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

　　道长来的时候，宣灵正在谢成意的房间四处打量。

　　谢家小姐的闺房常年就是这间静室，一张床围着幔帐，房间里有书有画，有药有香，装饰不多，但几樽价值连城的瓷瓶却是有的。谢山君一向爱护这个女儿，即便用药花钱如流水，也是好生将养着。

　　谢成意离家不知所终，谢夫人果然又病倒在了床上。

　　“夫人，你好生歇着，家中已请了道长过来，定能找到她。”

　　摊上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女儿，谢山君自然丢下了朝中之事，宣灵听到请了道长进门，心头很是高兴，先去谢成意房间找了找，霜儿跟在她后面道，“三小姐真是妖孽吗？可也没瞧见什么妖孽的东西。”这房间里除了闷没有别的。

　　妖孽会有什么东西……，宣灵闭着眼睛，从袖子里胡乱丢出一只草人，草人被几根针扎着，身上绑着白布，依稀写了字。

　　“既然她已是走了，那便将这妖孽的名目坐实罢。”“尚公子若知她是妖孽必然会死心——，我让舅舅为我说这桩亲事——”

　　宣灵暗暗想着，便是和丫鬟偷偷出了房间。

　　没过一个时辰，道长进门。这位道长是在城里有名的玄武观请来的，据说一向有功法在身。

　　进了谢家，摆香布阵，果然循着一阵风去到了静室，静室之中空无一人，道长进去之后，不知为何竟是没发现地上的草人，反而只觉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徘徊在屋中。谁的魂魄残留在此——

　　霎时悄然有风四起，道长不知看到了什么，忽地愁容满面，手里的香很快竟烧尽到头。

　　“道长，可知我女儿的下落？”谢老爷子开口问他。

　　那道长退后两步，一脚踩上了草人打了个趔趄，然而顾不得细看便是走了出去。

　　“此间事不可说，告辞告辞。”香灰燃落，道长形色匆匆出了门去。谢山君捡起地上的草人，看见上头的字，蓦然面色一变。

　　他本来是为了打听女儿的下落，见道长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心头也是打起了鼓。

　　手里的东西仿佛烫手山芋，谢山君从屋子里出去，连忙去追赶道长。

　　难道他的女儿当真是妖魔鬼怪不成？谢山君虽知晓谢成意身子骨病弱，可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道长留了一句话，说他管不得管不了，便是匆匆离开了。

　　谢山君走回房中，下人们战战兢兢不知该说什么，他下令禁止众人往外传言，可流言却是未能止住。关乎谢家三小姐原来是个妖孽转世的传闻便是不胫而走了。

　　“听说三小姐竟然暗地里诅咒老爷！可别去招惹她！”

　　传闻传出去的第二日，谢家便来了一个客人。客人不是别人，正是谢成意的未婚夫，曾经定下亲事的尚公子。

　　尚秋满面担忧来到谢家，又惹得谢夫人大哭一场，谢夫人下不了床，只道，“你来得晚了，三儿她走了，走了——”

　　走去了何处？尚秋听到谢成意离家出走，目光一时茫然了许久，她是个娇小姐，离了家如何能在外头过活。“怎会如此？”

　　尚秋在堂中呆坐了老半天，一张清俊面容几乎看不出半点人色，他一向很喜欢这个谢家姑娘，看她不染纤尘，平素总是那般淡淡的，即便什么都不说，也叫他心中欢喜。

　　“离家出走——”

　　“她能去哪里？！”

　　尚秋呆在原地，并不知晓谢家所在的一处后院内，枯井之中便是他要找寻的谢家姑娘。

　　枯井幽深，十五六岁的少女披散着头发，黑发如藤垂落，她的目光却幽幽瞧着一个地方。井里烧着一炷长香，烟灰已燃了四五日。

　　“……”
　　呆坐许久，忽然响起一个说话声。

　　“他们都不知道你在这里罢？”“……莫非你就是想把我困死在此处么？”话声低哑，声音虽是从谢成意嘴里发出，却显然并不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这把声音来自一个男子，或许应当是个年轻而有些散漫的男子。

