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

　　开学后，繁重的学业很快就冲淡了新学期的欣喜。不过课程安排的虽然紧凑，但早七晚六还是留足了休息的时间。

　　赵和宁在晚饭后喜欢在校园里溜达一会，既是散步也是消食。实验楼顶的天台是她最常去的地方，通往天台的小门虚挂着一把陈旧的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这里很少有人造访而且视野开阔，最适合用来暂时躲避繁重的课业。赵和宁在这收拾出一个最佳观景位，被石头压住的防水布底下藏着她偷偷运上来的坐垫，这个天台成了独属她一人的世外桃源。

　　时间在循环的课表中飞快流逝，国庆前最后一个周一，很多人还沉浸在周末短暂地假期中还没回神，班主任老吴就在上头宣布了这周五要月考的噩耗。

　　“啊——！”后排的几个男生当即发出一阵哀嚎。

　　老吴捧着保温杯，笑眯眯地说：“放心吧，就是考一下大家的基础，题目不会很难的。更何况考完你们就放国庆假了，七天的小长假呢。”

　　底下依旧是一阵哀嚎，甚至有好事者跃跃欲试：“老师，能不能给个考试范围啊，我们好针对性的复习一下。”

　　“这个嘛，当然可以啊，把书都拿出来吧。”老吴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见底下众人把书都掏出来后，这才开口，“学过的内容都会在考试范围里出现。好了，现在早自习，等会课代表把作业收齐了送办公室去。”

　　底下立刻噤声，纷纷抓着自己狗爬似的笔记开始提前抱佛脚。

　　对于月考赵和宁并不特别担心，只是按照惯例，九中的月考后会有一次家长会。而这次作为她高中第一场家长会，爸妈应该会来参加的，吧？

　　尽管父母对于她基本上是不管不问的状态，但对于自己的成绩多少还是会过问两句的。

　　如果自己能够在这次月考拿第一的话……

　　课间休息时，忍不住幻想的她被徐清涵打断了思绪：“宁宁，陪我去洗手间。”

　　赵和宁回神：“走吧。”

　　起初对于徐清涵每次课间都要喊她陪着去洗手间的行为并不能理解，但徐清涵则是理所当然的说她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要一起去上洗手间的。

　　赵和宁是第一次交到朋友，尽管徐清涵入室抢劫般的友情经常让她手足无措，但她依旧珍惜这段友谊。更何况班里很多女同学也喜欢在课后相约着去洗手间，哪怕只是为了去洗个手，再蛐蛐几句共同讨厌的人和今天的课表。

　　徐清涵挽着赵和宁的胳膊，她很喜欢做这些亲昵的小动作，而赵和宁也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如今的习以为常，也算是一种脱敏。

　　在等徐清涵出来的间隙，赵和宁用流水冲洗着自己的指尖，闭眼感知水流从手里划过的感觉。直到徐清涵的声音从背后接近，她才关掉水龙头，用指尖捏出一张纸擦干双手。

　　“老吴为什么要这么早就说月考的事，我这个星期都不会好过了！”徐清涵还在哀叹着这个噩耗，“这种等死的感觉真是太难熬了，对不对，宁宁？”

　　“还好吧，起码留了一周的时间复习，要是等到周四才说那谁还能睡得着？”

　　“话是这样说没错，我还是担心。”徐清涵长叹一口气，“虽然知道考砸了也没关系，但我还是不想让爸妈担心嘛。”

　　“那我们一起复习。”赵和宁知道她就在等自己这句话，果然，她话音刚落，徐清涵就已经转忧为喜。

　　“真哒！宁宁你最好了！”她欢呼一声，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靠在赵和宁的肩头，粗声粗气道，“俺愿意为你当牛做马！”

　　之后几天，赵和宁暂时停止了饭后散步的项目，吃完饭就被徐清涵拉着回宿舍复习。而她也在这个过程中查漏补缺，为着心底那一丝虚无缥缈的期待，她想交出一份最完美的答卷。

　　因为是第一次月考，所以考场全是打乱之后再随机组合。尽管知道概率不大，但徐清涵看着自己和赵和宁分开的考场还是有些失望。她在16号考场，就在十二班的楼上，而赵和宁的考场是27号，在实验楼二层的204教室。

　　试题确实跟班主任老吴说得差不多，大多都是些基础题，偶尔有几道难的也只是超纲了一点点，没有特别夸张。

　　第一天考完，徐清涵一边收拾明天下午回家的行李，一边跟赵和宁对今天那场化学的答案，才对了几道她就信心满满地说这次肯定稳了，现在只需要祈祷明天的数学也不要太难就好了。

　　赵和宁拎着自己的笔袋晃悠悠地踱到了阶梯教室，离今天最后一场考试开场还有二十分钟，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

　　其他没到的人也在其后陆陆续续抵达了考场，直到监考老师抱着密封袋进来，只剩她前面那个位置还空着。

　　赵和宁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秒针还有半圈就和12重叠，昭示着开考的铃声已经打响。

　　“报告——”

