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不远

　　“叮……”
　　闹钟剧烈响起，将杨慧安从光怪陆离的大学记忆中叫醒。

　　她迅速起床，收拾出门。

　　今年已经博三，杨慧安进入门诊实习阶段，接触各类复杂病例。每周出诊三天，这三天她都要起很早，因为郊区公交爱晚点，打车太过昂贵。杨慧安每次都早早出门。

　　她如往常一般站在站牌底下，手指冻得发僵。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像往骨缝里钻。车来了又走，她等的那一趟还是没影。

　　今天的车晚点得格外晚。再这么等下去，恐怕要迟到。杨慧安心里有点急，她决定，如果有出租车路过，那就忍痛打车一次。

　　可是出租车也很少来郊区，有价无市。

　　视线范围内忽然出现一辆暗红色的私家车。杨慧安顾不得太多，伸出手臂比了一个请求搭车的手势。哪怕只能带她到市区也好。

　　红色车显示出友好的模样，在杨慧安面前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来，车主的面容缓缓浮现。杨慧安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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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上一次在超市和顾孟平意外相遇，已经过了一周。

　　此时的顾孟平穿着西装，衬衫白净，腕上露出手表的银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马上要进什么体面的会议室。

　　杨慧安还没想好说什么，只听他用流利的英语漫不经心开口：“需要搭车？”

　　杨慧安的万千情绪在听到顾孟平开口说的是英语的那一刻，风平浪静。如同挣扎了很久的怪兽，被一纸黄符轻松镇压。

　　她同样用英语回答：“Yes… 请问是否方便带我去Vancouver General医院？”

　　顾孟平看了一眼导航，回答OK。

　　杨慧安不再犹豫，钻进车厢。

　　车内十分温暖，与外面形成鲜明对比。杨慧安穿着臃肿的大衣外套扣安全带有点困难。

　　顾孟平好心提议，开口仍是英语：“我来帮你。”

　　杨慧安受够了和他说英语，于是主动坦白：“可以讲中文，我是中国人。”

　　顾孟平意外了一下，随即反问：“那你怎么看出来我也是中国人的？”

　　杨慧安指了一下中控台的手机：“你的导航是中文。”

　　“哦，见笑。”顾孟平神色平静，嘴角漾起一点笑意。

　　其实依然会有流泪的冲动，不过情绪已经爆发过一次，如同洪水冲破堤坝，泄入江河，此刻虽然依旧丰沛，但很平缓。所以杨慧安忍住了。

　　杨慧安表达了谢意，两人浅浅客套几句后都没再说话。车里放着早间财经新闻的声音，杨慧安听的专心，她记得顾孟平大学读的是金融学。顺便小心翼翼观察汽车的内饰，视线却始终不肯越过中控台。

　　杨慧安怀里抱着的书包，总是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是烤过的燕麦和黄油气息，混着包装袋的纸味，很暖。在狭小的空间里让人无法忽视。

　　顾孟平单手握着方向盘，忽然偏头问：

　　“什么，好香。”

　　杨慧安没想到他会问，可仔细想想，他一直都无拘无束、说话随心所欲。她只好回答：“燕麦曲奇。答应带给同学的。”

　　顾孟平“嗯”了一声，顿了几秒，又问：

　　“还在上学？”
　　“对。”

　　顾孟平点点头，没再追问。他的兴趣点到为止。

　　可是下一秒，肚子不合时宜地咕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在车厢这个狭小的范围里被听得真切。顾孟平只是无奈地轻笑一声，神情毫不局促。

　　“抱歉，早上起太早没来得及吃早餐。”

　　杨慧安忍不住笑了，小心向他提议：“你、你要吃一块饼干吗？”

　　“好啊。”
　　得到肯定的答案。

　　杨慧安刚从袋子里拿出来递过去，又忍不住问：“你就这样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顾孟平接过来，目光斜斜地扫过她一眼，神情平淡反问：“你就这样随便上陌生人的车？”

　　杨慧安败下阵来，不再多说，伸手递给顾孟平一块饼干。

　　顾孟平尝了一口，饼干不算甜，黄油味很实在，混着烘烤过的坚果和燕麦香气，嚼起来脆而不散，嘴里一时间都是温热的烘焙香。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说：味道不错。杨慧安的心放下来。

　　借着递饼干，杨慧安大胆地观察了顾孟平一会儿。

　　今天似乎是温哥华进入冬日雨季后难得的好天气，阳光从车窗斜斜洒进来，顾孟平单手握着方向盘，侧脸线条干净极了。

　　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带着一点慵懒感，显得神色有点疲倦，鼻梁高挺，唇形好看，咬下一口饼干的时候嘴角往下压着，像是天生坏脾气，却偏偏让人不忍心讨厌。

