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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训练场的尘土在午后阳光中飞舞,勇者伊恩第无数次被击倒在地,银白色的盔甲沾满了泥土。
他喘着粗气,看向站在场边那个挺拔的身影——瑟琳拉·维拉迪尔,他的法师,他的指引者,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再来,伊恩。魔狼不会因为你是预言中的勇者就对你手下留情。”
瑟琳拉的声音冷清如常,她手中法杖轻点,训练傀儡再次摆出攻击姿态。
伊恩艰难地爬起,汗水沿着他黑色的短发滴落。
他的眼睛是罕见的深紫色,此刻却只映照出瑟琳拉的身影,那个他从小追随到大的身影。
“我累了,瑟琳。”
他轻声说,只有在两人独处时,他才敢用这个亲昵的称呼。
瑟琳拉眉头微蹙,法杖再次亮起
“魔王复苏在即,大陆需要它的勇者,而不是一个喊累的男孩。”
这话刺痛了伊恩,但他早已习惯。
十年来,自从预言揭示他将是这一代的勇者,瑟琳拉就从未停止过对他的鞭策。
她是维拉迪尔家族的长女,祖上是初代勇者最信任的法师伙伴,如今她也将辅佐他完成讨伐魔王的使命。
恢复祖上荣光。
当晚的庆宴上,伊恩坐在主位,却如坐针毡。贵族们虚伪的笑容和过分热情的奉承让他恶心。
他瞥向坐在一旁的瑟琳拉,她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大贵族之间,谈论着讨伐魔王的计划,联盟的安排,还有...他们即将到来的婚约。
是的,婚约。这是维拉迪尔家族提出的,为了更好地巩固勇者与法师之间的联结。
伊恩曾为此偷偷高兴了整整一个月,即使他明白这不过是政治联姻。
“你不开心吗,伊恩?”
宴会结束后,瑟琳拉来到他的房间,这是她每晚的习惯,检查他的剑术练习和战术学习。
“所有人都在谈论讨伐魔王,瑟琳。”
伊恩站在窗前,月光为他年轻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
“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当这个勇者。”
瑟琳拉放下法杖,走近他
“这是你的命运,伊恩。预言选定你,大陆需要你。”
“那我们需要什么?”
伊恩转身,深紫色的眼睛里盛满了他积蓄已久的情绪
“我需要什么,你问过吗?”
瑟琳拉怔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个人的需求在命运面前微不足道。”
“即使是爱?”
伊恩突然抓住她的手,动作快得让瑟琳拉来不及反应
“我对你的爱,也微不足道吗?”
房间陷入沉默。瑟琳拉抽回手,语气严肃
“你累了,伊恩,该休息了。”
“不,我不累!”
少年勇者第一次如此激动地反驳她。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不仅让瑟琳拉错愕,也让他自己感到一丝陌生的眩晕。
那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习惯性的沉默壁垒。
他曾以为,那些瞬间是真实的。
他原本的命运,应该只是在王国边境的某个宁静村庄里,做一个平凡的少年。
他没有太大的野心,对周遭的一切也常显得疏离而淡漠,仿佛世界与他之间隔着一层薄雾。
如果没有被那柄沉重的勇者之剑选中,他或许会守着几亩田、几头牛,过完平静无波的一生——一种他内心深处或许会感到安适的不被任何人瞩目的生活。
直到瑟琳拉·维拉迪尔出现。
他的指导者,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女,带着古老贵族世家的优雅坚定与野心,闯入了野草一般荒蛮生长的少年的世界。
带他到另一个世界,见到了一切的光怪陆离。
最初,那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训练,那必须背负的沉重使命,几乎要将他压垮。
是瑟琳拉的存在,成为了他一次次从泥泞中爬起,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继续前行的唯一动力。
因为他曾在那张总是清冷克制的脸上,捕捉到过转瞬即逝只为他绽放的微光。
他记得,在他第一次成功引导出圣光之力那个黄昏,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甚至忘了贵族的仪态,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臂,脱口而出
“伊恩,你做到了!”
