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妖怪开出租车

　　那是一个被月光浸透的夜晚。

　　城中村逼仄的天空被切割成无数浅紫色的画布，而月亮—那不再是人类眼中的银盘，而是一枚滴落的、流动的液态颜料。
　　在妖怪的眼中，这枚旋转的光晕，是我们妖怪渴望的灵气。

　　月光如瀑。无数裹挟着蜜糖清甜的光丝从九天簌簌坠落。我，这都市里最微不足道的水珠化生的小妖，正蜷缩在送水点破旧鱼缸的裂缝中，贪婪地吞咽着这突如其来的甘霖。每一缕光丝没入身体，那点微末的灵光就雀跃一分。

　　墙上年久的老霉斑，在灵丝的浸润下舒展成一片片墨绿色绒毯，它们散发出的生命波动，有无数个声音在窃窃私语，毫不留情嘲笑我的渺小与狼狈。我想恶毒咒骂，却连这点勇气都被他们看穿。
　　送水店的主人是一家五口。男主人嗓门洪亮，朋友极多。从清晨开门到深夜打烊，他的大嗓门和爽朗笑声就如店里的背景音，永不间断。光着膀子下臭棋的壮汉，牵着沙皮到处闲逛的老头，定5桶水就要还价5元的香水女士都是店门口的常客，愿意在店门口支起的小桌边坐一坐，聊上半天。于是，店里老旧的热水器仿佛永远沸腾，一次性纸杯消耗飞快，空气里永远混杂着廉价的烟味、汗味与那永远滚沸的水蒸气味道。

　　但我最爱那位总是带着淡淡水汽的女主人，和那个眼睛比灵石还要闪亮的小女孩，因为她们是我的同类。
　　小女孩能看见我——真正地“看见”。她不像人类那样对我视而不见，也不像其他大妖那样投来审视的目光。在她眼里，我是朋友，是藏在鱼缸里的秘密伙伴。她每天都会跑来，把胖乎乎的小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对我分享她看到的、那个我无法触及的世界：
　　“你看到了吗？爸爸的头顶，飘着一朵下雨的灰色云朵哦。是昨天那个臭烘烘的叔叔传染的。”
　　“妈妈昨天接我放学时，身上有好闻蛋糕味道。”
　　……
　　女主人知晓我的存在，擦拭鱼缸时，会不动声色地将一缕精纯的水系灵力渡入裂缝，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不再是将干水渍，而是被秘密紧紧包裹的、全天下最幸运的小妖。
　　阿宁总说我天赋异禀，能洞悉一切水系灵力的辉光。阿宁曾羡慕我这双眼睛。
　　可此刻，我宁愿是个瞎子。

　　我记得最清楚的，不是声音，是颜色。

　　随着一声“阿淼——”，小女孩那圈让我安心的湖蓝色光晕，第一个熄灭。像被人掐灭的灯，噗的一声，毫无征兆。像被随手掐灭的烛火，……

　　紧接着，空间开始扭曲。水缸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我难受地吸紧缸底。感受着外界传来的、令灵体几乎溃散的震动。一股吞噬色彩的“漆黑”如潮水漫来。

　　男主人被迫现出巨型章鱼的原形，用触手死死拉住即将崩塌的送水点。无数触手如巨缆般崩紧，试图从虚无手中抢回我们的家。而往日店铺的朋友们没有一丝犹豫，前赴后继中黯然熄灭。

　　巨猿捶打着胸膛，咆哮着化作一堵巨墙，下一秒便被黑暗拦腰斩断，棕色的光晕如山崩般溃散。

　　螃蟹挥舞着巨钳，甲壳上亮起赤红如血的光芒，决绝地冲向黑暗，试图剪开一道口子。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红光与巨钳一同碎裂，瞬间寂灭。

　　土蛇以身作索，缠绕住侵袭的黑暗，却在瞬间被绞紧、碾碎。黄光如被踩灭的烟蒂，黯然消散。

　　绝望如潮水，他们用生命换取的一瞬喘息，微薄得令人窒息。
　　我透过染上污秽的玻璃，目睹这场屠杀。
　　女主人倒在我的水缸外，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与我对视。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决绝。
　　在那片吞噬一切的漆黑触碰到她之前，她将毕生的灵力，连同她所有的温柔与守护，化作一道我此生见过最灼热、最疼痛的光，毫无保留刺入我的灵海。

　　“噗！”

　　男人掌心下的水渍猛地炸开，身形骤减，几欲消散在空气中。搜魂被强行中断了，水珠已承载不起这次粗暴搜魂。

　　他缓缓收回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张浮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额角还是渗出的细密汗珠，暴露了这次粗暴搜魂的对他也是消耗。

　　记忆中的信息碎片在他脑中飞速拼接：
　　送水店，一家五口，皆是妖怪。
　　满月之夜，遭遇不明“漆黑”袭击。
　　袭击者，能精准定位妖物，并能……吞噬灵韵？
　　女人将全部灵力渡给了阿淼。是为了保护它？还是为了……传递什么？

　　窗外，晨光已然大亮，将老旧的客厅照得一片通透。
　　男人沉默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再次落在那棵刚刚被他摧残过的樟树上，眼神锐利如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儿子忘记带走的英语课本，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小孩学校下午要家长过去布置教室，我老婆下午要上班。对，对…… 就这样说好了”

　　电话挂断，人影消失，片刻后他站在了邻市曾经的‘快乐水站’前。

　　用神识探测过去，已无任何灵力波动。只得无功而返，男人回到客厅。

　　“清剿……有故人的味道”男人自言自语。指决起，零星水珠重新汇聚，他渡过去精纯水能。重新开启了一次搜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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