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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劝说
众人皆知,这是以婚事为枷锁,将沈家牢牢压在谢珩脚下。
沈家素来是勋贵武将之家,堂上皆是血性铁骨之人,可此刻,却无人敢言半句反抗。只因此时稍有差池,便是灭门之祸,真正的万劫不复。
如今沈家家主沈临与长子沈乔都被谢珩以谋反的罪名拘押在狱,此刻谢珩竟还派人来提亲,这分明是逼迫,实在是欺人太甚。
媒婆走后,沈知意走出厅堂。
“娘。”
“知意,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好些了?”杜妙容忙将她按到凳子上,又皱眉道,“怎地穿得这般少?”
“娘,我无碍,你方才为何不答应下来?”
“你都听见了?”
沈知意点了点头。
杜妙容面上维持的端庄倏然崩裂,咬牙道:“谢珩那个畜生,害得你爹和哥哥身陷狱中,如今竟还有脸来娶你?娘如何能答应!”
沈知意微觉头疼,她太过急切,竟忘了先打腹稿。此时沈家与谢珩几乎已是势同水火,她要思考片刻,才缓声开口:“娘,您不必忧虑。谢珩在这个时候上门求娶,于女儿而言,总归是还有几分真情实意。”
沈母闻言,反而心口更苦。谢珩与沈知意之间的暗流,瞒不过旁人。少年眼底的爱慕,早已藏不住。曾经她与沈乔都以为,谢珩会是女儿的良人,可如今……
沈知意目光平和,不疾不徐地开口:“只要他对我仍有一分情,我能让这分情变为十分,让谢珩为我沈家所用。”
杜妙容被沈知意语气中的笃定与自信安抚住了:“囡囡,那谢珩面上看着好相与,那都是伪装出来的,那日他上门带走你父兄的时候……”
“娘,”沈知意打断母亲,“任他手段如何狠辣,三步之内我一招便可取其性命,何有所惧?您听我的,先将府中的细软、田契铺面都整理出来,算在我的嫁妆里,若真有什么事,我们还有钱财傍身。”
杜妙容被她大胆狂妄的言语惊到了,“这些……你怎会想到?”
沈知意轻轻勾唇,又迅速收敛了神色,母亲还将自己当成那个小姑娘呢,“娘,女儿不是小孩子了。您只要相信,我能护住自己。”
灯火映在她清秀的面庞上,明明才及笄之年,眉目间却有着同龄女子不该有的冷静与笃定。
杜妙容心口骤然发酸,喉咙一紧,许久才轻声道:“知意,如若你真的不愿,母亲可以拼尽一切……”
沈知意心头一酸,上一世,母亲亦是如此劝说,她也曾动过逃走的念头,可谢珩却用她父兄威胁她留下,这也加重了两人之间的裂痕。
总之,这是一笔糊涂账。
她轻声安慰:“母亲,我绝不会抛下你们独自离开。倘若谢珩真敢对父兄动手,我绝不会放过他。”
杜妙容抬眼望着女儿,见她眉心紧蹙,神色间竟带着几分凌厉与决绝,一瞬间反倒被震住。
“好。”她伸手将女儿揽入怀中,低声道,“不愧是我与你爹的好女儿,只是……委屈了你。”
杜妙容随沈临征战多年,生死离合见惯,气度自非寻常妇人可比。她心疼女儿片刻,旋即也想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沈知意埋首在母亲怀中,唇角却悄然弯起,在无人察觉之处笑了,“娘,放心罢。”
能重遇谢珩,她求之不得。只是此事尚不能与母亲言明。她重生的秘密暂时不能告人。即便那人,是谢珩。
再说了几句,她便托辞要歇息。并非不愿多陪母亲,而是心绪翻涌,心神不宁。
“你才病愈,的确该好生休养。”杜妙容抚了抚她的鬓发,随即起身。
沈知意素来身体健朗,若非家中巨变,何至于寒邪入体?做母亲的,自是愈发心疼。
“娘,我送您。”沈知意起身。
“不必。”杜妙容摇头,对身侧婢女吩咐道:“你们两个好生照料小姐。”
“是。”迎春、迎花齐声应下。
沈知意只得重新落座。她其实并未真想相送,不过是前世多年养成的礼数一时脱口而出。
直到此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父母面前一向肆意惯了,从不讲究这些虚礼。往日她若真要送,只会大大咧咧挽着母亲的手,哪会一本正经地开口?