那一刻,她叫的是他的名字,不是平静的
“勇者大人”
她的指尖温度,透过铠甲,烙印在他记忆里。
每个他因魔王力量拖入噩梦惊醒的深夜,她守在他榻边的,月光下,她放下白日里法师的威严,用难得轻柔的声音哼唱一首古老的维拉迪尔家摇篮曲。
他假装沉睡,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她身上淡淡的墨香与魔法草药的气息,希望一切能永远停留在此刻,
她偷偷塞给他来自南方国度甜得发腻的蜂蜜糖,是他枯燥训练中唯一的甜味来源。
她批阅他写的一塌糊涂的战略报告时,无奈地摇头,却还是会用红笔仔细地写下批注,字迹工整一如她本人。
这些碎片,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间,在他心中被反复咀嚼、珍藏、放大。
他将它们解读为瑟琳拉坚硬外壳下的裂痕。
她对他——伊恩这个人——有些许细微而独特的心动的。
并非自愿而坚持的沉重的勇者身份,因为有了这份私密的情感而变得可以忍受,甚至甘之如饴。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咽下的血泪,所有对力量的追求,都不过是为了能配得上站在她身边。
为了能看到她眼中更多为他而生的光彩,为了最终能拥有她曾许诺的与“勇者”身份捆绑在一起的未来。
“我只想知道,瑟琳,你对我...有没有哪怕一点,超出勇者与法师关系的情感?”
瑟琳拉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但那是恼怒的裂痕
“伊恩·克劳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伊恩的声音颤抖却坚定
“我知道我从小就被迫接受这个勇者的身份,我知道我必须讨伐魔王,我知道我们的婚约只是为了延续传统!但我接受了这一切,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瑟琳!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找到坚持的理由!”
“我不在乎什么魔王,什么命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离开这里,瑟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
“够了!”
瑟琳拉的法杖重重敲击地面,魔法波动让房间里的物品微微震动
“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幼稚,如此不负责任!”
伊恩的脸色白了白,但仍固执地看着她
“所以,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除了我是‘勇者’这个身份之外?”
瑟琳拉的眼神冷得像冰
“伊恩,没有勇者这个身份,你什么都不是。维拉迪尔家族不会与一个平民联姻,我更不会爱上一个逃避责任的男人。”
她向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伊恩从未听过的轻蔑
“你以为我为什么十年如一日地陪在你身边?因为预言?因为家族荣耀?是的,但更重要的是,你是被选中的勇者!如果你拒绝这个身份,那么你对我就毫无价值。”
每一个字都像利剑刺穿伊恩的心脏。
他踉跄后退,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瑟琳拉之口——那个教他识字在他做噩梦时守候在旁的瑟琳拉。
“所以...你只爱我的身份?”
伊恩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而不是我这个人?”
瑟琳拉沉默片刻,最后说道
“是的。”
那一刻,伊恩·克劳德生命中某种重要的东西彻底破碎了。
原来,那些温暖的瞬间,不过是夹杂着玻璃渣的糖果。
他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基于身份的、精心策划的傀儡。
*
最后的考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讨伐魔王先锋军的计划,本是她为家族荣耀簿上准备添就的又一笔辉煌。
伊恩依然战斗。
驱使他的,早已不是所谓的正义或使命,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执念。
恨意或许会随着时间淡去,爱慕也许会被现实磨平,但他们之间那用十年光阴无数生死与共的瞬间以及那道无法愈合的背叛伤痕所编织出的纽带,却比任何契约或誓言都更加牢固。
这是一种扭曲的共生。
他恨她只爱他的身份,恨她将家族的荣耀置于他真实的痛苦之上。
然而,这份恨意,如同另一面的硬币,证明着她在他生命中的无可替代。
她塑造了他,定义了他,也摧毁了他。
她是他所有痛苦与欢愉的根源。
即使不爱他…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刺,永远扎在他的心底。
但奇妙的是,这冰刺带来的刺痛,反而成了他确认自己存在的坐标。
他清楚地知道,瑟琳拉·维拉迪尔,这个骄傲的为家族而活的人,这一辈子,都休想将他从她的人生中剥离。
他们是战友,是大陆传说中光鲜的勇者与法师组合。
他们曾在篝火旁分享同一块面包,在生死一线时背靠着背迎敌,他们的魔法与剑光在战场上交织出致命的华尔兹。
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默契,超越了普通的友情或爱情,成为一种近乎本能的联结。
他心不贴心的枕边人。
即便在同榻而眠的夜晚,呼吸相闻,但灵魂却隔着一片无法跨越的冰原。
他知道她梦里呢喃的是家族的伟业,而她或许永远不懂他凝视她睡颜时,眼中翻涌的究竟是爱恋还是毁灭欲。
亲密与疏离并存的悖论,本身就成为了一种最极致的纠缠。
他不会放开她的手。
绝不!
