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股】毒蛇

作者:飘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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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学


      江归舟禁闭双目,感觉到自己小小的身躯正站在狭小的耳房中,身周是母亲颤抖的怀抱,旁边是脸色煞白但仍强做镇定的姐姐。
      他听见有人在耳边呢喃:“寒儿不怕……”
      声音极轻,似乎还有些微发抖,一触即逝。
      是母亲吗?
      母亲好像还说了什么,没有听清,因为江归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耳房之外。
      穿过耳房虚掩的木门和门口守卫的官兵,他听见嘈杂的叱喝、杂乱的脚步,听见兵器铮铮声,听见父兄与官兵首领对峙的断续言语……
      他感受到自己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耳边唤他。是母亲吗?为什么听不清楚……
      愤怒变成了焦躁,江归舟无意识地皱起眉头,一股猛烈的抽离感后,他猛地坐直身子,看着眼下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晃神片刻才想起来今夕何夕。
      这里是太学,梦中那情景已过去十二年了……但或许是为了提醒自己铭记刻骨深仇,那些昏暗的画面从未淡去过,反而一遍又一遍在梦里重现,将他一遍又一遍拉回深渊。
      “季青?没事吧?”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在他面前晃晃,江归舟转头迎上同窗好友楚未担忧的目光。
      季青是他的表字。
      是了,方才梦里是好友的声音在唤他。
      “我没事,就是有些困倦。”江归舟抬手边揉太阳穴边笑道。
      楚未从腰间抽出折扇,轻摇着扇面打趣道:“你昨晚挑灯到半夜,鬼都睡了你灯还没灭,能不困倦吗?”
      江归舟无奈:“以后不会了。”
      楚未收拢折扇在他鼻尖轻敲:“再有下次,我就趁你不在把你的所有灯油灯芯都藏起来。”
      江归舟捂着鼻子躲,但不等他打趣回去,便见授课学官走进教室,只好收了玩闹的心认真起来。
      楚未却扔捻着扇子笑,直到学官看过来才不紧不慢的收起。
      学官出题、学生作文,他们已是可以入朝为官的年纪,在这高官子弟云集的太学,不少人背后已有家族的安排,因此作文题目也已从前几年的四书五经慢慢转变为针砭时弊,每一字每一句都需反复斟酌方敢落笔。
      一篇文作完,送上去给学官评阅。学官看着楚未的潇洒字迹摇头:“华而不实。”
      此评对于这篇文笔有余然内容空泛的文章而言可谓精准,楚未弯着一双桃花眼,含笑倾听学官对着他的大作边改边讲,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然而学官一见他那神情就知道他没听进去。
      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学官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罢了。就算楚未这般肚中空空做个草包,他背后的安阳侯府也能保他荣华富贵一生,随他去吧。
      到了江归舟,学官仔仔细细看完了他的文章,先是大加赞赏,而后才道:“季青此文好则好矣,只是评议时政有些过于锋利了,虽然这并非缺点,但若有心人从中断章取义一二不妥处,难免会为你带来麻烦,之后作文还是要学会委婉些。”
      学官欣赏江归舟这种布衣出身却聪慧刻苦的学生,此言当然是满腔好意。江归舟也恭恭敬敬听从教导,让学官更加喜爱他了。
      又将这文章从头看过,学官满意地让江归舟回去,文章却留在自己手上没有还给学生。
      此时已然夕阳西下,文章给学官评阅后无事便可走了。江归舟收拾东西出门时却不巧迎面遇上谢子苓,对方往他眼下淡青一扫,撇嘴道:“昨晚偷鸡摸狗去了?”
