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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墟终局(下)
玄墟墟眼。
封印大阵散发着幽蓝死光,这片得天独厚的寒冰,是镇压魔君的绝佳牢笼。墟眼深处,幽蓝死光的核心,是一头被无数符文锁链贯穿躯干、死死钉在寒冰之上的黑龙。
龙躯早已被岁月与阵法侵蚀得千疮百孔,如同一段枯死的山峦。
察觉到有人靠近,那黑龙竟缓慢抬起了头颅。一双金色龙瞳,穿越重重寒冰的阻隔,与她四目相对。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滞。
那双竖金龙瞳,总给她……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或许是因为元泠素继任苍玄宗宗主之时曾来过这里,也是那时,她才得以窥见的玄墟秘辛——
千年前他师尊以耗尽修为身死为代价设下的玄墟大阵,原不止是镇压的法术,还有转化榨取灵炁的目的。也是苍玄宗在灵炁日益凋敝之下仍旧千年不衰、逐渐成为第一大宗门的原因。
苍玄宗这几百年荣光,竟是靠一座凶阵永无止境地榨取一头魔君的灵元所维系。
她双手虚抬,一枚莹白的寒玉从她识海缓缓析出——苍玄的镇宗之宝“衍灵宝玉”,只传宗主,蕴含历任宗主的部分灵识和修为。一旦融入识海后便与主人同修,既能从神魂汲取灵力,亦可在危急时反哺主人。
同时,也是这玄墟阵法的关键。
唯有宗主得此宝玉方能知晓真相,而知晓真相者,便已与这罪业绑缚,再无退路。
泠素接任宗主,便接过了这延续千年的罪业——以永无止境地折磨一个生灵为代价,维系宗门虚伪繁荣。
何等讽刺。
正道之下,竟是如此肮脏龌龊之实。可泠素连斥责的立场都无。宗门上下数千弟子,依此灵脉修行生存;人间百姓,仰仗苍玄弟子斩妖除魔。若封印破除,灵脉枯竭,苍玄宗顷刻间便将从云端跌落,届时,虎视眈眈的群狼与曾被镇压的妖魔,必反扑而来。
她调动衍灵宝玉蕴含的法力,逆转阵法。
“呃……”
心脉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咒毒与强行燃烧神魂的反噬正在加剧。她撑不了多久了,这玄墟墟眼本就是煞气最浓之地,寻常修士至此,就连神识都会被绞碎。更何况她还中了咒毒、强行燃烧神魂。
倏然之间,数道惨白的纸人如飞蛾般穿透浓重煞气,悄无声息地落在寒冰之上,结成一道玄奥阵势。纸人无风自动,齐齐指向她的方位。
下一瞬,玉清绝的身影便随着纸人燃尽的青烟显现。
他指间掐诀的动作尚未完全收起,溯空剑虽已出鞘,剑尖却微微低垂,并未直指她的要害,一剑更多是不得已的阻拦,而非杀招。
“元仙姝……”
玉清绝声音低沉犹豫,俊隽容颜在幽蓝死光与点点血痕映衬显得十分妖冶邪气,眼神如剑死死钉在元泠素单薄颤抖的身影上。
元泠素并未施舍他一个眼神,指尖法诀变幻更快,周身燃烧的神魂光焰愈发炽烈。他既追至此处,想必行深等长老已有不测。
苍玄最后的门人也已死伤殆尽。既然守护的一切都已成空,那么这肮脏的根基、虚伪的世道,同归于尽便是最好的结局。
“仙姝!”玉清绝看着她周身不断黯淡的神魂光焰,声音里透出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
“你可知解开封印意味着什么?千年前此獠堕魔,凶性滔天,是你师尊凌虚子燃尽毕生修为才将其封印……”
“正因如此——”元泠素骤然打断,“我师尊燃尽寿元,以为给苍玄修士换来无限灵源,却不过饮鸩止渴,千年虚伪繁荣招来覆灭大劫……苍玄弟子的血已然流尽了,如今毁了这祸因又何妨?”
“何至于此!”玉清绝语气陡然转急:“泠素!看在你我百年论剑、同道修行的情分上……住手!天衍道宗必全力周旋,我定能护你……”
“少来恶心我……”元泠素声音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然,“苍玄已灭,你我早已不死不休!”
“唳——!”
一声清越凛冽的凤鸣撕裂风暴,璀璨的冰蓝神光自元泠素体内奔涌而出,化作一头光华流转的冰凰法相,双翼舒展,拦在了两人之间。祭出法相是分神期修士打斗时惯用的强横斗法,威力强横,若他也如是祭出法相,强攻之下恐会加速她的湮灭,这绝非他本意。
然而那冰凰法相边缘的光晕不断波动、碎裂,显然维持得极为勉强。玉清绝左手掐诀如电,三道紫霄雷咒凭空显现,化作游龙缠上冰凰双翼,与此同时,他袖中飘出数张朱砂符纸,遇风即化作持剑纸人,剑阵如网,溯空剑随之轻吟,将暴走的冰凰法相牢牢禁锢在原地。
他只行缚灵之术,不伤之分毫。腾出空隙便立即往元泠素飞去,
却见她将分神期的修为毫无保留地燃烧起来。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鸣,原本黯淡的神魂光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极光,将剩余的生命全部压缩于一瞬!
衍灵宝玉在她掌心发出哀鸣,寸寸龟裂!
磅礴无匹的灵能混合着她最终的神魂本源,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冰蓝光柱,猛然冲向墟眼之中的封印巨阵!
