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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第二天一早,不过寅时,林无虞就被抓了起来梳洗上妆。
她望着铜镜里那张清秀可人的脸,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睁眼时还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不在将军府。
身后的柳歌动作娴熟地将她的头发盘好,刚想照常插入纯金打的牡丹花钗,却发现梳妆盒里的钗子不翼而飞。
“别找了,那个金钗戴着太过张扬,临行前,我将其转交给夫人了。”云瑶平静地说。
柳歌气得跺脚:“将军挣下的家业,不就是给小姐花的?满宫娘娘,谁的家世能越过小姐去?便戴了,她们也得忍着!”
柳歌和小心谨慎的云瑶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她嘴皮子厉害,人也伶俐大胆。
林无虞在一旁头疼地劝架,一边笑着说好了好了,一边马不停蹄地往自己头上插了支稍显朴素但色泽温润的玉簪,再配上两朵浅青色绒花。
一番打扮下来,确保整体不至于太张扬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寒酸,规规矩矩的,才出了门。
因位份原因,贵人请安只能带一名婢女,她便带着能言善辩的柳歌去了。
她们先去了寿康宫,向太后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后,和其他低位妃子一样一动不动地听着太后的训诫。待那句姗姗来迟的“跪安吧”响起,林无虞才感到解放——尽管只是从一个考场奔赴下一个考场。
好在有周穗宁和贾望舒陪着。三人一路聊着,跟在大部队后面,慢慢移步至钟粹宫。
恭敬地行完礼后,林无虞这才看清了传闻中那个貌比西施的贵妃是何等绝色。
高位上的女人未着朝服,只一身日常粉裙,比在太后跟前更显温柔平易。肤白胜雪,眉如弯弓,其下一双桃花眼泛着水光,笑时胜似万顷桃花盛开。即便眼角唇边已见细纹,仍难掩倾城之貌。
真真是美人如画隔云端。
林无虞自诩见过不少美人,可面对这张芙蓉面时,心仍是不自觉的一沉。美则美矣,更令人心惊的是那通身沉淀下来的气度,与看似温柔的笑意背后,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幸得周穗宁在旁提醒,轻扯了下她的衣袖,匆匆跟着众人下跪行礼,这才避免了出丑。
懿贵妃体贴,早早就叫嬷嬷多搬了几张椅子,确保每个人都有位儿坐。
“该说的太后娘娘那边已经说过了,本宫也就不吵你们耳朵、给你们留个清静吧。”
“嫔妾在此,替新入宫的姐妹谢贵妃娘娘的关心,娘娘当真体贴入微、心细如发!”
头上插满珠钗的谢贵人抢先回答,言语动作满是讨好。
“呵,我看谢贵人的体贴也不再贵妃娘娘之下啊。”坐在贵妃左手边的白衣佳人冷笑一声,视线并未从手上的诗集里分出一点,“那些新人都尚且没说什么,妹妹倒是体贴,抢先替她们回了,真是好一朵体贴的解语花啊。”
谢贵人被气得手悬在半空,指尖点了又点,却找不出什么反击方法。
她着急地递了个眼神给一旁正津津有味看戏的尚嫔,可无奈对方实在木讷。
“……啊…我吗?”尚嫔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眼里的懵懂和愚蠢不像演的。
谢贵人见她这副样子,更是气急败坏。好在贵妃及时解了围,三言两语就将双方的怒火平息了。
随后开始逐一认识新人,每个人都被她恰到好处地夸上了天,手中的赏赐也显然是投其所好。
比起单纯的见面礼,这更像是一道道无声的诏安令。林无虞心下了然,这位贵妃娘娘手段颇高。
轮到林无虞时,懿贵妃笑着打量她:“这位就是选秀时皇上亲赐字的顾贵人吧?”
一旁的谢贵人眼神在林无虞身上上下扫视,满头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林将军家大业大,怎么这膝下唯一的小姐打扮的……”
林无虞皱眉拦住了身旁欲挺身而出的柳歌,一改往常,捂嘴轻笑:
“姐姐说笑了。家父确是家大业大,可也是白手起家、草根出身,也正因如此,才更知‘勤俭’二字是立家之本。”
她说着,眼神清澈又无辜,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谢贵人满头的珠翠望去:
“不比姐姐母家,听闻近来在江南经营盐引,日进斗金,也难怪能将姐姐打扮得如此……光彩照人,真是令妹妹好生羡慕啊…”
谢贵人闻言,脸色大变,看打扮原以为这林无虞是个好欺负的,谁成想嘴皮子利索得很!
