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湾重序

　　温予宁盯着手机屏幕上母亲的消息，“傅家晚宴”四个字硌得她心口发沉。

　　周三下午没课，温予宁抱着建筑史课本泡在图书馆地下书库，指尖划过《纽约现代建筑能耗报告》的铅字时，手机又震了震。是母亲发来的礼服链接，香槟色鱼尾裙，缀着碎钻，像把揉皱的月光。“宁宁，傅家太太特意交代，要穿得华丽些。”

　　得体……

　　温予宁把手机扣在桌面上，书页上“沃克大厦玻璃角度”的批注忽然跳出来，是她补完数据后，用傅言之那支钢笔写的。墨迹和他那天在画册上的字很像，冷硬，却带着点藏不住的锐利。

　　晚宴定在傅家位于上东区的庄园。温予宁到的时候，天刚黑，挂着明月，庭院里的水晶灯串缠在橄榄树上。她刚走进去，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傅太太温软的笑声：“言之这孩子，总算肯回来参加家宴了。”

　　下一秒，傅言之的声音撞进耳朵里，比研讨课上更淡：“临时有空而已。”

　　温予宁抬眼，正撞上他的视线。他换了身深灰西装，领带是暗纹丝绸。看见她，他的睫毛没动半分，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傅太太立刻走过来挽住温予宁的胳膊，语气亲昵得像认识了十年：“宁宁对吧？快坐，言之刚从书房出来，你们年轻人正好聊聊。”

　　“不用了。”温予宁刚想抽回手，傅言之忽然开口，“她是建筑系的，我刚在看傅氏新开发的芜港区建筑方案，或许她有兴趣。”

　　傅太太眼里立刻亮起光：“对对对！言之最近在跟进投资项目，正好让宁宁帮着看看！”

　　温予宁没法拒绝，只能跟着傅言之往二楼书房走。走廊铺着羊绒地毯，踩上去没半分声响，只有他的西装衣角擦过墙面，带起极轻的风。进了书房，傅言之径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把平板电脑递过来，屏幕上是芜港区的建筑效果图，玻璃幕墙沿着海岸线蜿蜒绵亘。

　　“这是傅氏下个月要投资的项目，”他指尖点在图纸上，“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温予宁盯着图纸看了半分钟，开口：“海岸线的潮汐差是3.2米，这个幕墙的底部高度只留了2.8米，台风季会被淹。还有，这里的观景台用了全玻璃结构，芜港的雾期长达四个月，透光率不够，而且——”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你没考虑当地原住民的文化建筑保护区，方案里的商业楼距离保护区只有50米，不符合市政规划。”

　　傅言之的指尖顿在屏幕上，浅色的眸子终于有了点波动：“你查了芜港的资料？”

　　“研讨课补数据的时候顺便看的，”温予宁把平板递回去，“傅氏的项目，不该犯这种基础错误。”

　　他没接，反而转身从书架上抽出本《芜港地域建筑构造》，翻到折角的一页：“潮汐差和保护区的问题，我已经让团队修改了。”书页上有他的批注，钢笔字凌厉，和画册上的一模一样，“你说的透光率，我用了纳米自清洁玻璃，雾期的透光损耗能控制在15%以内。”

　　温予宁愣住了，她没想到他早就注意到这些细节。书房里的香薰是雪松味，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淡得像没存在过，却让人无法忽略的压迫感。她刚想开口，傅言之忽然把钢笔从口袋里拿出来：“这支笔，你用得惯？”

　　是那天他递过来的万宝龙。温予宁摸了摸口袋，笔还在，冰凉的金属壳贴着她的腰：“还行。”

　　“笔水洇纸，下次别用它写重要的东西。”说完，傅言之看向窗外，庭院里的宾客已经开始往餐厅走，“下去吧，我妈该催了。”

　　晚宴的长桌铺着象牙白桌布，温予宁坐在傅言之旁边，傅家的长辈时不时看向他们，目光里带着探询和期待，傅言之始终没说话，只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吃到一半，傅家老爷子忽然开口：“言之，温家丫头是学建筑的，芜港项目让她跟着看看？年轻人多交流。”

　　傅言之的刀顿了顿，抬眼看向温予宁，他的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像有根线，轻轻缠在她的手腕上：“她愿意？”

　　温予宁想拒绝，可母亲的眼神从对面递过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软：“宁宁肯定愿意，对吧？”

　　“嗯。”她只能点头，指尖掐进桌布的褶皱里。

　　晚宴结束时，傅言之送温予宁出门。庄园门口的风有点凉，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递过来，：“晚上冷。”

　　温予宁没接，往后退了半步：“不用，我打车，很快就到。”

　　他没坚持，只是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明天上午九点，傅氏总部23楼会议室，芜港项目的修改方案讨论会。”