哪怕是恨意与恐惧——
都投注在他身上吧
横亘在她的人生中,
成为她荣耀履历上,
无法抹去的污点与负担。
他要牢牢地占据她生命中最核心的位置。
放手意味着承认她可以脱离他而存在,意味着他们之间那血腥而深刻的联结可以被斩断。
这比死亡更让他无法接受。
因此,即便坠入地狱,他也要紧紧拽着她的手。
荣耀之路,他们可以一起走。
毁灭之途,他们也必须同行。
与爱恨无关,是一种比魔王更古老的诅咒,一种他加诸于彼此至死方休的誓言。
他不会放开她的手…
永远别想。
*
埋伏、陷阱、魔潮……计划一步步崩坏。
在最后的绝境中,当一道足以湮灭灵魂的诅咒射向因魔力耗尽而无法闪避的瑟琳拉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是伊恩。
没有言语,没有对视。
他用布满黑暗纹路的背部承受了那一击,圣剑脱手,盔甲碎裂。
强大的冲击力将两人一起掀飞。
瑟琳拉只听到骨头碎裂的闷响,和怀中身体瞬间失去所有生机的沉重。
当她从眩晕中爬起,战场已一片死寂。
她的小队,维拉迪尔家族引以为傲的精英,全军覆没。
只有她,和倒在她怀里气息奄奄的伊恩。
瑟琳拉用尽最后一点治疗法术,也只能勉强吊住伊恩一丝游离的生命。
她们失败了。
惨败。
消息传回大陆,举世哗然。
维拉迪尔家族的声望遭受重创。
但世界不会因为一个勇者的倒下而停止运转。很快,有消息从东方传来,另一片大陆的“被选中的勇者”已经集结了队伍,开始了新的征程。
这一切,都与瑟琳拉无关了。
她带着昏迷的伊恩,没有回王都,没有回维拉迪尔家族那座象征着荣耀与历史的城堡。
她将他安置在一处远离尘世靠近精灵森林的静谧庄园,请来最好的医师和神秘的精灵歌者维持他的生命。
然后,她第一次,没有请示家族,没有考虑影响,独自离开了。
她脱下象征维拉迪尔家族首席法师的华丽法袍,换上了朴素的旅行者装束。
她没有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地行走。
走过荒原,穿过森林,在海边悬崖驻足。
她一辈子为家族荣誉而活。
她的每一个决定,每一次呼吸,都与维拉迪尔的兴衰紧密相连。
她以初代法师为榜样,渴望复制甚至超越先祖的荣光。
她将伊恩视为实现这份宏愿最关键的棋子,精心雕琢,鞭策前行。
她坚信这才是正确的道路,是她的责任和价值所在。
可现在,一切都崩塌了。
荣耀成了讽刺,责任带来了毁灭,而她坚信的价值,逼疯了她唯一…或许曾经唯一在乎的人。
她不懂爱。
但他们已经互相扶持在黑暗里走了那么远。
“没有勇者这个身份,你什么都不是。”
她当年对伊恩说出的话,如今像淬毒的匕首,反复刺穿她自己的灵魂。
她瑟琳拉·维拉迪尔,如果没有了“维拉迪尔”这个姓氏,没有了“法师”这个头衔,没有了“辅佐勇者”这个使命,她又是什么?
她试图回忆,在成为“维拉迪尔的继承人”、“勇者的引导者”之前,那个小小的自己,喜欢什么,害怕什么,梦想什么?
