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诩

　　许迟顶着鸡窝头，嘴里叼着片面包，踩着早自习的铃声狼狈地冲进教室。他昨晚因为那杯超大奶茶失眠半宿。

　　许迟穿着私服，私服上没什么图案整件都是黑色的，腰上还绑着校服，脖上还戴着一个十字架的项链。

　　许迟一抬头，撞见纪衍正站在讲台上，身姿挺拔，面无表情地监督全班早自习。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纪衍的目光在他凌乱的头发和惺忪睡眼上停留一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许迟灰溜溜地窜到自己座位，发现桌上赫然放着一盒牛奶和一枚独立包装的三明治。

　　李勇是许迟前座于是小声告知：“纪衍给的，说‘剩的’。” 嘴上说着“谁要他可怜”，手却诚实地拆开了包装。

　　下课间隙，那个叫李勇晃了过来，大剌剌地往许迟桌角一坐，嬉皮笑脸：

　　“迟哥，这几天没找你，想我了吗？”

　　许迟一脸无聊，刚想让他别说废话说正题，一个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纪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叠作业本，直接隔开了李勇。

　　他看也没看李勇，只是垂眸对许迟说，语气公事公办却不容置疑：

　　“班主任让你现在去办公室一趟，关于昨天……补课的事。”

　　许迟来到办公室，本以为要因迟到或被纪衍“告状”而挨批，却发现纪衍也在。

　　班主任关心的居然是：“纪衍说你最近学习态度有好转，主动要求帮你补课。

　　既然这样，从今天起，你就和纪衍组成固定学习小组，放学后留下来加练一小时。”

　　许迟目瞪口呆，看向纪衍，后者一脸无所谓，仿佛真的只是为了班级平均分着想。

　　许迟瞬间明白，这哪是学习小组，分明是纪衍用合法手段“垄断”了他的放学时间。

　　放学后，许迟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看着等在门口的纪衍，没好气地问：“喂，你到底想干嘛？”

　　纪衍走过来，语气依旧平淡：“履行学习小组的职责。”

　　他侧头看向许迟，夕阳将他耳廓照得有些透明，轻声说：“昨天请你吃了那么多，今天总该轮到你……专心陪我了。”

　　许迟一时语塞，看着纪衍向前走的背影，一边嘟囔着“谁要陪你”，一边却又抬脚跟了上去。

　　图书馆靠窗的角落，阳光被过滤成柔和的金线，洒在摊开的数学课本和草稿纸上。

　　纪衍讲题的声音压得很低，清冽平稳，像山涧的溪流。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工整的步骤。

　　“所以，这个函数的单调区间，先求导……”

　　许迟坐在他对面，手撑着下巴，眼神飘忽。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一只鸟扑棱着翅膀飞过，他的视线就跟着鸟跑了。纪衍写了半页的演算过程，在他眼里逐渐扭曲成了一堆无意义的符号。

　　“……明白了吗？”纪衍停下笔，抬眼看他。

　　“啊？哦……嗯。”许迟猛地回神，胡乱地点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的角落。

　　纪衍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是能穿透他敷衍的表象，直抵他一片空白的大脑。

　　许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假装被书架上的书名吸引。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远处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细微声响。

　　忽然，纪衍合上了练习册，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他并没有继续下一个知识点，而是用一种闲聊般的，却又不容回避的语气，轻声问道：

　　“放学，一起走吗？”

　　许迟抠着书页的手指顿住了。

　　他倏地抬眼，撞进纪衍深色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玩笑，只有一种平静的等待，仿佛在问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问题。

　　“一起走？什么意思？顺路？还是……”

　　“送你回家……”

　　“随你便……”

　　补课终于在一种凝滞的气氛中结束了。

　　许迟几乎是立刻把书本扫进书包，动作快得带风，拉链“刺啦”一声拽到头，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走了！”他撂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就往图书馆外走。

　　纪衍没说什么，只是从容地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迈步跟了上去。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瑰丽的紫红色晚霞，路灯亮起。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在放学后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上。许迟走得飞快，把身后那个人甩得远远的。

　　书包被他单肩挎着，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下拍在背上。

　　纪衍则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的步幅似乎比许迟更大，总能轻易地保持住那个固定的距离，既不会跟丢，也不会靠得太近让前面那只炸毛的猫更应激。

　　晚风吹过，带着秋夜的凉意，却吹不散许迟脸上那股莫名的燥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纪衍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后背上，像是有实质的重量，让他脊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走慢点。”

　　纪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稳地穿透夜晚的空气。

　　“又没让你跟！”许迟头也不回，硬邦邦地顶了一句，脚步却诚实地放缓了一点。

　　路过那家熟悉的奶茶店，香气飘出来，许迟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喉结动了动，但想到昨晚失眠的惨状，还是忍住了。

　　纪衍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没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脚步声和偶尔驶过的车辆声交织。

　　拐进通往许迟家的街道，行人更少了，路灯的光线也变得昏暗。

　　“明天早上，” 纪衍再次开口，打破了寂静，“七点，我在你小区门口等你。”

　　许迟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脸难以置信：“谁要你等？！我自己会去学校！”

　　纪衍也停了下来，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暖黄的路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

　　让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表情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双眼睛格外清晰。

　　“顺路。” 他给出的理由依旧简洁到让人吐血。

　　“顺个鬼的路！”许迟简直要抓狂，“你家在反方向！”

