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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酥肉
“明宇,小靳,快进来,就等你们俩了。”开门的是罗九妈妈,她笑着拉裴靳和肖明宇进屋。
屋里提前到的几个兄弟陪罗九爸爸看电视喝茶,会做饭的在厨房给罗九妈妈打下手。
餐桌上摆着几道凉菜,滋啦啦的油炸声从厨房传过来,锅里炸着小酥肉,满屋飘香,一片祥和热闹,仿佛这个家什么悲剧都没有发生,今天只是一场普通的老友聚会。
“叔叔,阿姨。”裴靳笑着打招呼,把手里的礼品轻放墙角。
“人来了就好,这群孩子带这么多东西,我和你阿姨哪儿吃的了这么多。”罗九爸爸招呼裴靳和肖明宇坐下。
肖明宇和兄弟们很快熟络地聊起天,互相递着啤酒,有人给裴靳开了一罐,他抬起自己缠着绷带的左手:“刚打完比赛,医生叮嘱,近期不能碰。”
递酒的人了然的点头,大家也不勉强,自顾自喝了起来,聊着近况,聊着罗九,聊着当年。
裴靳沉默的坐了会儿,起身走到厨房门口:“阿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哎呀,不用不用,你去坐着吧,炸完这个小酥肉我们就开饭。”罗九妈妈围着围裙,正从油锅里捞金黄酥脆的小酥肉。
“我手没事,一只手也能帮忙。”裴靳语气平和。“阿姨这酥肉炸得真香。”
“那小子以前最爱吃这个,一次能吃一大盘。”罗九妈妈顿了一下,随即又笑着掩饰过去。“唉,一不小心又炸多了。”
罗九爸爸走进来催裴靳:“小靳,还有伤呢,你去坐着。”
“老罗,这酥肉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分出一碟,你去给楼下的小丫头送点,她一个人不容易。”罗九妈妈把小酥肉分出了一部分。
“阿姨,我去吧,让叔叔休息。”裴靳想去拿小酥肉被罗九爸爸拦下。
“小靳,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罗九爸爸不由分说地把裴靳推回客厅。
“你们先喝着,聊着,等我回来,咱们就开饭!”罗九爸爸端着小酥肉下楼,敲响楼下那扇总是紧闭的房门。
“谁呀?”门内传来一个年轻女人带着警惕的声音。
“楼上的,给你送点刚炸的酥肉。”罗九爸爸声音和蔼的回应。
女人似是认出了他,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身子。罗九爸爸注意到她膝盖上缠着纱布,纱布渗着血。
“丫头,腿怎么回事啊?”
“没事的,叔叔,今天下雨,路上滑摔了一跤。”林春生浅浅一笑。
罗九爸爸叹了口气,把温热的碟子递过去:“刚炸的,趁热吃,碟子不急着还,我哪天下来溜达再拿。”
在罗九爸爸的印象里,小丫头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好像没有家人,也几乎没怎么见她下楼逛过。后来才知道,她眼睛看不见,出门自然不方便,想到这儿,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春生轻声道谢,关上门,听着楼道里的脚步渐渐消失。她端着那碟小酥肉,一瘸一拐的走向客厅,楼上隐约传来谈笑声,听起来热闹又有生气。
她拿起一块小酥肉放进嘴里,温度正好,外酥里嫩。肉香和花椒香在口腔里爆炸。
在金市,逢年过节,家里有大事都会炸小酥肉。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了,有多久呢?林春生想了一下,上一次吃是父母在的时候。
林春生喜欢吃小酥肉,那碟小酥肉她吃的一个不剩。擦干净手,又回到卧室的书桌旁,继续阅读那本盲文版《运动按摩》。
她每天从师傅的理疗馆回来,简单吃一点,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看一些理疗专项书,一直到提醒她睡觉的闹钟响起,才会洗漱上床。躺床上即使睡不着也不会再动,她就这样一板一眼的独自生活了四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春生听到楼上的喧闹声渐渐平息,楼道隐约传来道别声,聚会散了,她想起那个装小酥肉的碟子还在厨房,觉得让长辈为了碟子在下来跑一趟就过意不去。
林春生立刻起身摸索着去厨房,碟子没有洗,楼上人已经下去,她有些慌乱,摸索洗洁精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空盆打到地上。
“哐啷”一声脆响,不锈钢盆在地上转圈,响声清晰的从虚掩的窗户传出去。
楼下正要离开的几人不约而同撇了一眼声音来源,目光并未停留,看着罗九爸妈上楼,他们才离开。
车位紧张,几个人的车都停的有点远,要走一段距离才能到,小道湿漉漉的,雨后天未放晴,仍然乌云密布,裴靳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们现在还有和艺术六班的人联系吗?”
