梦境里让苏辛带着走,多年过去,她都快彻底忘记了,那时自己有粘人到这种程度吗?
十八岁初见后成为朋友,因各自忙于学业或工作分别。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联系着,直到林孟安所在的舞社接到了苏辛所在公司的单,为转型期女团的新EP编舞。
不论后来发生了什么,起码那时两人互相信任。
林孟安就这么进入了小憩时间。苏辛一边漫不经心地用左手刷着手机,一边轻轻梳理着林孟安的头发,并不急于说话。
片刻之后,装在年轻了八岁的壳子里的小林把这副身躯的控制权拿到手,准备借着放松闲适的氛围,跟苏辛试探几句。
尚未开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二十四岁的林孟安只是在前来推进工作的间隙,顺便跟老友待在一起歇息一会儿,马上又要回舞社去。当时她们习惯了线上联系,都有闲的时候才偶尔见一面。
在办公室里只是重演了一遍对方从记忆里截取的往日片段,看不出什么有效信息。唯一获取的信息还是在先前的小公寓里,知道苏辛一如往常防备心极重,连梦里也不会松懈。
苏辛挥手跟她说再见,林孟安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沿着当年的轨迹行动。
那时候她们是在苏辛公司的一间练习室见面。林孟安把舞社完成的七人曲编舞交到公司,等待修改意见的时候拐来看看苏辛。
公司知道她们认识,看林孟安资质很好,开玩笑说想把她也签下来。小林还没有明确拒绝,这玩笑话就被苏辛绕着圈婉拒了。
她知道林孟安有不进入大众视野的理由,更清楚林孟安是习惯于考虑身边人的感受、不太能做到直接拒绝别人要求的性格。
说白了,苏辛眼里的林孟安对外表现得就是个老好人,哪怕有自身想要坚持的东西,但总会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做出让步,还会安慰心疼她的朋友,说着:“没关系啊。”
看着小林离去的背影,苏辛觉得自己也歇得差不多了,放下手机预备继续练歌。刚一起身,就见走到门口的那人拧了两下把手再一推,回过头诧异地看着她。
苏辛觉得莫名其妙,“门坏了打不开?”
三十二岁的林孟安自然知道,当年是没有这一出的。后续应该是自己顺利出门,拿到修改意见就回了舞社。
几天后两人才会再见。那时女团的小分队出外务,苏辛作为除了公司的老师外最了解队员的队长,被临时抓去学小分队的曲目舞蹈,方便提前做调整赶进度。
也就是林孟安这时卖了个关子的“半首”。
所以这道门……
林孟安又手上用力拧了拧,门不像是从外面锁住了,倒真像苏辛说的那样,不知道为什么坏掉了,就是打不开。
类似的情况,此前进入别人梦境时倒也出现过。不见得是警觉或防备,通常是梦的主人逃避情况变化,所以宁愿困在一个她自己觉得安全的环境里,避免外界的“危险”入侵。
林孟安站在原地脑子里飞快转起来:苏辛在排斥自己进入她的日常居住空间,离开时初始场景迅速崩塌,却又把连带自己在内的过往片段截取后困在工作空间,把门给锁死了。
她不禁苦笑。过了这么多年,苏辛还是一如既往工作狂,觉得最安全的地方竟然是练习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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