记忆却一片模糊。
她的人生仿佛从一开始就被刻上了家族的徽记,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印记。
真实的瑟琳拉,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不知道。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空虚。
她站在世界的边缘,回头望去,来路一片狼藉,皆是幻影;向前看去,迷雾重重,无路可走。
她失去了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也失去了那个曾将她视为全世界的少年。
现在,她连自己是谁,都找不到了。
风扬起她的发丝,带着远方的咸涩与自由。
但她感受不到自由,只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迷失。
她的传奇尚未开始,似乎就已经潦草落幕,留下的,只有一个人在废墟中,寻找自己模糊倒影的孤独而漫长的开端。
*
然后,就是现在。
曾经站在权力与荣耀顶端的法师,如今正坐在一家弥漫着麦芽酒和炖肉气味,吵吵嚷嚷的乡村旅店里。
她身上不再是华贵的法师袍,而是一套半旧的皮甲,上面甚至还沾着前几天处理一窝地精时溅上的泥点。
她的新团队,正围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桌旁。
团长是身形娇小得像个未成年的孩子的战士,力气很大,嗓门也大,大得能盖过整个酒馆的喧闹。
她正挥舞着一条比她胳膊还粗的烤猪腿,口齿不清地布置着下一个“宏伟计划”——帮隔壁村子的老农夫找回走丢的宝贝山羊。
“听着!根据我(完全凭直觉的)分析,山羊肯定是被西边黑森林里的‘邪恶存在’蛊惑了!”
莉莉安双眼放光,仿佛在宣布一场对魔王城的突袭。
坐在她旁边的是她的妹妹,性格与姐姐截然相反,此刻正扶着额头
“姐,你上周还说森林里有邪恶存在,结果只是一窝特别能生的野兔。农夫付我们的报酬还不够修你砍卷刃的斧头。”
“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懂不懂?”
莉莉安用力拍桌,震得木杯里的酒液荡漾。
而团队里的游侠,则完全没在听团长讲话。
她正斜靠在椅子上,一条腿踩着凳面,姿态浪荡不羁,向邻桌一位脸庞红扑扑的侍女抛着媚眼,成功惹得对方咯咯直笑。
她似乎有种奇特的魅力,走到哪里都能招来桃花,以前据说男女人兽通吃…走到哪里都能有一堆风流债,经常有找上门来的旧相识。
不过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老实了很多…不过也让极度重视秩序和规则的瑟琳拉血压升高。
“奥拉”
瑟琳拉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恼怒。
“如果你那双眼睛没瞎,能不能看看我们接的委托清单?下个月要是再因为你的‘私人纠纷’被旅店老板赶出来,我就用寒冰箭把你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冻在墙上。”
奥拉回过头,非但不恼,反而对瑟琳拉露出一个慵懒又挑衅的笑容
“哎呀,我们的大法师终于舍得开口了?放心啦,瑟琳拉,姐姐我人缘好,总有地方住~ 倒是你,整天板着脸,再漂亮的五官也浪费了。”
瑟琳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这就是她现在的队友。
一群……三脚猫。
她们的目标只是找山羊、清理地精、送信,庆功宴是在廉价的酒馆里分享一桶麦酒,“战略会议”充满了幼稚的争吵和毫无逻辑的推测。
粗俗、混乱、低效……与她过去所熟悉的一切格格不入。
没有恢弘的史诗,没有沉重的使命,没有需要她时刻维持的贵族仪态和法师威严。
有的只是冒失却充满活力的呼喊,精准又无奈的吐槽,轻浮却似乎永远能搞到情报和门路的作风。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维拉迪尔”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没有人用敬畏或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在莉莉安眼里,她是个法术很厉害但总爱说教的队友。
在艾丽看来,她是个知识渊博但不太合群的怪人。
在奥拉口中,她则是个一本正经不过还算可爱的冰山美人。
她依旧习惯性地用过去的标准衡量一切,感到各种不适和挫败。
但奇怪的是,在这种日复一日鸡飞狗跳的琐碎中,在为了几枚银币的报酬账单斤斤计较时,在被迫应对那些异想天开的计划时……那种紧紧缠绕了她二十多年的名为家族荣誉的枷锁,似乎……稍微松动了一丝。
她依然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但至少,在这个无人知晓她过去的小小团队里,她可以暂时不用去扮演那个完美的瑟琳拉·维拉迪尔。
她只是瑟琳拉。
一个有点格格不入,法术还不错的法师队友。
*
“我会想你的!”