这个问题问的有点突兀,但在场的人瞬间明白他在问什么。
“阿靳,你还想着林春生呢?她艺术世家出身,自己又那么优秀,估计早就离开金市,出国深造了,和我们这些用拳头说话的糙汉子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听完这句话,裴靳不受控制的想起高二那年,学校举办的校际拳击联赛,距离比赛还有一个月他就在期待,幻想着也许林春生会来看比赛,比赛前一天他在体育馆遇到林春生,也听到她亲口说会来看比赛。
比赛当天,体育馆座无虚席,裴靳在候场区一直盯着入口,每一个有点相似的身影都会让他心跳加速。裁判宣读规则的时候,他的眼睛还在观众席上搜寻。
直到裁判提醒,他才收回心,告诉自己林春生不会来了,可他还是故意把比赛回合拖长,想着说不定下一分钟林春生就会出现。她答应过会开看比赛的。
那场比赛虽然赢了,可裴靳心里却空落落的,林春生没有来,他知道这很正常,自己和她,一个是理科班吊车尾,一个是艺术班娇子,拳击社和画室只隔了个操场,可裴靳觉得像隔了个世界。
他一边收拾装备,一边安慰自己:林春生可能有事,说不定请假没来学校。可刚走出体育馆他就看到林春生和那个永远都考年级第一的张右青站在梧桐树下。
张右青手里拿着林春生的调色盘和画笔桶,看样子刚从画室出来,林春生拿着一瓶桃子汽水,笑着和张右青说话。裴靳站在原地,觉得手里的装备变得很重,重的要拿不住了。
“我倒是因为工作关系,还留着几个艺术六班的联系方式。要不要我帮你组个局问问。”朋友的声音把裴靳拉出回忆。
裴靳放缓脚步:“不用那么麻烦,你把联系方式推给我就行。”
“好,回去我发你。”朋友沉默了一下,点头回应。
走到停车的路边,几人互相寒暄后陆续离开。裴靳没有上肖明宇的车,他站在路边拿出手机打车。
“你先走吧,我今晚回家,打车就好。”裴靳看着肖明宇的车驶离视线。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他看着那串号码发了很久呆。
冷风灌进衣领,裴靳拢了拢衣服,道路两边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把裴靳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算了,没有必要。裴靳退出聊天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入过林春生的眼,还那么过分的对他。林春生落魄他应该开心才对。
出租车停在路边,裴靳上车靠在座位上小憩。直到司机拍他的肩膀他才醒过来。走进熟悉又昏暗的楼道,他停在自己家门前,掏出钥匙,门只推开一条缝,屋里的酒气迅速钻出来。
裴靳在门口适应了几秒,他伸手打开客厅的灯,屋里一片狼藉,桌子上,地上,沙发上到处都是空酒瓶,母亲裴芝华蜷缩在沙发上,一只手垂在沙发边缘,像是睡着了。
裴靳早已习惯眼前的情景,他轻轻关上房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脱下外套后,他用右手将散落在房间的空瓶一个一个捡起放进啤酒箱。
接着拿湿抹布擦桌上的酒渍,动作麻利,收拾完屋子又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桌角,裴靳蹲在裴芝华面前,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也紧锁着的眉头,轻叹了口气。
裴靳回到自己房间,脱下沾着烟酒气的衣服,走进浴室冲澡。手腕受伤,他的动作比平时迟缓,还要小心避让受伤的左手,他只能简单的冲洗一下。
擦干身体后,他拿起置物架上那条银质的小行星项链,项链在灯光下泛着光,这是他当年送给林春生被丢掉的礼物,他从垃圾桶捡了回来,找人把项链改成简洁的男款戴了四年。
他拿起项链单手扣好,小行星吊坠在他锁骨间摇晃,吊坠是中空结构,链条和吊坠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比铃铛的声音闷很多,更像流动的细沙。
裴靳换上舒适的居家服,拿着手机躺在床上,屏幕解锁,除了几条兄弟群里的插科打诨,还弹出条母校公众号的推送:【沉痛悼念:深切缅怀艺术学院林儒勤教授逝世四周年。】