　　“我不是傅氏的员工。”

　　“我妈说，温家已经同意你以‘顾问’的身份参与。”他的声音很淡，却带着点不容反驳的笃定，“别迟到。”

　　车来的时候，温予宁坐进后座，透过车窗看他站在路灯下，身形被拉得很长，跟那天在哥大广场上一样。

　　第二天早上，温予宁站在傅氏总部楼下，仰头看着玻璃幕墙反射的天光。23楼的会议室里坐满了西装革履的人，傅言之坐在主位，指尖敲着平板电脑，看见她进来，抬了抬眼：“坐这里。”

　　是他旁边的空位。

　　讨论会从九点开到十二点，傅言之的思路清晰得可怕，从潮汐数据到玻璃材质，每一个细节都抠到极致。温予宁提出的“观景台增设雾天预警系统”被他采纳时，他抬眼看向她，浅色的眸子里终于有了点温度：“这个建议不错。”

　　散会时，团队的人陆续离开，只剩温予宁和傅言之留在会议室。他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个文件袋：“这是芜港原住民建筑的资料，你看看，或许能帮你完善观景台的设计。”

　　文件袋上有他的字迹，“温予宁 收”，温予宁接过文件袋，指尖碰到他的手——还是凉的，她心中猜测，打探中带一丝好奇：“傅家让你接近我，是为了温氏的建筑资源？”

　　傅言之的指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是。”

　　没半分掩饰。温予宁刚想转身，他忽然又说：“但芜港项目的建议，是我真心觉得不错。”

　　温予宁攥着文件袋，笑了笑：“谢谢夸奖。”

　　接下来的半个月，温予宁成了傅氏23楼的常客。她和傅言之每天一起看方案、查数据，有时会在会议室待到深夜。傅言之话还是很少，但会记得她不爱吃辣，点外卖时会特意备注；会在她犯困时，把自己的薄荷糖塞到她手心；会在她对着图纸皱眉时，递过来杯热牛奶，温度刚好，一种恰到好处的分寸。

　　夜幕降临，芜港的方案终于定稿。傅言之把最后一页PPT保存好，看了眼手表，表针指向8点，他率先打破沉默：“今晚的夜色很美……一起去看夜景？”

　　温予宁愣了愣，抬头，傅言之对上你错愕的眼神，眸光温和了许多，你收回目光，脸颊微微泛红，回答他“ 好……”

　　他们坐电梯到顶楼，傅氏总部的顶楼有个露天观景台，能看见整个曼哈顿的灯火。风有点大，傅言之把外套披在她肩上，这次她没拒绝，外套里的体温让她觉得很安稳。

　　“我是傅家的私生子，”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很轻，“我妈是傅家的佣人，生我的时候难产走了。老爷子觉得我碍眼，把我扔在国外，直到去年傅氏需要温氏的资源，才把我接回来。”

　　温予宁转头看他，他的表情显得很软，没了平时的冷硬。她明白，他的淡和冷，不过是表现在外面的壳，里面藏着的是没人看见的孤。

　　“我妈让我接近你，也是为了温家的人脉，”她轻声说，“我爸生意出了点问题，需要傅氏的资金。”

　　原来他们都是被家族推到台前的棋子，带着各自的目的靠近，却在棋盘中，不小心动了真心。

　　傅言之转头，浅色的眸子盯着她：“温予宁，要是没有家族的事，你会不会觉得我……还不错？”

　　风把他的话吹得有点散，却精准地落在温予宁的心上。她看着他的眼睛：“傅言之，你本来就不错。”

　　他眼神一愣，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他的指尖还是凉的，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暖：“那……项目结束后，我们去看海？芜港湾的海，听说雾散的时候，能看见鲸鱼。”

　　温予宁点头，原来如此，这场早就写好的剧本，好像偷偷偏离了轨迹——不是家族的交易，不是利益的交换，是两个孤独的人，在棋盘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枚棋。

　　两周后，芜港项目竞标成功。傅氏和温氏的合作发布会开在哥大的学术报告厅，温予宁和傅言之站在台上，接受记者的拍照。闪光灯亮得晃眼，傅言之侧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晚上七点，港口见，我们去芜港湾。”

　　温予宁转头看他，他的眼里有着清晰的笑意，温予宁眨眼，抿嘴一笑，“好呀～”

　　发布会结束，母亲拉着温予宁的手，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满意：“宁宁，傅家对你是真心的。”

　　温予宁嗯了声，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傅言之身上，他站在不远处，正和团队的人说话，察觉到她的视线，忽然抬眼，朝她比了个“等我”的口型。

　　温予宁也用也口型回复：“知道了”。

　　这场雾湾的重逢，不是家族的剧本，是她和他，写给自己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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