　　杨慧安看得有些出神。

　　忽然，顾孟平抬眼朝她看了一眼，像是刚好咽下最后一口饼干，视线落得极稳，带着一丝笑意，又什么都没说。

　　杨慧安一瞬间僵住，手里的纸都差点捏皱，连忙转开脸，假装去看窗外的街景，耳根却红得几乎烧起来。

　　车里又安静下来，一直到到达杨慧安的目的地。

　　车停在了了医院门口，杨慧安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刚要说再见，又像临时鼓起勇气般开口：

　　“非常感谢你送我。那个……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我可以请你吃饭……当然你可能不需要……”

　　杨慧安不认得这辆车的牌子，只能从它启动和停车时毫无噪音来判断价值不菲。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一句几乎让人听不清。

　　顾孟平看着她，语气温温的，眼里有一点笑，像拂过水面的风。

　　“需要。”

　　“啊？”杨慧安有些意外地抬头，对上顾孟平那一双笑眼。

　　顾孟平再次开口，字字确认：“对，我说我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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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慧安呆呆地把车门关上转身，满脑子都是她要和顾孟平一起吃饭了。嘴角不受控地想往上翘，又不敢太明显。

　　正要转身往医院门口走，一个硕大的身影忽然挡住了去路。

　　“Anna！Anna！好久不见。”

　　声音又亮又响，吓得她一个哆嗦，差点撞回顾孟平车门上。

　　她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 Aiden。
　　“Aiden，你吓死我了！”

　　他穿着一件没扣好领口的格子衬衫，风一吹衣摆乱飞，头发蓬着，蓝眼睛和亚麻金短发都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你昨天才在自习室见过我好吗？”杨慧安吐槽。

　　Aiden来自都柏林，和杨慧安既是同班同学，也是在同一家医院口腔科实习的同事。

　　Aiden没听见似的，张开手臂就想抱她：“快给我饼干！”

　　杨慧安从包里掏出曲奇，一大袋塞进他手里：“全在这儿。”

　　“哇，好香好香！我刚才看到你下车了，是谁送你来的？是中国人吗？帅不帅？快让我打个招呼！”Aiden一边说，一边就要脸趴在窗户上张望。

　　杨慧安全身的血一下子涌上来，猛地拉住他胳膊往前走：

　　“只是个好心让我搭车的陌生人，别吵了，走走走。”

　　Aiden一边被拖走一边还回头看：

　　“你怎么脸红啦？啊？是不是帅哥！中国帅哥！给我介绍一下嘛——”

　　“闭嘴。”

　　杨慧安低着头，耳朵通红，脚下几乎是小跑。

　　因为杨慧安和那个金发碧眼男在车边站了一会儿，顾孟平怕碰到人没有立刻开走，于是听完全程。这会儿两人终于走开，顾孟平开着车直奔回家睡大觉去了。

　　杨慧安却忽然想起，如果一起吃饭的话，她还没找他要联系方式。再转头，那里已经没有顾孟平的车了。

　　Aiden还在杨慧安耳边絮絮叨叨不听：“和你一起出诊我就不害怕，有你在天塌不了……我姥姥寄的草莓巧克力你吃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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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来看牙的都不是很复杂的情况，但是有好几位小朋友。幸好有Aiden在，把每个小孩哄的眉开眼笑，躺在诊椅上乖乖长大嘴巴。

　　“你知道牙仙子吗？我是她表哥。”
　　……

　　杨慧安吃午饭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随身笔记本找不到了。博三已经不会再上课系统学习，但是平时研习，带教老师会说一些很琐碎的知识，以及课本上没见过的复杂病例。杨慧安习惯记在一个小本子上，随身带着，不时翻出来看一看。

　　难不成落在家里了？杨慧安只好将今天新听到的几个关键点暂时记在手机上。

　　下班了，Aiden问杨慧安要不要去club玩会儿，反正时间还早。

　　杨慧安道上班已经累死，哪都不会再去。

　　“Boring girl（无聊的女孩）。”Aiden丢下杨慧安扬长而去。

　　从门诊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沉下去了。

　　起初只是冷风中多了一点颗粒感，杨慧安一开始没在意，直到抬头看到街灯下浮着细细的白，像是轻轻抖落了一层糖粉。

　　杨慧安这才注意到，下雪了，今年的初雪。早上还是晴天来着。

　　雪不算大，却很密，顺着风斜斜飘着，落在人脸上凉凉的。杨慧安没有伞，拉了拉外套的领子，低头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沿着门诊楼门口的车道慢慢往前走。

　　雪花一落地就化开成一圈圈淡白的痕。她的鞋跟踩过，又让那点白翻成水。

　　医院外的公交站离得不远，灯是冷白色的，照得雪发青。远处有车的尾灯亮着，一串串拖着雾气开走。

　　忽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杨慧安。”

　　那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杨慧安从未听见过有人用那么好听的声音喊她。

　　杨慧安回头，于是看见身着黑色大衣、肩头落雪分明的顾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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