被一位身材高挑纤细容貌艳丽却眼神偏执的人鱼紧紧箍住腰肢,往海边拖行的奥拉,一边徒劳地试图掰开人鱼有力的手臂,一边泪眼汪汪地回头朝着港口道别的队友们呼喊,场面既滑稽又带着点诡异的悲壮。
作为日常被奥拉骚扰最多的对象,以及被迫替她处理了无数风流债的倒霉队友,瑟琳拉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捂住了差点扬起的嘴角,强行板起脸,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莉莉安,正以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对自己的妹妹进行人生教育:
“看到了吗?这就是不管好自己下半身的可怕下场。色狼大人要是放纵欲望,最后就会像奥拉一样…额…”
她努力想用一个更文雅的词,但显然词汇库不太支持。
妹妹面无表情地点头,对姐姐的话无底线认同。
被当成了反面教材的奥拉立刻炸毛,即使被人鱼拖着已经离海边不远了,依旧奋力伸手指着她们,气得跳脚,不过脚已经离地了只能划水。
“喂!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家伙!我还在呢!!!见死不救就算了,还人身攻击!瑟琳拉!快用你的冰魔法把这家伙冻住!莉莉安!你的怪力呢?!小鬼头!你的……嗷!”
她的话没说完,面容绝美但眼神执着的人鱼甩着长尾,稍微收紧手臂,勒得奥拉一声哀嚎,同时对方小腹由于鱼卵,带着奇怪的冰冷柔软,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人鱼面色平静,人类伴侣挣扎的水花在他的脸滑落,似乎泪水一般,闪着钻石一般的光。
“安静,奥拉。我们的孩子需要安静的环境…海底宫殿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切…”
看着奥拉一边哀嚎一边被伴侣拖向大海的背影,瑟琳拉笑了。
“如果孩子出生,我会很乐意做教母的。”
话音落下,远处海面上,奥拉的挣扎明显停滞了一瞬。
她甚至忘了继续扑腾,脑子里下意识地就勾勒出了一幅画面——一条香香软软五官和身边这位偏执却绝美的人鱼伴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人鱼,摆动着晶莹的尾鳍,咿咿呀呀地朝她游来……
可爱爆炸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
她这辈子浪迹天涯,从未思考过组建家庭孕育后代这种遥远而沉重的事情。
可当这个可能性以如此荒诞又强硬的方式砸到面前时,心底某个角落竟然不可抑制地冒出了一丝期待。
这丝期待让她瞬间有点羞恼,尤其对着岸上那几个“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的队友。
她立刻重新扑腾起来,虽然力道依旧像是给人鱼搔痒,但气势不能输!
她扭过头,用尽力气朝岸边呼喊
“说好的!瑟琳拉!你这个学坏了的法师!到时候我一定要狠狠敲诈你这家伙,以报今日见死不救之仇!还有你们!莉莉安!!礼物少了我跟你们没完——咕噜噜……”
岸上,莉莉安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法师也难得地嘴角弯起了明显的弧度。
瑟琳拉看着那彻底消失在海浪中的身影,以及海面上最后泛起的一串气泡,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却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笑意。
*
未婚夫…真是一个恍若隔世的词语。
当精灵信使带来伊恩在森林深处苏醒的消息时,瑟琳拉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酒液晃动,映不出她此刻复杂的心绪。
她以为会松一口气,或者至少感到一丝解脱…她他救了她,她也救了他…两个人互不相欠
…
按照伊恩那近乎偏执的性子,若他苏醒,第一件事就该是来找她。
无论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继续那场未尽的纠缠。绝无可能这样悄无声息。
但没有,一种更强烈的属于法师的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她即刻动身,重返那片她已远离许久的精灵之森。
安置伊恩的木屋静谧得反常,当她叩响那扇薄薄的木门时,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窸窣声,却无人应答。
“伊恩,是我。”
她试图让声音保持平静。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这太奇怪了。薄薄的木门自然难不倒一位曾经讨伐过魔王军的大法师。
一个简单的咒语,门栓便悄然滑开。
屋内光线昏暗,充斥着药草和一种陌生带着微甜腥气的生物气息。
目光所及,那张对于昔日勇者而言略显窄小的床上,被子鼓起一小团,正微微颤抖。
“伊恩?”
瑟琳拉蹙眉走近。
那团被子抖得更厉害了,甚至往里面缩了缩,试图将自己完全藏起来。
一种荒谬又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瑟琳拉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伸手猛地扯开了那床试图掩盖一切的被子。
然后,她彻底怔住了。
被子下蜷缩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高大健壮的青年。那是一个……少年?