      要说这太学里虽然大多数人非富即贵,但毕竟都是家教良好的公子,不愿落人口舌,因此没人会明面上轻视平民出身的江归舟,不论心里如何,见了面都是客客气气的。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谢子苓。
      此人的出身哪怕放在太学也相当尊贵,那是当朝镇北王的幼子,从小被太妃、王妃娇宠长大,养成一副乖张毒舌的臭脾气,张嘴闭嘴得罪人,但大家畏其家世,又敬其父兄在北疆领兵御敌,只得都让他三分,不与其争辩。也是幸好他只是脾气差了点,除此之外没什么太过分的缺点,大家也都还能相安无事。
      此时谢子苓便这般面色不虞的看他,嘴里吐出的也确实不像象牙。但江归舟与他同窗多年,对方一直看他不顺眼,他早已习惯,因此一笑置之便要走。
      然而擦肩而过时,对方却往他手里丢了个东西。江归舟低头一看,见是一个做工精美的小香袋,正散发出缕缕幽香,香气不重却让人感到心神安定,正是上好的安神香。
      江归舟微微诧异,抬头微笑道:“多谢。”
      谢子苓哼道:“旧东西,我正好不想要了,顺手给你而已,别想太多。”说罢转身就走。
      江归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不解。
      他记得谢子苓是很早就作完文章离开了的,出门遇见时还以为对方是落了东西回来拿,然而人家连门都没进直接就走了,那特地回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就专门送他个香袋吧?
      再看看手里的东西,分明新的不能再新了,还说什么“旧东西”……谢子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铺张浪费了。
      想不通,谢子苓这人本来也不是正常逻辑能理解的。
      江归舟索性不再想,收起香袋看向不远处的楚未。
      楚未先他一步完篇离开,此时特意折回是为了找江归舟。目睹江谢二人从遇见到分开全程的他此时眉间微蹙,修长手指下意识捏紧了收拢的折扇,直把那玉竹扇骨捏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响声才后知后觉地放开。
      见江归舟向自己走来,楚未放松眉宇笑着看向对方,眼神却不掩担忧:“谢玉宣找你麻烦?”
      玉宣是谢子苓的表字。
      江归舟摇头:“没有。”
      楚未露出自责的神情:“他是看不起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草包,才会迁怒你。”
      “无事。”江归舟道,“你又不是真的草包。”
      楚未当然不是草包,一个能把满腹才华收敛得恰到好处,以至于骗过世上所有人的聪明人,又怎会真是个百无一用的纨绔。
      江归舟毫不怀疑,如今因为楚未的伪装而看轻他的所有人,都要在将来为这副面具下被忽视的野心和筹谋忌惮不已。
      楚未笑道:“我不介意他们鄙夷我,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被轻看。”
      “无所谓,会不会被轻看并不是因为身边有什么人。”江归舟和楚未并肩漫行于太学的小径,状若无意地向僻静的角落而去,路上遇见不少熟悉的同窗,具是简单打个招呼就分开,谁也没有停下来闲聊的心。
      直到走到一片偏僻幽静的竹林,江归舟仔细探查,确信没有旁人在,才压低声音开口。
      “照寻。”他唤的是对方表字,“你打听到了?”
      楚未点点头:“太子的人今天下午又来了,带走的都是你的文章。”
      江归舟笑了。
      他能看穿楚未的伪装、和楚未成为挚友,正是因为他与楚未是一路人。
      楚未掩住锋芒、藏锋守拙欺瞒世间,而江归舟则是故意将锋芒露给特定的人看,赌对方能因此上钩。
      “想必此次是十拿九稳了。”楚未笑道,“恭喜。”
      江归舟道:“若真能成事,我怎么谢你才好?”
      私下打听太子喜好可是个不小的罪名,楚未冒险帮了他这个大忙,简直算是江归舟的恩人了。
      楚未却摇摇头道:“我帮你本来也是有私心的,你如果真能得太子青眼,本身也是在帮我的忙。”
      言下之意,楚未是要他以后在朝堂上慢慢还这个人情债了。
      江归舟点头,二人离开小竹林。
      回到正道没多久便远远看见有学子与他们相向而来,楚未打开扇子虚虚掩住口鼻,方才独处时的精明与自信皆是消失不见,眼中的风流与慵懒间还夹杂着烟花柳巷混出的一丝媚意,做足了纨绔浪荡子的姿态。
      “今晚醉月楼花魁献舞,我向学官告了假去凑个热闹,季青有什么想要的?我明日给你带回来。”
      这句话声量不轻不重,刚刚好能让走到他们不远处的学子全部听清。
      在学风端正的太学里光明正大说这种话堪称惊世骇俗,感受到那学生惊诧的目光,江归舟稳稳端住端方君子的架子,面色平淡、目不斜视地回道:“我正好有几部书想买,照寻若是有空,可否替我去书摊看看?”
