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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给你做饭
樊夜是被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晃醒的。
腹部的痛感已经褪去大半。他动了动手指,侧头瞥见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早上九点二十。
他撑起上半身,卧室门虚掩着,能听到厨房传来轻微的声响——是水流划过瓷碗的声音,还有刀刃轻轻切着蔬菜的脆响,很轻,很稳,像怕打破这清晨的静谧。
黎韵晨应该早就醒了。
厨房的声响停了,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黎韵晨探进头来,看到他醒着,眼睛亮了亮,声音压得很低:“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手里端着那个白瓷碗,碗里是温热的小米粥,上面铺着一层软烂的番茄炖蛋,色泽鲜亮,看着就没什么负担
“好了。”樊夜撑起身子,黎韵晨立刻上前扶了他一把,把枕头垫在他腰后,“刚熬好的粥,放了点番茄和蛋,你试试合不合胃口?”黎韵晨把碗递过来。
粥的温度刚好,入口绵密,番茄的酸甜中和了小米的清淡,炖得极烂的蛋花几乎不用咀嚼,顺着喉咙滑下去,暖融融的,刚好抚慰了还带着点敏感的肠胃。
“你的事我了解了一些。”黎韵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小口吞咽,眼底带着点笑意,“以后我负责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樊夜抬眼看他,嚼着粥,没应声。
粥的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到腹部,那点残余的酸胀感也慢慢消散了。樊夜低头看着碗。
黎韵晨刚把空碗拿过来过来,指尖刚碰到碗沿,就见樊夜往枕头上一靠,身体顺势躺了回去。
他眉头立刻皱起来,伸手按住樊夜的肩膀:“刚吃完饭就躺?给我坐着。”
樊夜偏过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淡淡的:“累。”
“累也得坐十分钟再躺。”黎韵晨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个软乎乎的靠垫,塞进樊夜腰后,逼着他坐直,“你肠胃本来就弱,刚吃完躺下容易积食。”
樊夜没反驳,只是靠在靠垫上,眼皮耷拉着,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精神。他抬手揉了揉还带着点酸胀的腹部:“哦。”
黎韵晨看他乖乖坐好,眉头才舒展了些,拿起空碗:“我去洗碗,在我回来之前你都别躺下。”
樊夜只是侧头看向窗外。晨光已经爬满了窗台,落在他苍白的指尖上,泛着点暖意。
黎韵晨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厨房方向,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还有他自己平缓的呼吸声。
他坐了没两分钟,就有点坐不住,身体微微晃动着,往床上滑。
樊夜把脑袋埋进枕头,被子刚掖好,卧室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黎韵晨手还湿着,显然是刚收拾完厨房就过来了,看到床上蜷着的人,走过去直接伸手把他的被子往下扯了扯:“说了让你坐着,怎么又躺了?起来,和我聊聊。”
樊夜被扯得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撑起上半身,靠在靠垫上,眼神依旧淡淡的,带着点没睡醒的困顿:“什么?”
“聊你那破饮食。”黎韵晨在床边坐下,“昨晚疼成那样,自己心里没数?”
樊夜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懒。”
“懒就可以不管身体了?”黎韵晨挑眉,“昨天疼的脸都白了。”
樊夜没反驳,只是抬手按了按腹部,那里已经不怎么疼了。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的饮食习惯不好,只是久而久之,已经成了习惯。
“以后我给你做饭。”黎韵晨忽然说,语气很笃定,“我在你家住宿,也不能白住。”
樊夜抬眼看他:“麻烦。”
“我不管。”黎韵晨抬头瞪了他一眼,“就这么定了。”
樊夜靠在靠垫上,沉默。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樊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淡淡的,却很温暖。
“我爸说,你爸出差,不放心你,所以来我家住。”
黎韵晨随即勾起唇角,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是,我爸还是担心我不会使用煤气灶。” 他说着,视线扫过床上重新躺下的人,眉头又要皱起来,却被樊夜抢先开了口。
“你出去,我一个人待会。” 话音刚落,樊夜已经侧过身,背对着他,被子拉到了肩膀。
黎韵晨没再说教,只是叹了口气,站起身:“那我学习去了,有事喊我。”
他走到窗边,伸手抓住窗帘的一角,猛地一拉——原本只留着一条缝隙的窗帘被彻底拉开,金灿灿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铺满了大半个房间,连空气中的尘埃都看得一清二楚。
“窗帘拉开,晒晒太阳。” 他嘀咕了一句,转身轻轻带上了卧室门,没再打扰樊夜。
阳光落在樊夜的背上,带着暖意,驱散了些许残留的凉意。他闭着眼,却没睡着,耳边能听到客厅传来的轻微翻书声,还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很规律,很安心。
腹部的不适感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平静,他蜷缩在被子里,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小米粥的清香。
