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手国士

　　话音落下，车厢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中年男子眼神陡然锐利，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老者却轻轻抬手，制止了男子即将出口的质问，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叶天，带着几分探究，几分讶异。

　　“小伙子何出此言？”老者的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轻视的威仪。

　　叶天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踏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他迎上老者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和专业：“晚辈叶天，是省医科大学的学生。方才无意中观察到老先生的一些体征，心下有些担忧，故而冒昧一问。”

　　“体征？”老者微微挑眉，看了眼身旁的中年男子，后者紧绷的神色稍缓，但眼中的警惕未减分毫。

　　“是。”叶天点头，目光落在老者的手上，“比如，您指甲的颜色。”

　　老者下意识地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在车厢顶灯的照射下，他那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根部呈现出一种极淡的、近乎青紫的颜色，与甲床前端那缺乏血色的苍白形成了细微的对比。

　　“这叫甲床紫绀，”叶天解释道，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通常是血液中氧气不足的表现。健康人的指甲应该是淡粉红色，因为毛细血管丰富，血氧充足。但当心肺功能出现问题时，血液中的含氧量下降，就会呈现这种颜色，尤其在末端循环较差的指甲部位更为明显。”

　　中年男子闻言，眉头紧蹙，也低头仔细看向老者的手。他常年跟随在老者身边，竟从未注意过如此细微的变化。

　　老者沉默片刻，复又抬头看向叶天：“仅凭指甲颜色，就能断定我有疾在身？”

　　“不止于此。”叶天既然已经开口，便不再犹豫，“还有您的呼吸。”

　　“呼吸？”

　　“是。您方才闭目养神时，呼吸看似平稳，但每隔一段时间，约莫五六次正常呼吸后，会出现一次极其轻微的停顿，随后是一次几乎难以察觉的加深吸气。”叶天一边说，一边暗自佩服老者的定力，被一个陌生人如此直指健康问题，竟还能这般冷静。“这在医学上，可能与陈-施呼吸的一种不典型变异有关，常是心功能不全的早期信号之一。”

　　老者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天。

　　而那中年男子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叶天，语气冷硬：“你到底是什么人？谁让你来的？”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叶天坦然面对那审视的目光，“若论师承，我的导师是省医科大学的李昊轩教授。我随身带着学生证。”他说着，从背包侧袋取出证件，递了过去。

　　中年男子接过，仔细查验，照片、钢印、学校信息一一核对，确凿无疑。他将学生证递回给叶天，眼中的怀疑并未完全散去，但敌意稍减。“李昊轩教授…我听过这个名字，是位有名的心血管专家。”

　　“是。”叶天收好证件，心下稍安。导师的名望在某些时候，确实是一张无形的通行证。

　　老者此时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叶天…嗯，叶同学。你观察得很仔细。”他微微后靠，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不瞒你说，我此行南下，确有调养身体的打算。年岁大了，总有些小毛病。”

　　叶天心知这“小毛病”绝非老者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他注意到，在方才这番简短的对话中，老者的额角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的频率似乎也比之前稍稍急促了一点。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在无声地佐证着他的判断。

　　“老先生，”叶天斟酌着用词，态度恳切，“请恕晚辈直言，您所表现的这些体征，通常并非‘小毛病’的范畴。心肺乃人身之枢机，其功能不全，非同小可。尤其是在旅途劳顿、环境变化之时，更需格外留意。”

　　中年男子闻言，眼神一紧，不由得看向老者。老者却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阅尽世事的豁达，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医者仁心，叶同学有这份关切，韩某心领了。”老者，原来姓韩，微微颔首，“只是我的情况，有些复杂，非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也非是寻常手段可以轻易解决。”

　　叶天听出了老者话语中的婉拒与深意。他明白，像韩老这样气度不凡的人，其健康状况必然牵涉甚广，恐怕早有顶尖的医疗团队在负责，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确实人微言轻。

　　然而，医者的本能让他无法就此打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韩老，晚辈才疏学浅，本不该妄加评议。但根据我所学的知识，您目前的情况，可能需要避免劳累，保持情绪稳定，并密切监测血压、心率及血氧饱和度。若有任何胸闷、气短加重，或头晕、冷汗不止的情况，务必立即寻求医疗帮助。”

　　他说得很慢，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这不是炫耀学识，而是真切的担忧。

　　韩老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叶天年轻而认真的脸庞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的话，我记下了。”

　　这时，列车广播再次响起，提示南华市车站已到，请旅客做好下车准备。

　　中年男子——陈云，立刻起身，开始利落地收拾随身行李。

　　韩老在陈云的搀扶下也站起身来，他看向叶天，目光复杂，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叶同学，南华市不小，但或许…我们还会再见。”

　　说完，他在陈云的陪同下，随着人流向车门走去。

　　叶天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在车厢连接处，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这番冒昧的举动是对是错，是否起到了些许积极的作用，还是仅仅是一次无谓的惊扰。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因紧张而微微渗出的汗水。医学之路漫长而艰辛，书本上的知识如何在现实世界中转化为有效的帮助，如何取得患者的信任，如何把握干预的分寸…这一切，远比解一道复杂的病理题要困难得多。

　　列车彻底停稳，乘客们开始陆续下车。叶天也背起背包，随着人流向站台走去。

　　站台上人来人往，喧闹异常。他抬眼四望，已不见韩老和陈云的身影。他们就像两颗投入人海的石子，瞬间消失无踪。

　　然而，叶天知道，这次短暂的列车相遇，以及韩老身上那些不容忽视的“隐疾”征兆，已经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颗沉重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恐怕不会就此平息。

　　他深吸了一口南华市湿润的空气，抬头望向车站外高楼林立的城市轮廓。新的学习阶段即将开始，而这次列车上的经历，无疑为他未来的医途，平添了一分沉甸甸的牵挂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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