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真的不是人？

　　“何人在此生事？”一道威严的声音，伴随着一阵脚步，举着火把的官兵们将人团团围住。

　　火光照亮了整个小巷，也让人看清，来人竟是大理寺卿魏央魏大人。

　　安庆十五年，太子被废，朝中迎来了一些动荡，魏央也是在那时，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他行事公正，但难得鲜少与人得罪。

　　凭着火光，魏央一眼看到了持剑而立的严洺熙，严肃的表情下意识收起，转而挂上一个温和有礼，甚至带有一丝亲切的笑容。

　　魏央挥手示意官兵们散开，语气和煦地朝严洺熙招呼道：“这位可是严少侠？早听佑安提起过少侠，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

　　大理寺少卿王少安，字佑安，是皇后娘娘的娘家，王家的子侄，自小失怙，由国舅爷王岑教养。

　　两年前，在调查喻氏一族被屠案中，严洺熙结识了王少安，这人除去一些碍事的少爷毛病外，总体还算是个人。

　　“魏大人。”严洺熙礼数周全地向魏央行了一个晚辈礼。这位魏大人他从前只在王少安口中听到过，是一个公正严明，但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让人滚蛋的形象，今日一见，倒是笑呵呵的，大概因为不是他的上司吧。

　　“严少侠客气了，尊师与大理寺素有往来，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魏央笑着接过话茬，不动声色地避了过去。

　　除妖司内弟子均非朝廷官员，虽说算是白身，但只直接听命于陛下和国师，不受大理寺管辖。别说是他的，便是皇亲国戚，也不会受这位国师关门弟子的礼。

　　至于往来嘛，在京城这种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大理寺与除妖司职责又有交集，与国师总是见过几面的。

　　“大理寺接到报案，称有位帐房先生死在自家门口，死状过于凄惨，下官赶忙带人追了过来。方才未曾看清，多有得罪，还请各位少侠见谅。”魏央也不冷落了一旁的除妖司弟子们，瞧见他们手上还拎着一只红毛狐狸，略带歉意地问道，“不知可是叨扰了除妖司办事？”

　　严洺熙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遍魏央身后的官兵，这位大理寺卿带来的队伍精良，领头的两位许是大理寺招揽的修行高手，实力比得上许多除妖司外门弟子，这个追凶手的阵势，略显豪华啊。

　　他没有拆穿，只是静静地思考今晚发生的事，似乎有一些不同寻常。

　　除妖司夜巡弟子的领事方才落在人群后，见状走出来，向魏央拱手作为行礼后，说道：“魏大人言重了，如今妖孽已伏诛，并无大碍。”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魏央笑着，状似不经意地问，“不知这狐狸......？”

　　领事瞧见严洺熙没有开口的打算，便解释道：“这是狐妖，方才已被我们除妖司诛杀。想来就是大人口中杀人的凶手。”

　　“竟然如此？”魏央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转为庆幸，感激地说道：“真是多亏了几位少侠，才没让这厮逃走。”

　　“职责所在，大人不必客气。”领事口中谦虚着，一众除妖司弟子的神情却难掩倨傲。

　　魏央语气越发谦逊：“下官知道妖族之事均由除妖司负责，但毕竟有人在大理寺报了案，此妖已死，不知尸首可否让下官带走，也算是有个交代？”

　　领事面露犹豫，扭头看了眼拎着狐狸尸体的弟子。

　　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眼神官司，魏央转而对严洺熙说道：“京中出了命案，实属大理寺监察不力，若陛下问责，下官难辞其咎。此事或有蹊跷，之后的调查，还要烦请少侠看在佑安的面子上，能协助一二。”

　　话音刚落，除妖司弟子们都有些沉默。

　　命案的确归大理寺管，可涉及妖族，那便是除妖司的职责。这话说是大理寺办事不力，但让妖族混入京城，甚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了人，就算当即诛杀了妖孽，说出去也是让除妖司蒙羞。

　　严洺熙却察觉到，魏央似乎笃定这件事有些蹊跷。虽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还是根据王少安所说，相信魏央的为人：“大人不必客气，若大理寺有需要，我们理应配合。”

　　拎着狐狸尸体的弟子闻言，张口想说些什么，被领事一个眼神制止了，他脸色来回变化，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

　　“那就多谢严少侠了。”魏央道了声谢，示意官兵们接过狐妖的尸首。

　　大理寺的人训练有素地将狐狸抬走，魏央也不再多留，与严洺熙打过招呼，便带着人离开了。

　　忙活了一晚上，什么也没捞着，回去可能还会挨训。除妖司众人干巴巴地对严洺熙行了礼，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严洺熙看着魏央离开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

　　第二日

　　“魏大人。”一道沉稳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让人觉得亲近，又不失礼。

　　然而，今日早朝结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魏央，听到这声音，心里只有一阵苦笑，他整理好脸上的表情，赶忙迎了上去，行礼喊道：“国师大人。”