方才那一句“娘,我送您。”未免太过客气,几乎就要露了馅。
多年未见,竟连对母亲也生出几分生疏。
杜妙容回身时,正好看见女儿落座的身影,心口却忽地一酸。
她记得,这孩子素来无拘无束,嬉笑打闹时能在正厅扑进父兄怀里,撒娇耍赖;即便在她面前,也从未讲过什么规矩礼数。可如今,却忽然懂得客气了。
是不是这场婚事逼得她长大了?杜妙容心底微微泛酸。
女儿才及笄年岁,本该无忧无虑,如今却要在权势逼迫下学会收敛锋芒。
想到这里,她强忍泪意,背影却在摇曳的灯火中显得格外沉重。
迎春捧上茶水,沈知意掀开盖子,轻轻拨弄两下,便搁在几上。
天可怜见,竟让她得以重来一世,她几乎欣喜若狂,险些忘了形。
幸而方才之事敲醒了她,万幸这不过发生在自家院中。她暗暗告诫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谨慎行事。
眼下局势未明,沈家早已成了众人瞩目的棋子。有人冷眼旁观,只等见沈氏衰亡;有人揣摩圣心,暗自权衡;更多人隔岸观火,袖手旁观。
此时最稳之策,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自提亲之事传开,府中人心惶惶。可谁也未曾料到,一向只会执刀弄枪的沈知意,竟会在此时主动提起女红。
“娘。”她从门外快步而来,微微拢起衣摆,抬腿迈过门槛,举止爽利,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知意来了。”沈母见她神色轻快,心中也稍稍宽慰。
沈知意径直落座,语声沉静:“娘,女儿想学些针黹。”
杜妙容愕然,险些以为听错:“你……是自己要学的?”
自小到大,沈知意只爱骑射,连绣架都未曾碰过。她自己不愿,家里人也从未强求。
杜妙容曾笑言:“连个荷包都不会做,我看哪家郎君敢娶你。”
沈乔第一个护短:“谁敢嫌弃我妹妹!”
沈临亦在旁附和:“知意想嫁谁便嫁谁,我看谁敢说半个不字,先问过我的枪。”
杜妙容抱着幼女,面上嫌弃,眼中却满是宠溺:“你呀,就是被父兄宠坏了,是不是?”
往昔点滴,历历在目,杜妙容只觉得心头一酸。
“反正迟早是要嫁给谢珩,总要学会做些针线,面子上过得去,也好让他心甘情愿助我沈家。”
杜妙容想起沈知意说过要让谢珩一份爱意变十分,感叹女儿竟是个情场高手,男人最是要哄的,她点了点头:“交给娘就好。”
午后,杜妙容果然请来了一位师傅,是京城最有名的成衣铺“云锦阁”的掌事绣娘,苏盈。
绣架在花厅中支开,各色丝线铺陈开来,流光溢彩,宛若云霞。沈知意安然落座,从苏绣娘手中接过那枚细如毫芒的银针。
然而,这双能挽强弓撼千军的手,此刻却被一枚细针难住。
她能于百步外一箭穿杨,眼下竟觉得将丝线穿过针眼都无比艰难。那双漂亮的杏眼低垂,眸中却只有烦躁。最终,还是苏盈默默接过,指尖一捻一送,利落地为她穿好了线。
待到真正落针时,更是心烦,在绣娘手中灵巧的针线,在她手中转得晦涩无比。还没绣上几针,她指尖微一用力,针尖便刺破指腹。一滴殷红的血珠倏地沁出,无声地洇在洁白的素绢上,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
“小姐!”婢女们惊呼着欲上前。
“无妨。”她随意将血迹擦去,神色不改,“小伤罢了。”
这对昔日的镇国大将军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可她现如今却只是沈家娇养的闺女。
迎春瞧着那细白指尖上格外刺目的红点,声音都急得变了调:“小姐哎!这……这能不疼吗?”
迎花也凑上前,捧起她的手细细吹着风,心疼地嘟囔:“不过是个女红,不学也罢!那谢大人……难道就值得您为他受这份罪?”
沈知意恍若未闻,全部心神仍凝在指尖。她自幼习君子六艺,策论弓马皆不逊于兄长,何曾想过会被这方寸之间的针线难住。
她终于放下绣布,抬眼望向一直静立一旁的苏绣娘,目光清正:“苏师傅,莫非是我天生愚钝,与此道无缘?”
苏绣娘微笑着摇首:“小姐指节有力,心志坚韧,是天资极高之人。只是心中牵挂太多,思绪不宁。刺绣乃修身养性之功,须得心静,线才能顺,针才能稳。”
沈知意垂眸,看着绢上那点属于自己的血迹,若有所思。片刻,她颔首起身:“师傅说的是。今日便到此吧,明日再练。”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上一世的记忆。
谢珩来提亲后,她怒火攻心,策马提枪直闯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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