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单薄,裸露在外的皮肤覆盖着一层细软的、泛着珍珠光泽的白色鳞片。他的额角甚至冒出了两个小小的稚嫩龙角突起。
那张脸虽然稚嫩了许多,鳞片和异变的瞳孔带来了巨大改变,但那眉宇的轮廓,分明是伊恩!
只是,爬行动物般的金黄竖瞳正盈满了水光,惊恐又委屈地望着她
*
“伊恩?”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少年把脸埋得更深了,细长的龙尾紧张地卷住自己的脚踝,但是又无法控制的伸出缠绕对方的手腕。
金黄的竖瞳里盈满的泪水终于滚落,划过脸颊细软的鳞片。
声音带着清亮,还有浓重的鼻音。
“你……你不许看!”
这完全出乎瑟琳拉的预料。
她预想了无数种重逢的场景:愤怒的质问、冰冷的对峙、甚至是兵刃相向。
唯独没有眼前这种…一个缩水了的似乎在闹脾气的龙裔少年。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觉醒龙族血脉的代价,不仅仅是外形改变,似乎连心智都……
瑟琳拉试探性地又靠近一步,在床边坐下。
床垫微微下陷,伊恩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又想往被子里钻,却被瑟琳拉轻轻按住了肩膀——和青年时期的勇者相比,那肩膀单薄得让她心惊。
“这就是你躲着不见我的原因?”
她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待小动物般的耐心。
是她从未对真正的少年伊恩展现过的。
初入王城沉默寡言却异常依赖她的黑发少年,因为艰苦的训练而疲惫,因为沉重的命运而迷茫时,她给予的永远是鞭策,是告诫,是“维拉迪尔的荣耀”与“勇者的责任”。
她从未想过,那个少年或许也需要一句轻柔的安慰,一个不带任何期许的仅仅是出于关怀的触碰。
也许这一趟远离家族与使命的出行,在那些看似胡闹的冒险和吵吵嚷嚷的队友中间,她的心也确实被磨去了些许坚硬的棱角,变得……软弱了。
面对眼前这个缩水了,更加直白地表达着不安的伊恩时,回忆竟像蒙尘的画卷被拂去尘埃,露出了令人刺痛的真实底色。
她想起伊恩少年时,在一次高强度训练后发烧,却因为怕耽误进度而不敢告诉她,独自硬撑到几乎昏厥。
她发现后,第一反应是愤怒于他的软弱和对计划的潜在破坏,严厉地斥责了他,然后才公事公办地施展治疗术。
她记得当时伊恩烧得通红的脸上,那双紫色的眼睛里,除了病痛,还有一丝被呵斥后的受伤。
她当时为什么连一句“你还好吗”都吝于给予呢?
愧疚,像一根细小的冰针,毫无预兆地刺入心口,带来一阵清晰而陌生的痛楚。
当年的自己,对少年的孤独和渴望,是何等的漠视…
这份迟来的认知,让她伸出的本想继续安抚他的手,微微停顿在了半空中。
而伊恩,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细微变化。
他虽然心智似乎退化,感觉却异常敏锐。
他不再羞恼,而是歪着头,用那双湿漉漉的金黄龙瞳疑惑地看着她,然后,用带着鳞片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停顿在半空的手指。
一个全然依赖,小兽般的动作。
他的瞳泛起单纯的快乐。
瑟琳拉的手指轻轻一颤,冰针仿佛瞬间融化成了温热的暖流,又夹杂着更多的酸涩,涌向四肢百骸。
她终于缓缓地切实地抚上了他的发顶,指尖感受到细小龙角的微凉和发丝的柔软。
伊恩抬起泪眼朦胧的金瞳,想起了什么瞪着她,可惜毫无威慑力,反而像只虚张声势的幼兽
“……我变得丑死了!…你一定很嫌弃我!…”
他里竟然带上了一点幼稚的赌气和不甘心,泪水又控制不住不争气的留下来。
多年的相处他说不定比对方还要了解她自己…她对魔王军的怪物从不留情,对待外貌良好的人总是忍不住语气和缓些许…
“……”
瑟琳拉一时语塞。
所以,他躲起来,不是因为恨她,也不是在谋划什么,而是因为觉得现在的模样“丑”,在她面前感到难为情?
