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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假面
一个周五的深夜,我起来喝水,发现书房灯还亮着。
王乐还坐在书桌前,背影僵硬得像一尊雕塑。屏幕上是他改了无数遍的论文文档,旁边打开的邮箱界面,赫然是导师几小时前刚回复的邮件。我悄悄走近几步,屏住呼吸,看到了其中几句冰冷刺眼的评语:
“……论证依旧停留在对海德格尔的表层诠释,缺乏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具有突破性的‘灵光’。王乐,你很勤奋,文献功底扎实,但哲学需要的是创造性的思辨,而非‘精致的平庸’。请重写。”
“精致的平庸”。
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最在意的地方。我看到王乐的肩膀猛地一颤,他几乎是粗暴地摘下金丝眼镜,用力按压着鼻梁,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泛白。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那是一种被彻底否定的茫然、耻辱,以及深入骨髓的自我怀疑。他长久建立起来的、以勤奋和逻辑为根基的自信,在这一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没有发现我。我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房间,心脏揪紧。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他眼底偶尔掠过的焦灼,以及那声叹息里更深层的东西。他不是不欣赏我的创作,他可能……是在羡慕,甚至嫉妒这种他无法拥有的、近乎本能的表达力。
而关于李飘的压力,我则是在一次四人聚餐时,更清晰地感受到的。
王乐带了李飘,还有李飘的母亲一起来。李母是一位气质雍容、谈吐不俗的古典文学教授,言谈间引经据典,不着痕迹地展示着家学渊源。话题很快从家常便饭转到李飘的创作上。
“飘飘这孩子,文笔是好的,灵性也有几分像她外公。”李母微笑着,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我们李家,三代书香,到了她这一代,总不能只满足于发表几篇随笔、在网络上博些虚名。需要的是能立得住的、有分量的、能传下去的作品。王乐,你是搞哲学的,思想有深度,要多帮帮她,把她往上提一提,不能总由着她的性子写些风花雪月。”
李飘坐在一旁,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却像被无形的丝线捆缚着。她低着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早已凉透的汤,全程很少说话,偶尔应和一声,声音也轻得像羽毛落地。她那身代表着家世与教养的旗袍,此刻不像装扮,更像一层束缚她的、华丽的枷锁。
餐后,她去洗手间,我无意中在走廊听到她压低声音在打电话,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和哀求:“……我知道,妈,我在努力了,真的在努力……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不会给家里丢人的……我知道外公的期望……”
我立刻退开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那份我曾暗暗羡慕的“书香门第”背景,对她而言,似乎是荣耀,更是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负担。
那时,我只看到了他们表面的优秀与从容,看到了王乐的睿智与李飘的才情。我却未曾深思,在这层完美的假面之下,涌动着如此汹涌的暗流——一个是渴望“创造”而不得,被贴上“平庸”标签的哲学才子;一个是被家族期望压得喘不过气,急需一件“有分量作品”证明自己的才女。而我的存在,我那不受拘束、自然生长的创作,在不经意间,成了照见他们困境的一面镜子,既让他们感到些许慰藉和温暖,也悄然加剧了他们内心的失衡。
命运的齿轮,已经在压力和期望的润滑下,开始朝着危险的方向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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