樊夜侧躺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指尖划过播放列表,随手点开了一首推送的新歌。
连上蓝牙,两只耳朵都戴上耳机,耳机里瞬间流淌出轻快的歌曲。
他跟着节奏低声哼了起来:“So baby tell me yes,And I will give you ……” 尾音还没落下,喉咙却莫名顿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倒回去重新听了一遍,试图跟上歌词。
耳机里的鼓点还在轻快地跳着,樊夜皱着眉倒回去第三遍,试图咬准那句英文歌词,可舌头像是打了死结,“And I will give you……”后面的单词绕来绕去,怎么都跟不上节奏。
他索性摘下一只耳机,烦躁地啧了一声。太久没碰书本,别说复杂的语法,就连这些基础的英文单词都变得生疏,刚才哼唱时甚至差点把“give”读成“gift”,自己都觉得荒谬。
手机屏幕上的歌词滚动着,那些简单又熟悉的字母此刻像串乱码,他盯着看了半分钟,索性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蜷回被子里,只留一只耳机挂在耳边,任由旋律自顾自流淌。
黎韵晨将学习机架在餐桌一角,指尖偶尔轻触屏幕调整进度,耳边是网课老师清晰的讲解。
他在餐桌前一坐便是好几个小时,到傍晚六点的暮色渐沉。
学习机的课程结束后,他随手翻开厚重的数学练习册,笔尖在草稿纸上飞速演算,数列的通项公式、前n项和推导过程密密麻麻写满半页。
暮色漫进窗棂时,黎韵辰合上数学练习册,指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随手抽出桌角的语文书。
他翻到《静女》那一页,指尖轻划过“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的字句,低声诵读起来。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尾音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
樊夜不知何时已摘下耳机,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外面传来极轻的背书声,他下意识跟着默念:“静女其姝,俟……”后半句却卡在喉咙里。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他猛地抓过枕边的耳机重新戴上,调大音量。
随即扯过被子裹紧全身,像要隔绝所有外界的声响,连带着那扰人的背书声和自己卡壳的记忆,一并埋进厚重的被褥里。
樊夜闷在被子里,声音被布料捂得含糊又烦躁:“好吵……” 指尖攥着床单,“有什么可背的……” 尾音带着点不耐的喑哑,像是在抱怨那穿透力极强的背书声。
耳机里的音乐开到最大,却总压不住窗外飘进来的零星字句,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试图用柔软的布料隔绝一切干扰。
时针跳过八点,黎韵辰合上语文书,伸了个懒腰时才猛地僵住——“糟了,忘记给樊夜做饭了!”
黎韵辰不敢耽搁,把桌上的书本、草稿纸归拢整齐,水杯、笔袋一一摆好,转身就往樊夜的房间走去,手刚碰到门把手,还特意放轻了力道,轻轻推开一条缝。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床边隆起一团鼓鼓囊囊的被子。
黎韵晨放轻脚步走过去,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窗帘,就听见被子里传来声音:“别拉……”
他顿住动作,俯身看向那团被子,声音放得柔和:“抱歉,刚刚光顾着学习,忘给你做饭了。”指尖敲了敲被子顶端,“你这屋也太黑了,开个灯吧?”
被子动了动,从边缘露出半张脸。
樊夜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他避开黎韵晨的目光:“不用,我躺会儿。”
“不行,我去给你做饭。” 黎韵晨将房门被轻轻带上,那道挺拔的背影才彻底消失在樊夜视野里。
樊夜蜷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紧闭的房门。
樊夜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眼底的红意渐渐褪去,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
他指尖在被子里摸索了半天才触到那个冰凉的小圆片,是一面小镜子。
在家里时,他恨不得每隔半小时就掏出来照一次,额前的碎发有没有乱、鬓角的弧度合不合心意,向来是他最在意的事。
樊夜撑起身子。
房间里依旧昏暗,小镜子里只映出一团模糊的影子,根本看不清发型。他咬了咬下唇,指尖捏住厚重窗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外拉了条缝。
瞬间,柔和的月光顺着缝隙涌了进来,像一层薄薄的银纱,刚好落在他脸上。
樊夜立刻把小镜子举到眼前,借着月光仔细打量——额前的碎发果然乱了,几缕贴在额头上,还有一撮翘了起来,显得有些狼狈。
他皱了皱眉,伸出手指轻轻梳理。
镜子里的少年眉眼精致,鼻梁挺翘,即使脸色苍白,也难掩清俊的轮廓。
樊夜轻轻调整着碎发的弧度。
他对着镜子抿了抿唇,直到把发型打理得差不多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镜子,又悄悄把窗帘拉回原位。
躺回原位,樊夜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又多活了一天啊。
以前独自在家的日子像老旧的默片,循环往复地单调。
饿了就摸点冰箱里的水果填肚子,苹果啃得半生不熟,草莓洗都懒得冲,厨房的案板蒙着层薄灰,燃气灶好久没开过火。
不是不会做,是懒得动,总觉得一个人的饭,做着麻烦,吃着也冷清,倒不如随便对付一口。
可现在不一样了。厨房里的声响在断断续续传来,那是有人在为他忙碌的证明。不用自己动手,就能等着热乎的饭菜端上来,这种坐享其成的感觉,竟然该死的不错。
樊夜吸了吸鼻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是黎韵晨身上带进来的洗衣液味道,取代了之前家里长久不散的冷清气息。
