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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
李贵妃的孕事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触及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各宫送往瑶华宫的贺礼络绎不绝,珍奇古玩、绫罗绸缎,仿佛要将那宫室填满。我命人送去几株品相极佳的灵芝和一套亲手缝制的婴孩衣裳后,便再未踏足。
并非避嫌,只是觉得多余。
这日清晨,我照例在院中修剪梅枝。初冬的梅花刚刚结苞,点点嫩红隐匿于枯枝间,煞是可爱。
“娘娘,张昭仪来了。”锦书轻声禀报。
我略感意外。张昭仪是宫中老人,性子沉静,几乎让人遗忘她的存在。自先皇后在时,她便独居一隅,不涉任何纷争。
“请她进来。”
张昭仪身着半旧的淡青色宫装,身后宫女捧着一盆盛开的兰花。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她行礼的姿态优雅从容,一如她给人的整体印象。
“妹妹不必多礼。”我放下花剪,引她入内,“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她示意宫女将兰花奉上:“臣妾养的墨兰开了花,想着娘娘喜欢清雅的花草,便送一盆来与娘娘共赏。”
我细赏那盆墨兰,花姿优美,叶片墨绿,养护得极好,显然花费了不少心思。
“妹妹有心了。”我命人看茶,“这墨兰养得如此之好,必是费了不少功夫。”
张昭仪浅浅一笑:“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臣妾愚钝,不擅交际,只好与花草为伴。”
茶香袅袅中,我们相对而坐。她不语,我亦沉默,却不觉尴尬。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显得室内静谧安宁。
“娘娘这儿的梅花快开了。”良久,她轻声说。
“是啊,再过些时日,就能赏梅了。”我望向窗外,“今年冷得早,想必花开得也好。”
她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我送她至宫门,目送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张昭仪是个明白人。”回到殿内,我轻抚那盆墨兰的花瓣,对锦书说。
锦书不解:“娘娘为何这么说?”
“她不是来攀附,也不是来试探。”我淡淡道,“只是告诉我,这宫中,还有人与我一样,守着本心过日子。”
锦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几日后,我正对着棋谱摆棋,宫人来报,李贵妃来了。
我微怔,随即了然。孕中的女子,总有诸多不便开口的请求。
李贵妃比上次见时清减了些,尽管妆容依旧精致,但眼底的疲惫难以掩饰。
“妹妹怎么来了?有孕在身该好生歇着才是。”我让她在软榻上坐下,命人取来靠枕。
她勉强笑了笑:“臣妾心中烦闷,想与娘娘说说话。”
我挥手屏退左右,只留锦书在远处伺候。
“有什么烦闷,但说无妨。”
她低头抚着小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臣妾...害怕。”
我默然。宫中的孩子不易成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先帝在位时,曾有妃嫔连续小产,最终查出的真相令人胆寒。
“太医怎么说?”我问。
“太医说胎象安稳。”她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可是臣妾每晚都睡不安稳,总怕一觉醒来,孩子就...”
她没再说下去,但我明白。
“皇上知道吗?”
她摇头:“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不敢拿这些小事烦扰。”
我看着她年轻的脸庞,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刚入宫时,何尝不是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你若愿意,每日可来我宫中坐坐。”我听见自己说,“我略通医理,可以为你调配些安神的香囊。”
她眼中闪过惊喜:“真的可以吗?”
我点头:“自然。”
那日后,李贵妃便常来我宫中。有时我们一起品茶,有时我绣花,她在一旁看着,偶尔说些家常。
从她口中,我得知她原是陇西李氏的旁支,家中姐妹众多,她排行居中,不受重视。被选入宫,是家族的意思。
“父亲说,李家需要一个人在宫中。”她苦笑道,“可我什么也不懂,刚入宫时闹了不少笑话。”
我静静听着,手中针线不停。
她也喜欢看我绣花,说我的手指在丝线间翻飞,像在跳舞。
“娘娘的手真巧。”她羡慕地说,“我女红不好,母亲曾说,我绣的鸳鸯像水鸭。”
我忍不住笑了:“各有所长罢了。你擅琴棋,我是知道的。”
她有些惊讶:“娘娘怎么知道?”
“皇上提过。”我说。
她脸一红,低下头去。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皇上为何喜欢她。她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单纯得让人怜爱。
一日,张昭仪来时,正遇见李贵妃在我宫中。
“臣妾不知贵妃娘娘在此,打扰了。”张昭仪欲行礼告退。
“既然来了,就一起坐坐吧。”我说。
李贵妃也笑道:“是啊,张姐姐留下吧,人多热闹。”
张昭仪这才坐下,目光落在李贵妃微凸的小腹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张姐姐会摸脉吗?”李贵妃忽然问,“我总觉得这几日胎动有些异常,又不敢总麻烦太医。”
张昭仪微微一愣:“略知一二。”
在征得李贵妃同意后,她将手指轻轻搭在李贵妃腕间,闭目凝神。
“贵妃娘娘不必忧心,胎象平稳。”片刻后,她收回手,“只是娘娘近日思虑过重,肝气有些郁结,还需放宽心。”
李贵妃松了口气:“多谢张姐姐。”
那日后,张昭仪也常来我宫中。有时带些自己做的点心,有时带新开的花。我们三人围坐,往往一坐就是半日。
这日,我们正品评张昭仪新制的梅花香,李贵妃忽然道:“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我与张昭仪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宫中的日子漫长,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这一刻的安宁,是真实的。
傍晚,送走二人后,我独自站在院中。梅香隐隐,月色如水。
锦书为我披上披风:“娘娘,天冷了,回屋吧。”
“锦书,你说这宫墙之内,真能有真心相待吗?”我轻声问。
锦书沉默片刻,道:“奴婢不知。但娘娘待人以诚,自有福报。”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真心?在这深宫中,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但我忽然觉得,或许不必时时戒备,处处设防。
就像这冬日的梅,不与百花争艳,独自在寒风中绽放,自有它的风骨与坚持。
月光下,梅枝的影子投在宫墙上,疏疏落落,像一幅水墨画。
我转身回屋,继续绣那幅未完的梅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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