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屿

作者:江来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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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桌家宴


      开业前一天,当第一缕晨光还在青溪古镇的屋檐后徘徊时,暖暖已经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要做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家宴,一场属于这七个陌生人的第一次团聚。
      清晨四点半,天还未亮,她就踩着石板路走向古镇的早市。这个时间的老街还在沉睡,只有几家早起的店铺亮着昏黄的灯光。她仔细挑选着最新鲜的食材,指尖触碰每一个蔬菜都像是在检阅即将上战场的士兵。回来的路上,她特意绕道去河边采摘了一些野菜,那些嫩绿的叶片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她轻轻触摸着那些野菜,仿佛还能感受到小时候外婆牵着她的小手在这里散步时的温度。外婆总是蹲下身子,指着那些野菜温柔地告诉她:"暖暖,这些野菜是最有灵气的,它们在河边听着水声长大,看着月亮变圆变缺,听着古镇的人们讲故事,所以吃起来有河水的味道,有月亮的味道,还有故事的味道。"那时的她还不太懂外婆话里的深意,只是觉得外婆说这些话时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光,像是把整个古镇的灵魂都装在了里面。现在想来,外婆是在教她如何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如何在平凡的生活中发现诗意。
      整个下午,暖暖都在厨房里忙碌着,像一位即将举行重要仪式的祭司。灶台上文火慢炖着红烧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冰糖和酱油的包裹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浓郁的蒸汽将锅盖顶得哐当作响,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聚会鼓掌。新鲜的鲈鱼已经处理干净,雪白的鱼肉上整齐地塞着嫩黄的姜片和翠绿的葱段,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只等下锅清蒸的那一瞬间绽放鲜美。刚从山上挖来的春笋切成漂亮的滚刀块,浸泡在清水中,白嫩得像上好的羊脂玉,每一块都承载着春天的味道。
      她系着外婆留下的那条蓝花围裙,那褪色的布料上依然能辨认出当年精致的兰花图案,虽然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但针脚依然密实,那是外婆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她记得外婆说过,做围裙就像做人,表面要好看,但里子更要结实,这样才能经得起岁月的打磨。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在围裙上留下淡淡的痕迹,但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满足感。为这群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做饭,对她来说不是负担,而是一种关于家的重建仪式,也是对外婆教导的一种传承。外婆常说:"做饭的人,其实是在给别人煮温暖。"在这个原子化的时代,能够围坐在一起吃一顿饭,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的幸福,而她,想要成为那个为别人煮温暖的人。
      厨房外,每个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参与着这场无声的仪式。吴屿坐在露台上,指尖轻轻划过吉他琴弦,旋律悠扬而略带忧伤,像是在讲述一个于漂泊与归宿的远去故事。暖暖听不出那是什么曲子,但觉得那旋律像一条温柔的河流,流经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每个音符都在诉说着某种深藏已久的渴望——对家的渴望,对理解的渴望,对不再孤单的渴望。
      林小雨坐在长桌的一端,专心致志地画着速写。铅笔在素描纸上沙沙作响,她正在画天井里的那棵老枇杷树,笔触时而轻柔,时而有力,仿佛想把树梢的每一片叶子都记录下来。
      壁炉前,张逸凡和林知意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暖暖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受到他们对话中的热情。一个人的声音温润而富有逻辑,另一个的声音理性而充满数据感,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在这里碰撞,擦出思想的火花。林知意作为文化学者,总能从历史的角度给张逸凡的技术分析带来不同的思考维度。
      天井里,王大力蹲在地上仔细检查排水口的每一个细节,陈启明则像影子一样跟在师傅身边,随时递上需要的工具。两个人几乎不怎么说话,但每一个动作都配合得天衣无缝,那种默契是多年相处才能培养出来的。
      "吃饭啦——"当暖暖端着最后一道菜走出厨房时,整个老宅都被浓郁的饭菜香气包裹着,那香气像温暖的手臂,轻轻拥抱着每一个人。她的声音清脆如银铃,穿透了所有的交谈声和音乐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这是"归屿"的第一顿正式晚餐,也是七个原本互不相干的灵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聚。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能够这样围坐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那张长桌是用一整块百年老榆木打造而成的,沉重得需要四个人才能抬动。桌面光滑如镜,清晰地显示着树木的年轮,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地诉说着时光的故事。暖暖无聊时曾经数过,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零三圈——就像这栋老宅的年岁。
      此刻,这张承载着历史的桌子上摆满了暖暖亲手烹饪的菜肴。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堆得像小山,晶莹的肉汁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清蒸鲈鱼冒着袅袅热气,鲜嫩的肉质若隐若现;翠绿的春笋配上鲜红的枸杞,色彩搭配得恰到好处;还有一锅银耳莲子汤,甜而不腻,清热去火。每一道菜都凝聚着暖暖的心血,也承载着她对这群人的感激之情。