　　一个男生踩着铃声进了教室，脸上还挂着因为奔跑热出的汗珠。

　　监考老师微微点头，示意他进来，等到铃声结束，这才撕开了手里的密封袋，分发试卷。

　　男生直接坐在赵和宁前面的那个空位上，他回头传递试卷的时候，赵和宁认出这个人就是报道那天在校门口撞她的人，好像是叫什么安的来着？

　　这一插曲并没有影响考试的进度，教室里很安静，除了翻动试卷的声音就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唰唰声。

　　赵和宁的思路通畅，大略地看了一遍试卷，并不难，大多是一些基础题，最后几道大题虽然涉及了函数，但也只是变了个形。

　　她在心里默默分配答题时间，这才拧开笔盖，在试卷上计算勾画。直到所有的题目做完，她又检查了两遍之后才誊抄到答题卡上。

　　做完整张试卷，看着还剩下一个小时的考试时间，一阵莫名的疲倦涌了上来。

　　赵和宁感觉自己的手心在不停地出汗，黏腻的触感就像是一块腐烂的肥肉，她迫切地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正好监考老师巡查到她附近，赵和宁举手示意，悄声询问自己是否可以提前交卷。监考老师本想让她再多检查两遍，却被坚定地拒绝了。

　　这会考试没结束没法回教室，宿舍也没到开门的时间，赵和宁准备先去洗个手再随便找个地方待着。

　　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凉意让她突然蒙上一层雾的脑子清醒，耳边烦人的嗡鸣声也消退了一些。赵和宁深深地吸气，感受着肺部肌肉轻微的抽痛，指甲深深掐在手背的软肉上，好半天才睁眼回神。

　　出去的时候正好和在这层楼巡回监考的老吴撞上，看见在外面的赵和宁，他忍不住叮嘱：“洗完手就快点回考场，认真审题仔细检查，记得多验算几遍。”

　　“我提前交卷了，老师。”赵和宁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干脆说了实话，“有点不舒服我就先出来了。”

　　“哪里不舒服？是难受还是怎么了？我找你们英语老师陪你去医务室。”老吴一听这话有些着急，当即就要掏手机给同办公室的女老师打电话。

　　赵和宁连忙拦住他的动作：“没事没事，可能是阶梯教室太久没通风有点闷，我洗了个脸已经好多了。”

　　“真没事？有什么问题记得去医务室，我不在就去办公室找岑老师。别强撑着，一场月考不算什么的，赵和宁，你是聪明孩子，老师知道你的能力，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啊？”

　　“好的，谢谢吴老师，您去监考吧，我在楼梯口坐一会缓缓。”

　　赵和宁看着老吴拐进教学楼，这才放轻脚步，顺着楼梯往上，通往天台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条缝，侧身进去。和徐清涵一起复习再加上月考，她已经有一周没来过这里。

　　天台上的风依旧喧嚣，这会已经是下午五点，但秋日的太阳还斜斜地挂在教学楼一角。无端的，她生出一种旧友重逢的感觉。

　　赵和宁用一边的石头抵住门，防止有风吹过时发出声响。转身就和另一边坐着的一个短发女生对上了视线，她正探着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赵和宁。

　　“嗨？”看着赵和宁僵硬的神色，女生主动打了个招呼，“你也上来吹风吗？”

　　“嗯。”赵和宁从防水布底下掏出自己私藏的坐垫，分了一半给她，“坐这个吧，地上太凉了。”

　　“谢啦同学，我还以为只有我知道这里，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早发现这个地方。”女生挪到坐垫的另一侧，眯眼笑道，“我叫陈嘉懿，握瑾怀瑜的那个嘉懿，高一三班的。”

　　“赵和宁，高一十二班。”

　　陈嘉懿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颗橙色的八宝糖，递到赵和宁面前：“谢谢你的垫子，我只带了这个。”

　　赵和宁接过糖果，陈嘉懿也掏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含糊着声音说道：“反正这会考试没结束也进不去宿舍，一起等一场日落吧？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看日落，难得这里视野这么好，能看到一场完整的日落。”

　　糖果外面裹着一层白色的砂糖颗粒，融化后内里酸甜的橙子味在舌尖绽开，就像是夏天橘子汽水的尾调在早秋留下的最后一抹余韵。

　　赵和宁眯起眼，学着陈嘉懿的样子伸手将天边的太阳框在一起一个方格里：“那在你看见第四十三次日落的那天，也很难过吗？”

　　“嗯？”陈嘉懿反应了一下才摇头，“不，我只是很喜欢这个时候天空的颜色，很温暖，就像希望一样。”

　　“希望？”

　　在赵和宁的印象里，落日和秋天同属一物，都是被诗人归纳于悲寂寥的景象，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是希望。

　　陈嘉懿点头：“不止是日出才有希望，日落也是。看着太阳一点点沉下去，意味着新的一天也正一点点到来。”

　　俩人坐在石阶上没再说话，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投下一片温柔的影子。静谧的时光在刚认识的两个人之间流淌，卷走了她们各自的心事。

　　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赵和宁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神。陈嘉懿单手撑地，借力起身，对着坐在地上的赵和宁伸手。

　　“走吧，考试结束了，该回B612星球了。”

　　面前的摊开的手心里还沾着几粒沙土，赵和宁没有犹豫地握上去：“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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