　　谢成意皱紧了眉头，她并不想回这个人的话，可是心中却是悄然一动。不由自主地说，“你想借我的身躯复活是不可能的，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说话的男子像是预料到了她的回答，慢悠悠笑了一下，“未必要借你的身体，你轮回了几世，只怕早已忘了修行的缘故，我想你已不想成仙，你真的能杀我么？你封闭在此除了把你自己饿死还能做什么？”

　　那声音透着讥笑，恍然便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子。

　　谢成意不再听这个人的声音，紧闭眼睛默念咒语。她要杀了身体里的这个人。

　　脑海里，却是猛然闪现了一个场景，却是一个高大修长的俊朗男子倚靠在树上，那树丫长得古怪，他不知怎么能靠在上头。

　　“阿炎，若有来生，你想变成什么？”

　　问话的是自己。她和这个人一度是莫逆之交，所以问的是他心里的秘密。

　　那男子靠着树干，闭着眼睛，眼底下是一片浓郁的阴影，睫毛投影下来的颜色。他缓缓道，“若有来生，永不为人。”

　　阿炎后来死了，她也死了，可他们的灵魂却因夙愿缠绕在了一起，他并未忘了他的夙愿，飞升成仙。可是谢成意却似乎已经忘了。

　　咒语越念越重，念力强大后骤然化形，她看见阿炎的魂魄悬在了半空。两道凶狠的目光怒视着她。

　　谢成意手指发白，再有一时半刻，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并指如剑，还未挥出，头顶却传来人声，鼎沸的人声夹杂火光，照亮了枯井之中少女的身影。阿炎的魂魄骤然落下，他没想到这样巧，得意地发出一声嘲笑。

　　“你杀不了我，我会让你知道你不该这么待我的。”

　　阿炎在谢成意耳边发出威胁，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无法再应对什么。念力耗神，她只是肉身凡胎，虽然修炼过，却也难以支撑多久。没等众人下来，已然是犹自昏沉过去。

　　这个人说得倒是没错，困在此处，只能饿死。

　　谢成意被人从枯井中找到，府上人暗地的议论且不说，外界传来传去，皆知谢家三姑娘行事疯癫如近鬼神，几乎皆是敬而远之。只知这女子娶回家定然麻烦……，就连尚秋的母亲都阻止他再来谢家，然而尚秋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在谢成意的屋外守了一天一夜。

　　一天之后，谢成意醒过来。尚秋眼睛红肿，一见她便站起来道，“三小姐……”

　　他们并不相熟，不过是有自小的婚约，后来谢成意推了这婚约，可却没把这个男子推走。

　　谢成意甚少仔细地看过什么人，那日却是盯着尚秋看了半响。看得这位年轻公子面色发红，方是轻飘飘把目光转了过去。

　　“过几日竹山踏青你去不去？”

　　这句话抛出，尚秋的脸色陡然露出惊喜，他道，“去！”

　　竹山在东边郊野，一片山林种满绿竹，平日一些文人雅士会去采风。谢成意打小去过一次，长大后倒是再也没去过。

　　听说她约了尚家公子，宣灵心中不是滋味，如打翻了一只醋瓶。

　　谢成意行事古怪，一般人应当都不愿搭理，然而偏生有些公子就喜欢那般行事不拘的人，他们这朝礼教尊卑分明，对于女子的作风却是并不怎么管束，是以才让谢成意这般妖孽行径没被唾骂致死。还有那谢山君，怎么会如此窝囊，那针扎的草人后面都写了他的名字，他竟然毫不在意，竟也不打算惩罚谢成意！

　　宣灵暗自气了些天，决定也趁着机会去见见尚公子。便是托霜儿过来转达，她也有空出去。

　　她料想谢成意不会拒绝，可没想到被拒绝得干脆利落。

　　“小姐，三小姐说她不愿带你出去。”

　　宣灵得知转告，一双鲜红的指甲几乎陷在了手心。好歹这么多年她也关照过这个表妹，莫非她就这般不顾情谊？

　　“好，我知道了。”
　　暗暗地应答下这句话，宣灵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飘到了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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