他觉得林儒勤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点开推送,看到那位教授的黑白照片,裴靳瞬间坐直身体。
高二那年艺术节,林春生一个人包揽绘画和音乐两项一等奖,上台时,就是这位林儒勤教授亲自颁的奖,当时就有同学在台下议论:“林春生是艺术世家,她爸爸是教授,妈妈是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
当时他坐在人群里,听着这些议论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像吃了没熟的橘子,像听到指甲划玻璃的声音,像穿了一天半干不干的衣服。
林儒勤是林春生的父亲,而他,已经去世四年了!
难怪今天林春生出现在西果园公墓,刚筑起的心里防线再次崩塌。裴靳退出公众号,快速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林儒勤,金市。
搜索结果弹出,置顶的是一条四年前本地新闻网的报道:【痛惜!知名教授林儒勤与其妻子遭遇车祸,不幸双亡。】
报道配的是一张黑白的葬礼照片,照片模糊,不起眼的角落有个少女的侧影,消瘦,单薄,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裴靳一眼认出那是林春生,十八岁的林春生。
裴靳不敢想,四年,一千多个日夜,骤然失去所有依靠,他连想想都觉得窒息,林春生是怎么熬过来的?
裴靳找出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听后,他表明来意,对面的人听完沉默了会儿,声音带着惋惜:“我和生生很久没有联系了。”
“高考结束后那个暑假,他们一家出了很严重的意外。我去她家找过她,去的时候房子已经卖掉了,生生像人间蒸发一样,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对面的女人犹豫了下问:“你是裴靳对吗?要是找到生生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问问她还愿不愿意见我。”
裴靳不知道对面的女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他还没来的及问,女人又开口:“我叫庄舒婷。”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裴靳握着手机站在房间,寒意从脚底传遍全身,他想不通老天为什要让耀眼的天之骄女变成现在这样?这个报应有点太过了。
裴靳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他就给朋友打电话要来所有能联系到的艺术六班的号码。
拿到号码后他一个个拨打过去,得到的回答却都大同小异:
“林春生?毕业没多久就听说她家里出了事,后来就没消息了。
“她退掉了所有同学群,联系方式也换了。”
“林春生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家里发生那么大的变故,都不好意思多问……”
裴靳甚至去了学校,找到当年艺术班的班主任,那位老师提起林春生直说可惜,她考的很好,处理完父母的事也没见她来学校拿档案,老师们都以为她跟着亲戚离开金市了。
“不清楚,没联系,找不到。”这是裴靳这几天听到最多的话。 他知道自己找不到任何关于林春生的信息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他照常训练,开会,回家收拾屋子。
只是夜跑时经过那对盲人夫妻卖唱的地方会停下脚步,唱歌的阿姨嗓音很好,她的丈夫就在旁边伴奏,可听歌的人却没有几个。
他停下来听歌时会想林春生现在在做什么?她靠什么生活?一个人要怎么在黑暗里走完漫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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