　　“从今天起，顺了。”纪衍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许迟被他这蛮不讲理的逻辑噎得说不出话。

　　他看着纪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俊淡定的脸，一股邪火混着一种极其诡异的、被强行纳入羽翼下的感觉涌上来，让他心烦意乱。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几乎是用了跑的。

　　很快就到了他家楼下那个小区门口。

　　许迟停下脚步，转过身，像是完成某种交接仪式一样，飞快地说：“我到了，你可以走了。”

　　纪衍抬眸，扫了一眼单元门，目光重新落回许迟脸上，那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嗯。” 他应了一声，却没动。

　　两人就这么在小区门口僵持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张力。

　　许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恶声恶气地催促：“你看什么看？快走啊！”

　　“明天见。”

　　他说完这三个字，这才干脆利落地转身，迈开长腿，融入了来的的那条昏暗街道，背影挺拔，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许迟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街上，过了好几秒，才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长长地、复杂地吁出一口气。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他却觉得脸上刚刚降下去的温度，好像又有点回升的趋势。

　　许迟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这才转身，刷卡，“哐当”一声推开了沉重的单元门。

　　纪衍送许迟回家后，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把书包随意甩在椅子上，身体重重地倒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弹了弹。脸上被夜风吹过的凉意早已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心底里漫上来的、闷闷的热。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纪衍在图书馆说“送你回家”时认真的眼神。

　　一会儿是路灯下他那句蛮不讲理的“明天见”，一会儿又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安静街道上的画面……

　　把脸埋进微凉的枕头里，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身体和精神经过一下午的“折磨”，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裹挟着那点混乱的心绪，他竟就这样保持着趴卧的姿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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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纪衍并没有直接回家。

　　他走在返回主街的路上，夜晚的风拂过他冷静的眉眼。路过那家依旧亮着温暖灯光的奶茶店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脑海里浮现出许迟傍晚路过时，那下意识的一瞥，以及喉结微动的细小动作。

　　几乎没有过多犹豫，纪衍转身，推开了奶茶店的门。

　　“一杯奶茶，大杯，加双份丸子，双份椰果，布丁全加。”他清晰地报出那个早已记住的配方，顿了顿，补充道，“糖度……按正常就好。”

　　等待的时候，他站在店外，看着街上穿梭的车流，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微微抿起的唇。

　　奶茶很快做好，温热透过纸杯传递到掌心。他提着那杯用料扎实、沉甸甸的奶茶。

　　再次转身，朝着许迟家那个小区的方向走去。步伐比刚才送他回来时，要快上一些。

　　---

　　许迟是被一阵固执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睡得并不沉，似乎总有个清冷的身影在眼前晃。敲门声像是凿开了混沌的薄壳他皱着眉。

　　极其不情愿地从枕头上抬起头，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其他住户的灯光隐约透进来。

　　“谁啊？”许迟爸妈今晚加班，按理说没人会来。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带着一身刚睡醒的低气压和莫名的烦躁，趿拉着拖鞋，晃晃悠悠地去开门。

　　“谁——” 抱怨的话在拉开门看清来人的瞬间，戛然而止，卡在了喉咙里。

　　门外站着的是去而复返的纪衍。

　　楼道里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身形，他微微有些喘息，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稍显凌乱。

　　似乎是一路快步走来的。而最扎眼的，是他手里提着的那杯奶茶——熟悉的包装，透过杯壁能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许迟最喜欢的配料。

　　许迟的脑子“嗡”地一下，睡意瞬间跑得精光，只剩下巨大的错愕和一片空白。

　　“……你？”他张了张嘴，许迟脸上略显震惊。

　　纪衍的目光落在他因为刚睡醒而显得格外柔软蓬松的头发，以及脸上那尚未消退的、被枕头压出的红痕上。

　　眼神微动。他将手里的奶茶往前递了递，温热的杯壁几乎要碰到许迟衣服的胸口。

　　“路上看到，顺手买的。” 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快步行走带着一丝极轻微的喘息，但语气依旧是他惯有的平淡。

　　许迟低头，看着那杯近在咫尺的奶茶，又抬头看看纪衍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脸。

　　“你……你不是刚走吗？怎么会……还买了奶茶？”

　　“顺、顺手？”许迟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大脑艰难地处理着这超乎理解的信息，“你家那边……有这家店？”

　　纪衍没有回答他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又将奶茶往前送了送，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拿着……”

　　许迟像是被蛊惑了，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温热的、沉甸甸的奶茶。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纪衍微凉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深深看了许迟一眼——那个穿着宽松衣服、头发乱翘、抱着奶茶一脸懵懂的少年，与平时那个校霸形象判若两人。

　　“走了”

　　没有多余的话，纪衍干脆地转身，就像他来时一样突兀。

　　“等等！”许迟下意识地喊住他。

　　纪衍脚步一顿，停在门口，回身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许迟抱着奶茶，张了张嘴，满肚子的疑问和混乱却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只挤出一句：“你……你明天早上……”

　　“七点，小区出口” 纪衍打断他，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约定，然后不再停留，转身下楼，脚步声逐渐远去。

　　许迟愣愣地站在门口，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像是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杯用料扎实的奶茶，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掌心。

　　他怀里的奶茶，还散发着温暖的光和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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