这时周穗宁上前解围:“谢姐姐珠玉在前,华贵雍容;顾贵人一身青衫,如清水芙蓉,亦是天真可爱。正如花园中,牡丹与荷花各有其美。”
贾望舒也上前附和:“更何况如今大家入了宫,都是陛下的妃子,何须再以从前的身份论个高低贵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面上虽是在解围,可明眼人都能听出来是在帮林无虞回嘴呢。
谢贵人气的手指点了又点,可无奈脑子跟不上,无法反驳。
周穗宁见差不多了,顺势递了个台阶,扭头望向贵妃:“不过我想这只是谢姐姐的无心之言,娘娘您说呢?”
贵妃浅笑着,顺着台阶批评了几句谢贵人后,以莫要伤了和气为由轻轻揭过。
林无虞接下了贵妃赏的玉镯,说是和她发间的簪子相衬,更显小家碧玉。
她抬头正欲道谢,一抹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正落在懿贵妃极柔的面颊上。这次她无心欣赏,目光捕捉到对方左脸细微的凹凸不平,心下了然。
“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
她心想着,面上却适时露出受宠若惊的笑,连连夸赞贵妃眼光好、人也美。
懿贵妃看着没那个兴致再言,太阳出来了,她脸上敷着的铅粉比寅时请安时要明显得多,遂强笑着摆摆手,叫妃子们退下了。
——
回了储秀宫,林无虞关上门,确保院内除了洒扫的下人外,再无别的无关人员。
就着茶水轻咬了口玫瑰饼,她有些疑惑地问云谣:“我请安前要的龙须糖呢?怎么不端上来?”
“御膳房的人说龙须糖制作耗力耗时,除了御赐和宴会,平常不轻易做。”
“哈?”柳歌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皇宫里怎么处处寒酸啊!穿的没府里好就算了,连小姐想吃的龙须糖都吃不到!你有和他们说过,你是小姐手底的人吗?”
“没说,宫里最容易走漏风声,”云谣干脆利落地说,“若是被人因此抓住了把柄…”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林无虞赶忙拉架,心里却愈发五味杂陈。
她清咳一声,示意该谈正事了。
“李公公消息不假,贵妃的脸上果然有一道烧痕,不能见光,凑近了瞧,还很明显。”
“那应该就是先前那场火灾里留下的了。”云谣附和道,“如果这烧痕是真的,那当时陛下下令不准人去救火应该也是真的。”
“要我说啊,她这个六宫之主感觉和摆设一样,”柳歌气愤地说,“那谢贵人都在哪嘴小姐半天了,她还搁哪默不作声当空气呢!”
三人正说着,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们。
“顾贵人,我是尚嫔娘娘手底下的宫女紫樱,娘娘体贴贵人新入宫,怕水土不服,特地亲手做了安神枕一只,命奴婢交给贵人。”
一个削肩膀、长相伶俐的婢女,手捧着一只绣工精致的枕头,笑意吟吟地说道。
林无虞伸手欲接,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云谣抢先一步将枕头揽在怀里,柳歌紧随其后,从带来的布袋里取出几两碎银,塞到了紫樱手中。
“劳烦姐姐特意跑这一趟了。”
直到那个身影远去,柳歌才轻呸了声:“真是个见利忘义的狗奴才!”
三人移步回房,云谣还在怪小姐没有警惕心:“万一这枕头里装着什么绝命毒药…”
话音未落,柳歌那里就传来一阵惊呼:“小姐,这里面好像掺了东西!”
林无虞快步接过,在那堆决明子中,深黄色的石头格外显眼,摸着质地酥脆,闻着带着一股清苦之气。
她尚未开口,身旁的云谣已脸色骤变,又从中找出几块鸡爪似的干瘪块茎。
“牛黄!还有黄连!两味都是大寒之物,久闻必致气血双虚,神思恍惚……”
屋内霎时死寂。
林无虞捏着那价比黄金的牛黄,指尖冰凉,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着冷静。
“原封不动,缝回去。”默了半晌,她才出声说,声音平静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在云谣和柳歌惊愕的目光中,少女嘴角牵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眼神却冷的像十二月的寒霜。
“她既想看我‘心神不宁’,那我便病给她看。”
她轻声吩咐,“云谣,缝好枕头,放在我榻上。柳歌,你明日一早便去太医署,就说我惊悸难眠,讨一副安神汤来。”
云谣和柳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找到主心骨的兴奋。
“我林无虞将门出身,虽天真但也容不得挑衅。既然她冒犯我在先,我也绝不会当那被犬欺的虎。”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腰间的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且让那谢绾再轻狂几日,至于尚嫔……”
她手指轻抚在那复原的药枕上,微微一笑,眼里的悲凉却更胜从前。
“这枕头,便是她亲手递来的刀,她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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