泠素将最后一道印诀拍在衍灵宝玉上——那寒玉“咔嚓”一声,裂了一道深缝。她清晰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变得透明,皮下的骨骼与灵力光络正寸寸断裂、湮灭。
她始终没有放下双臂,收回维持冰凰法相的法力,转而引导着那足以毁天灭地的逆转之力,狠狠撞向囚禁着烛照的万千封印锁链!
“咔嚓——”
贯穿龙骨的锁链应声而断,浑浊的灵炁如潮水般涌散。
衍灵宝玉在此时彻底碎成齑粉,浩瀚的能量如星河倒卷,轰然灌入玄墟地底!整个昆仑山脉剧烈震颤,封印阵法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疯了!你真是疯了!”朱炎嘶哑的咆哮被淹没在阵法崩解的轰鸣中,他与其他几位宗主长老刚追至墟眼边缘,便目睹了那撼动天地的一幕,个个目眦欲裂。
“元泠素!你可知破碎封印,放出这毁天灭地的魔头,会有何等后果!”
元泠素在漫天冰晶中轻笑,“毁天灭地好啊,早该毁天灭地!既然谁都想争一争,那就谁也别想得到!”
封印在众人的惊惶注视下,彻底崩碎!
无尽的魔气如黑色潮汐般奔涌而出,瞬间吞没了元泠素。她本就力竭,身躯如折翼的残蝶般脱力下坠。最终化作漫天冰晶花瓣,在风暴中旋舞一圈,而后缓缓蒸发成透明的水汽。
玉清绝僵在原地,手中还紧握着溯空剑。脸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片茫然。他所有的算计、百年来的谋划,顷刻间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玄墟阵法坍塌,可怖的魔威如同实质的重压,轰然席卷天地,修为稍低的修士甚至无法在这威压下站稳,瞬间瘫软在地,肝胆俱裂!
那破碎的封印核心处,魔君沉寂千年的灵魄彻底归位,与那具开始复苏的庞大龙躯融合。贯穿其躯干的符文锁链寸寸崩碎,化为虚无。它庞大的身躯舒展着,束缚它千年的寒冰牢笼与断裂锁链,在触及龙鳞的瞬间便化为齑粉。
原本如同枯死山峦的龙躯,在无尽魔气的灌注下,发出低沉的、撼动心魄的嗡鸣,腐朽的鳞片剥落,新生的暗红龙鳞闪烁着不祥的光泽,如同地狱业火重燃。金色的竖瞳已化为两轮燃烧的、宛若无尽深渊的暗日。其中蕴藏积压千载的滔天怨恨,更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冷漠。
“魔……魔头出来了!”
“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原本还试图结阵、祭出法器的修士们,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斗志瞬间崩溃。什么宗门大义,什么玄墟秘宝,在生存的本能面前都不值一提!
人群如同炸开的蚁巢,哭喊着、推搡着,化作一道道仓皇的流光,只想尽快逃离这即将成为炼狱的昆仑之巅。一些修士甚至慌不择路,撞上了崩塌的山岩或是混乱的灵力气旋,当场毙命。
“诸位道友莫慌!合力结阵,未必不能……”
某个出窍期的修士还试图稳住阵脚。
那双深渊般的龙眸,淡漠地扫了过来。没有刻意施展任何法术。仅仅是一道目光。
“噗——”
那人便如遭重击,浑身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生死不知。
与他一同试图结阵的几位宗主长老,亦是齐齐闷哼,脸色煞白,修为稍弱者更是直接法宝碎裂,道基受损!绝对的碾压!
千年前需要凌虚子那般接近合体期的人物燃尽寿元才能封印的存在,岂是如今这些连分神期都寥寥无几的修士能够抗衡的?
黑龙庞大的身躯终于完全脱离了玄墟的束缚,盘旋于天穹之上。
刚才还叫嚣着“替天行道”、冲杀在最前面的修士,此刻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带来的麻木。他们为了争夺玄墟大阵汲取的灵炁,不惜联合起来,将苍玄宗山门化作焦土,手上沾满了苍玄弟子的鲜血。却换来如是结果,不少人将怒火迁到组织一切的玉清绝身上。
“玉清绝!都是你!!”一个浑身浴血、不知哪个宗门的修士猛地转过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抹僵立的白色身影,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利变形,“是你!是你信誓旦旦说苍玄气数已尽,是你许诺破阵后灵脉共享!是你把我们骗来这绝地!”
这一声嘶吼,如同点燃了引线。
“没错!若非你天衍道宗牵头,联合十宗,我们怎会行此灭门之事,又怎会招致如此业果!”
“为了你那点见不得人的私心,拉上整个修真界陪葬!你万死难赎其罪!”
可笑魔君在前,互相之间却还在争斗不休。
天地黯然。或许,这方天地的灵炁日渐凋敝,本就是大道对修行者的一种无声裁决。当求道之路被异化为对资源的无尽掠夺,当长生久视的宏愿被扭曲为苟延残喘的算计,当同道之义沦为你死我活的倾轧……
魔君破封,并非是浩劫之始……或许在更早的时候……
仰首视天,一声极轻的冷笑逸出玉清绝的唇瓣。今日已开了杀孽,索性再多杀几人毫无区别,他也懒得再维持什么道子的正派形象,漠然祭出紫色电蛇法相。
苍玄血浸仙阶冷,魂销骨朽道统残。莫问灵墟何处觅,千山雪覆旧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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