　　国师严之柏如今已过花甲之年，看起来却只有四十出头，身材匀称，眼角微微有些笑纹，不算出众的五官，反而令人感到亲切，唯有眉宇间能看出几分久居高位的威严。

　　他伸手拖住魏央的胳膊，不见怎么用力，便止住了魏央的动作。

　　这位国师在几十年前就能不依托灵兽，与大妖缠斗，不落下风，几十年过去了，实力早已深不可测。即使魏央并非疏于锻炼之人，在他面前也显得弱不禁风。

　　“皇后娘娘寿辰在即，京中事务繁忙，辛苦魏大人了。”严之柏随意寒暄一般，起了个话题。

　　“哪里哪里，有国师大人坐镇京中，震慑妖邪，护我大阳安全。下官不过尽一点绵薄之力，不值一提。”魏央看着严之柏，倾佩地说着。

　　“哈哈，大人此言倒是折煞我了。除妖司在京中行事，也要倚仗大人才行啊。”严之柏说完，与魏央相视一笑，仿佛都在真心称赞对方。

　　随后，严之柏轻叹了一口气，不经意地说道：“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哪里的话。”魏央一脸真挚地反驳，“若国师大人能算不中用了，那下官不是该入土了吗？”

　　严之柏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及当年了，如今，都能让妖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可不是不中用了吗。除妖司办事不力，让魏大人笑话了。”

　　眼见终于要进入正题，魏央忙道不敢：“都道狐妖狡猾，令弟子能够如此迅速地将其诛杀，未酿成大祸，下官感激不尽。”

　　“诶，魏大人不必替他们开脱，巡查不到位，给了妖孽作乱的机会，甚至差点让那妖孽逃走，太不像话了！”严之柏语气责备，似是愤怒于除妖司弟子们的失职。

　　魏央闻言干笑一声，不好接茬。

　　“魏大人不必紧张。”严之柏缓了缓脸色，歉意地朝魏央笑了笑，“此事惊动了大理寺，给魏大人添麻烦了。我知大理寺办事有自己的规章制度，大人只管放心按规矩办事即可。”

　　“多谢国师大人理解。”魏央感激地一拱手，心里却没有把这话当真，如果只是这样，国师大人何必亲自来找他。

　　果然，严之柏接着感叹道：“由于喻家的事，陛下近年来越发不耐烦妖族，如今为着准备娘娘的寿辰，倒是不宜再生事端。幸而此事未曾闹大，凶手也已伏诛，只待大理寺结案便是。”

　　喻家是京中书香门第，祖上曾出过一位名满京城的太傅，喻家大公子年纪轻轻便担任户部侍郎，已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户部尚书人选，也是王少安的姐夫。小公子更是初次下场，便连获两元，有很大机会三元及第。

　　两年前，喻家在京城中却遭到一个名为渊的蛇妖屠杀。

　　蛇妖渊生性残暴，以虐杀人族为乐。不知怎的，竟闯入了京城，仅仅为了取乐，便大开杀戒，生生将喻家几十口人屠戮殆尽，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为了诛灭蛇妖渊，除妖司集结大量人手，找到了渊的老巢，严洺熙亲自带人闯入，与渊大战了三日，终将其诛杀，也因此名声大噪。

　　然而妖族能够多年藏匿，还嚣张到闯进京城，屠杀百姓与朝廷命官。皇帝周珏为此发了好大的火，命人将京城内外重新查了个底朝天。

　　自此，京城和皇宫的护卫增加了一成不止，皇帝与除妖司间也产生了嫌隙，隐隐有扶持锦衣卫的态势。

　　就连大理寺也算受其益，招揽了不少修行高手。

　　似乎真的只是因着这事闲聊两句，严之柏说完便与魏央道别，自行离去了。

　　而魏央却有些头疼，他明白严之柏的意思，若仅是除妖司弟子一时疏忽，此时可大可小，端看是否传到陛下耳中。

　　于他而言，陛下日理万机，思虑过重，对妖族相关之事，总矫枉过正。此案不大，凶手又已伏诛，于情于理不必上奏。

　　但昨日，他却收到了一封举报信，就大咧咧地放在了他平日办公的书桌上。

　　信中不仅写到南巷有狐妖居住，还详细列举了狐妖何时混进京城，又在何时被除妖司发现，在他们的帮助下，彻底隐藏踪迹，生活了一年之久。

　　本该是一件狐妖与书生相恋的烂俗故事，他也偷偷遣人调查过，这一年中，一人一妖夫妻恩爱，邻里和睦，甚至寻常伤病也未曾落下，像是铁了心扮演一位普通妇人。

　　就在他考虑如何处理此事时，这狐妖却暴起杀人，再被除妖司就地诛灭......

　　这封旨在揭发除妖司窝藏妖族，意欲不轨的举报信，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

　　魏央回到大理寺，将举报信取出，认认真真地查看了一遍，确认信上没有任何隐藏的内容，从信纸和笔迹上不会有新的发现后，点燃烛火，将信纸烧了个干净。

　　他想了想，差人去传唤王少安。

　　收到命令的下属，第一时间却没有行动，见魏央不解地看向他，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大人，王少卿他......他外出查案去了。”

　　魏央闻言先是有些惊讶，略一思索后，脸色便沉了下来，冷笑一声：“怎么？大理寺还有我不知道的大案，需要他亲自去查？”

　　“属下不知。”回话的人欲哭无泪，王少卿三天两头逮着线索，外出调查一些旧事，已经是常态，他们也不敢过问，只是不知为何，这次已经近十日还未回过大理寺。

　　“那就让他给我滚回来！”魏央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拍桌子，说道，“明天看不到他，就让他不要再回来了！”

　　“诺！”下属领命赶紧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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