      楚未问道:“什么书?”
      江归舟说了几位当朝大家新出的文集。
      “就这些?”
      “嗯。”
      楚未懒洋洋道:“无趣。”
      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学生还在回头看他们,显然是不解为什么这样完全相反的两个人能成为好友。
      想必要不了多久,楚未新的纨绔行径又要在太学传开了吧。
      当天晚上,江归舟独自一人在斋舍中运笔行文。
      太学原则上要求所有学子都住在斋舍,但原则对于权贵总是能网开一面,比如江归舟的两位舍友楚未和谢子苓,一个动不动告假去浪迹花楼,一个更是以体弱为由日日回府,几乎没在斋舍住过一夜。
      但这对于江归舟而言不是坏事,毕竟他有太多秘密不能为人所知。
      笔下的文章所写是对取士制度变革一些看法,笔锋犀利,毫不避讳。江归舟自己清楚得很,这样的文风绝不是自然形成的。
      大燕太学一开始就是为官员子弟开设,平民百姓的孩子若想入学,不仅要得到地方官的举荐,还有层层考核拦着,能像他一样成功进入这间最高学府学习的凤毛麟角。
      而对于江归舟来说,太学是一个很好的踏板。
      只要能得到太学祭酒的举荐,他就可以跳过乡试、省试,直接参加殿试,授官也比寻常科举来得高。而且在太学读书可以在权贵公子中至少混个脸熟,对将来仕途百利无害。
      他没想到的是,这太学带给他的惊喜还不止于此。
      去年春天,他和楚未意外发现当朝太子每月都会派人来太学秘密取走优秀学子的文章。楚未早已不声不响地打通了太学在这方面的人脉,当即便多方试探打听出了太子的喜好。江归舟苦练一年,终于是让太子在万千文章中注意到了他。
      他入仕的目的本就特殊,若能让他直接接近太子,是比其他途径都来的好的。
      策论文章落下最后一字,江归舟搁笔。
      此时夜深人静,摇曳灯光中,江归舟再忆起十几年前的惨剧……
      那时他还是年仅七岁的武平侯幼子。武平侯是武将世家,从他祖父到他的哥哥们,无一不是为大燕开疆拓土的良将。而劳苦功高换来的却是君主的猜疑,最终强行安上一项罪名便满门抄斩,父母兄姐无一幸免,只有他因为年幼逃过死劫,但依然被没入奴籍,等待发卖。
      被锁在武平侯府的狭小下房里等待命运时他已暗下决心,既然皇帝留他一条命,那他就定赌上这条命,让大燕皇室血债血偿。
      窗户一声轻响换回他的神思。
      江归舟起身开了窗户,一身夜行衣的高大男子翻窗而入,落地无声。
      江归舟不意外对方能轻易进到太学内部的斋舍来,只是轻声问道:“都还好吗?”
      段溢之将他细细打量一番,道:“都挺好的,爹娘和其他的……都很好。”
      这个“其他的”指什么,二人心照不宣。
      江归舟点点头,伸手拥抱对方:“溢哥。”
      段溢之双臂环在他腰上量了量,确定道:“你瘦了。”
      江归舟轻笑出声。
      十二年前被锁在下房里等待发卖时,是一对游侠夫妇迷晕满府官兵,踹开房门将他救走。
      江归舟的父亲曾救过夫妇俩性命,武平侯府出事时二人正在西域游历,听到消息赶来时已经无法挽回,只能救出恩人唯一的遗孤,让他改名换姓、养育成人。
      这些年虽然夫妇俩一直为没能救下江归舟的家人而愧疚,但江归舟已经很感激他们。
      段溢之是这对游侠的孩子。
      江归舟起身拍了拍对方宽厚的肩膀,道:“快走吧,替我和段叔林姨问好。”
      段溢之递给他一包东西:“照顾好自己。”
      男子再次翻过窗沿,瞬息消失在夜幕中。
      江归舟打开那个小包袱一看,是一小包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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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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