她好笑,又无奈,
她叹了口气,伸手,用指尖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鳞片,感觉有些奇异。
伊恩浑身一僵,金瞳诧异地睁大,忘记了哭泣。
“…不是一直都挺好看的吗”
伊恩的脸瞬间涨红了,即使有鳞片覆盖,也能看出那抹红晕。
他羞恼地想要反驳,却因为心智的退化而一时组织不起有效的语言,只能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但那条不安分的龙尾巴尖却下意识悄悄卷住了瑟琳拉垂在床沿的衣角。
瑟琳拉看着那个发旋,又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衣角,心中百感交集。
唔…现在这个,好像比之前看起来比较好哄了。
*
在精灵之森的日子,像一首缓慢流淌的绿意诗篇。
时光在这里仿佛被拉长,浸染着草木的呼吸和月光的气息。
大部分时间,伊恩异常安静,只是喜欢蜷缩在她附近,像一头寻找热源的小兽,用那双金黄的竖瞳默默依恋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只是最近伊恩变得比平时更焦躁一些,在木屋里坐立不安,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烦闷意味的咕噜声。
瑟琳拉以为他是伤口不适,或是单纯的少年心性。
但很快,她发现了不寻常。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莫名升高了,混合着金属和火焰的气息。
按道理,纯血龙族寿命悠长,几百年才进入成熟期实属平常。
但伊恩体内另一半的人类血脉,显然加速并搅乱了这一进程,让这本该在遥远未来才出现的本能,以一种混乱的的姿态,猝不及防地降临。
“瑟琳拉……”
少年接近幼龙的体温,高得惊人,隔着薄薄的衣料
“伊恩,冷静点。”
龙族的本能让他寻求配偶的气息,寻求结合与安抚,紧紧抓住身边唯一熟悉的让他感到安心的之人。
“热……好难受……”
瑟琳拉抬起手,略带迟疑,轻轻落在他后背的鳞片上。
那里的肌肤烫得惊人。
“忍一忍”
“很快就会过去的。”
但有些东西,一旦被点燃,或许就很难真正平息了。
这片静谧的森林,此刻正悄然酝酿着一场源于最古老本能的风暴。
少年时期的骨架纤细,肌肉薄而紧实,勾勒出青涩的线条。
鳞片的排列有着精妙的规律。
他像一头试图标记所有物的幼龙,本能地用自己的脸颊颈侧去摩擦瑟琳拉的皮肤和衣物,细软的鳞片刮过。
龙尾缠绕上她,瑟琳拉能感觉到自己的防线在节节败退。
理智在尖叫着危险,水蛇缠绕她。
原本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的发髻早已散乱。
她试图恢复一贯的端正与体面,可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却难以完成。
而伊恩察觉到她想要逃离的意图,反而收紧了手臂和龙尾,将她更紧密地禁锢在怀中,发出一声不满的呜咽。
无法维持基本仪态的狼狈,对瑟琳拉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她一直是掌控一切冷静自持的代言人。
然而极致的混乱中却又有一种打破所有束缚令人心悸的自由感,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一件原本被精心陈列一尘不染的珍贵瓷器,此刻却被泼上了浓烈而原始的颜料,染上了无法轻易抹去充满生命力的混乱色彩。
一个轻柔得近乎虔诚的触感,落在了她紧闭的眼睑上。
是伊恩的吻。
带着龙族特有的高热,吻去了她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
房间里立着一面巨大的边缘雕刻着古精灵符文的落地镜,原本整齐铺陈的卷宗和羽毛笔散落一地。
金黄的竖瞳,在镜中与她视线交汇,里面翻涌着混沌的本能,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占有欲。
“看着我……瑟琳拉…”
手腕处传来尖锐爪尖的轻微刺痛感,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无法挣脱,也无处可逃。
窗外重新变得清晰的虫鸣。
月光依旧冰冷地洒入
被揉皱甚至部分撕裂的卷宗和地图,墨迹晕染开来,玷污了原本严谨的线条。
静谧的精灵木屋像是一个充满罪孽与混乱的温床。
有着被摧毁的秩序,被玷污的圣洁,被迫绽放后又碾落成泥的花。
而中间贪婪的龙,圈住了他的宝物。
是其中最醒目的祭品。
共赴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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