以前这屋子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家具蒙着层疏离的冷意,连空气都像是凝固的。
可黎韵晨才来一天,就像往平静的池水里投了颗石子,那些细碎的声响、温暖的烟火气,还有不经意间的体贴,都让这屋子有了“家”的模样。
他把脸埋进被子里,鼻尖蹭着柔软的布料,那股混合着烟火气与清香的味道愈发清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暖烘烘的,连带着之前独处时的孤寂,都被冲淡了大半。
樊夜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最终还是点开了与爸爸的对话框——上次聊天还停留在三天前,爸爸只是简单了回一个“嗯”。
他盯着输入框,删删改改了好几次,还是觉得不妥。最后咬了咬唇,敲下一行字:“爸,能让那个男生多在家里住几个月吗?”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忽然有些紧张,赶紧把手机扔回枕头边。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樊夜几乎是立刻扑了上去。可看清那行字时,刚才还暖烘烘的心像被猛地浸进冰水里,瞬间凉透了。
“人家韵晨是好学生,是正常的、求上进的小孩,时间一到就再也不会和你有交集了。”
他盯着“正常的”三个字,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屏幕的光映在眼底,却照不亮那份骤然涌上来的灰暗。爸爸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着,不算疼,却密密麻麻地让人喘不过气。
是,黎韵晨是好学生,是会认真学习、会有条不紊做饭的正常人,而自己呢?只会窝在黑暗里委屈,连顿饭都懒得做,还在意着不值钱的发型。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爸爸说的,时间一到,黎韵晨就会离开,他终究还是要回到一个人的日子。
樊夜把手机扔在枕头上,不让自己再看第二眼。鼻尖忽然变得酸涩,刚才压下去的湿意又涌了上来,这一次,连攥着被子的指尖都泛了白。厨房里的声响还在传来,可此刻听在耳里,却成了提醒他“终究会失去”的嘲讽。
没两秒,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亮着的瞬间,“爸爸”两个字刺得樊夜眼睛发疼——是视频通话。
接还是不接?接了,爸爸肯定要看见他泛红的眼睛,又要念叨他“不正常”;不接,又怕爸爸追问,到时候又是一顿说教。
震动声固执地响着,像敲在他心上的鼓点,越来越急。樊夜咬着唇,深吸一口气才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挪到侧脸。
接通,屏幕里立刻出现爸爸严肃的脸,背景是办公室的白墙,声音带着惯有的严厉:“你看你,还是憋在黑暗的环境里。”
樊夜“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叫,眼睛盯着被子上的纹路,不敢看屏幕。厨房里的声响不知何时停了,房间里只剩下手机里爸爸的声音,还有他自己急促的心跳。
“每天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是吗?”父亲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樊夜的心里。
他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眼眶瞬间红得更厉害。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的女声突然从父亲那边传来:“给樊夜打电话呢?”
是那个女人。樊夜认得,那是父亲再婚的妻子,他该叫“继母”的人。可是那女人的声音却莫名让人觉得舒服,不像父亲那样带着刺。
父亲的声线瞬间柔和了八度,连语气都放软了:“是啊,这孩子真是没救了。”
“不会对孩子好好说话吗?”继母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满,轻轻打断了父亲的抱怨。
樊夜再也听不下去了。父亲对继母的温柔,和对自己的刻薄形成刺眼的对比,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自尊。他没等父亲再说下去,手指猛地划过屏幕,挂断了通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樊夜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地掉了下来,砸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把脸埋进被子里,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呜咽声被厚重的布料捂住,只剩下细碎的抽噎,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房门被推开,客厅的灯光跟着黎韵晨一起涌进来,照亮了樊夜泛红的眼角和被子上未干的湿痕。
黎韵晨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蛋花汤,声音温和得像怕惊扰什么:“饭好了,还是要在房间里吃吗?我还炒了芹……”
话没说完,一个枕头突然朝他砸过来,带着凌厉的风声擦过耳廓,重重撞在身后的门板上。
“滚!”樊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裹着未散尽的哭腔。他抓起枕边的小镜子,想也没想就再次扔了过去——那是他刚才宝贝似的打理发型时用的,此刻却成了发泄的工具。
黎韵晨眼疾手快,伸手稳稳接住镜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边缘时,还能感受到镜面残留的、属于樊夜的温热。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目光落在肩膀还在微微颤抖的少年身上,
“滚出去!”樊夜像是被他的沉默刺激到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崩溃,“我让你滚啊!”