      七个人围坐在长桌旁,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位置。王大力理所当然地坐在主位,陈启明紧挨着师傅坐下;吴屿和林小雨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外面的夜色;张逸凡和林知意坐在壁炉旁,那里光线充足,方便他们继续刚才未完的讨论;暖暖则坐在面向厨房的位置,方便随时为大家添菜。
      暖暖从厨房拿来一瓶陈年黄酒,这是青溪古镇老字号酒坊的招牌产品,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像是把一个多世纪的阳光都酿进了酒里。她亲自为每个人斟满酒杯,酒香四溢,带着淡淡的甜香,那香气让人想起外婆酿的梅子酒。她记得外婆总是在梅子成熟的季节,精心挑选那种最饱满的果实,一层层地码在陶罐里,撒上冰糖,封存整整一个夏天。外婆说:"好酒就像好人,需要时间来证明。"每次开罐时,那浓郁的果香就会飘满整个院子,邻居们都会循着香味来讨要一小杯。外婆总是慷慨地分享,她说:"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才会更有味道。"想起儿时过年时全家围坐在一起,外婆端出那坛酿了一年的梅子酒,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种温馨的场面至今还在她心中温暖着。现在她也想要把这种温暖分享给眼前这些像家人一样的人。
      所有人都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期待和某种说不清的情感。暖暖深吸一口气,举起酒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大家。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归屿',更不谈明天的开业。这杯酒,我敬你们,也敬我们的相遇——在这个茫茫人海中,七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人能够围坐在这张百年老桌上,这本身就是一种缘分。"
      王大力第一个站起来,一口闷了。"暖暖妹子,你这话见外了。"
      其他人也跟着喝了。
      酒过三巡,话慢慢多起来。
      林小雨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吴屿身上,像是在研究什么有趣的生物。
      "吴屿,我发现你的歌总是很丧。"她直言不讳,"听完整个人都想哭,但又忍不住想继续听。"
      吴屿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真的那么丧吗?"
      "丧,但很有味道。"林小雨认真地点头,"像深秋的桂花,凋零了反而更香。"
      吴屿没说话,低头夹菜。
      "音乐本来就不该讲逻辑。"林知意突然加入对话,"它承载的是情绪的重量,不是什么可以量化的指标。"她作为文化学者,对艺术有着独特的理解。
      "但情绪也需要受众。"张逸凡推了推眼镜,理性地分析,"根据我的数据模型,吴屿的音乐风格在目标市场的接受度不会超过15%。从商业角度来说..."
      "商业角度?"林知意打断他,眉头紧锁,"艺术不是股票,不能只用涨跌来衡量。"她作为文化学者,对这种纯粹的商业考量感到不满。
      "为什么不能?"张逸凡不甘示弱,"人类的所有行为本质上都可以量化,包括所谓的艺术创作。"
      两个人眼看又要争论起来,暖暖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够了够了,"王大力哈哈大笑,豪爽地拍了拍桌子,"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些让人头疼的东西!来来来,喝汤!"
      陈启明一直没说话,闷头吃菜。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很久。
      暖暖看着他,突然问:"小陈,你女朋友呢?怎么没带她来?"
      陈启明停下筷子,低着头。"分了。"
      "啊?"暖暖愣住。
      "她说我没前途。"陈启明的声音很轻,"做木工挣不到钱。"
      桌上安静了一会儿。
      林小雨先开口:"那她不懂你。"
      陈启明抬起头,看着她,没说话。
      饭吃到一半,暖暖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力哥,"她说,"隔壁'水云间'的老板,今天又来找我了。"
      王大力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李明?"
      "嗯。"暖暖点头,"他说让我把'归屿'卖给他,出价挺高的。"
      "你答应了?"
      "没有。"暖暖摇头,"我不想卖。"
      王大力放下筷子,点了根烟。"李明这个人,不好惹。"
      "我知道。"暖暖说,"但我不想卖。"
      张逸凡推了推眼镜。"如果他用商业手段打压你呢?"
      暖暖沉默了一会儿。"那就打呗。"
      吴屿突然笑了。"打不过怎么办?"
      "那就输呗。"暖暖说,"反正我也没什么可输的了。"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笑着笑着,眼眶有点红。
      那顿饭吃了很久。
      后来王大力喝多了,趴在桌上打呼噜。陈启明扶他去客房休息。
      林知意和张逸凡还在争论,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各自回房间去了。
      林小雨帮暖暖收拾桌子。两个人把碗筷搬到厨房,用热水冲洗。水哗哗地响,很温暖。
      "暖暖,"林小雨突然说,"你怕吗?"
      "怕什么?"
      "怕失败。"
      暖暖洗碗的手停了一下。"怕。"她说,"但更怕不做。"
      林小雨点点头,没再说话。
      吴屿最后一个离开。
      他站在露台上,抱着吉他,看着河面。月光洒在水上,碎成一片一片的。
      暖暖走过去,递给他一杯茶。
      "谢谢。"吴屿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你为什么离开大厂?"暖暖突然问。
      吴屿愣了一下,笑了。"因为待不下去了。"
      "为什么?"
      "太吵了。"吴屿说,"每天开会,写报告,盯数据。我想写歌,但写不出来。"
      "那现在呢?"
      "现在..."吴屿想了想,"好一点。"
      他弹了一个和弦,声音在夜晚的空气里飘散。
      "这首歌叫什么?"暖暖问。
      "还没想好。"吴屿说,"但我想叫它'归屿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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