樊夜攥着被子的手青筋暴起,想再摸点什么扔过去,可指尖划过床单,除了柔软的被褥,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积压的委屈和愤怒像冲破闸门的洪水,他猛地掀起身上的被子,朝着门口的黎韵晨狠狠砸过去——厚重的被子带着风声扑过来,裹挟着刚才他窝在里面的余温。
黎韵晨手里还端着碗,根本不方便出手来挡。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看着被子落在脚边。
“我出去,”他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包容,说完,他轻轻带上门。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的小了。
樊夜下床,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气顺着脚心往上窜,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他弯腰捡起散落的被子和枕头,指尖触到刚才被扔在地上的被褥,已经沾了点凉意。
他没开灯,凭着记忆摸索着回到床边,把枕头塞回原位,再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连脑袋都埋了进去。
可身上的冷意刚被驱散几分,心里的寒意却像潮水般涌上来,密密麻麻地裹住心脏,疼得他喘不过气。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眼角往下淌,浸湿了枕头。
父亲的刻薄、继母的温柔反衬、黎韵晨刚才包容的眼神,还有自己刚才歇斯底里的模样,全都在脑海里打转,让他觉得既委屈又难堪。
他只能用眼泪发泄着满心的绝望和孤独。身体越来越冷,心却冷得更彻底,仿佛坠入了无边的冰窖,再也暖不回来了。
手机又震动起来,微弱的光晕刺破黑暗。樊夜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清屏幕上“楚夜”两个字时,指尖猛地蜷缩起来。
思绪像被拽进时光漩涡,瞬间拉回十四岁那年的午后。
也是这间屋子,父亲牵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手走进来,她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笑容温和得有些刺眼。
“这位就是你的新母亲,楚夜。”父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低头看向缩在沙发角落的他。
楚夜主动走上前,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客气:“小孩,你好啊。”
“你个坏女人!”积攒了许久的愤怒和委屈瞬间爆发,他猛地站起来推了楚夜一把,力道不大,却足以表达满心的抗拒。
可下一秒,清脆的耳光声在房间里炸开。父亲扬起的手落下,两记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
他懵在原地,看着父亲怒不可遏的脸,而楚夜却急忙拉住父亲,语气带着真切的求情:“小孩就这样,打他干嘛啊。”那求情在他听来,只像是虚伪的表演。
……
两年过去,耳光的痛感早已消散,可心里的恨意却像藤蔓一样疯长。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楚夜温和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与父亲此刻的刻薄、刚才通话里的温柔交织在一起,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再次刺穿他早已千疮百孔的防线。
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却迟迟不肯按下接听键。
手机震动了两下便归于平静,楚夜的电话没坚持几秒就挂断了。紧接着,微信消息弹了出来,是一条语音,点开听到的是她温和的语气:“阿姨给你买了点好吃的,记得收啊。”
樊夜盯着屏幕,指尖冰凉。他太清楚楚夜的套路了——几乎每个月,她都会以这样的方式“示好”。有时是青春期小孩专用的钙片,说是能帮着长个子;有时是温和的护肤品,叮嘱他别总熬夜伤皮肤。那些包裹每次被快递员送到门口,他都没拆开过,拎起来就往地下室扔。
地下室阴暗潮湿,堆着他用不上的旧物,也堆着楚夜一次次寄来的东西。钙片的盒子积了灰,护肤品的包装还没拆封,像一堆被遗弃的“示好”,静静躺在角落。樊夜从来没碰过,甚至不愿多看一眼。
在他眼里,这些东西不是关心,而是楚夜用来讨好父亲、试图填补这个破碎家庭的工具,是刺向他的另一把刀。
眼泪模糊了屏幕上的字迹,樊夜猛地把手机扔回枕头边,
樊夜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脚步虚浮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力道。他走到门边,指尖攥住门锁,“咔哒”一声拧到底,将房门牢牢锁死。
这道锁像一道屏障,隔绝了门外的烟火气,也隔绝了黎韵晨可能的靠近。
他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冰凉的木头贴着后背,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眼泪还在无声地淌,滴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他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锁门的动作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把所有的委屈、愤怒和难堪都困在这方寸之间,不让任何人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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