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隐

　　沈未晞一夜浅眠，次日醒来时，窗外已是大亮。

　　知书端着水盆进来，笑着道：“小姐醒了？二公子一早就来了，在院子里等了半晌，说要是您醒了，务必去趟他的院子。”

　　沈未晞揉着额角起身：“二哥可有说是什么事？”

　　“二公子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呢。”

　　梳洗完毕，沈未晞来到沈砚的院子。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的木屑，沈砚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小巧的机括摆弄。

　　“二哥这是又捣鼓什么新鲜玩意儿？”沈未晞提起裙摆，小心地绕过地上的工具。

　　沈砚抬头，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物件：“瞧见没？西洋来的自鸣钟，被我拆了重新组了一遍，现在能报时还能奏乐。”

　　沈未晞失笑：“好好的钟，偏被你拆了又装，若是让爹爹知道你又浪费银钱买这些...”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沈砚站起身，拍拍衣袍上的木屑，“这可是正经学问。再说了，这钟不是买的，是三殿下府上送来的。”

　　沈未晞一怔：“萧衍送的？”

　　“可不是。”沈砚指向屋内桌上一堆物件，“不止这个，还有好些稀罕玩意儿，说是感谢我前些日子帮他鉴定了两幅古画。”

　　沈未晞走近桌前，见上面摆着几件精致的西洋器械，还有一方上好的徽墨，一块罕见的鸡血石印章料——都是沈砚平日最喜欢琢磨的东西。

　　“三殿下真是有心了。”她轻声道。

　　沈砚嘿嘿一笑，凑近低声道：“要我说，三殿下这人确实不错。位份尊贵却从不摆架子，对你又上心，连带着对我们这两个哥哥也客气周到。”

　　沈未晞瞥他一眼：“收了人家东西，嘴就甜了？”

　　“这叫什么话！”沈砚故作不悦，“你二哥是这么容易被收买的吗？我是真觉得他人品贵重。你瞧，他知道大哥喜欢兵法，前几日特意寻了本失传已久的《卫公兵法》残卷赠他；知道我喜好这些机巧之物，就各处搜罗来送我。这份用心，寻常人哪比得上？”

　　沈未晞垂眸不语。萧衍确实总是如此周到，记得每个人的喜好，送礼也总是恰到好处，既显重视，又不至于过分贵重让人为难。

　　“说起来，”沈砚忽然压低声音，“前几日我在茶楼，听见有人议论三殿下，说他在吏部观政这些时日，处事公正，待下宽和，很得人心呢。”

　　“议论皇子，你也敢听？”沈未晞嗔道。

　　“这不是偶然听见的嘛。”沈砚笑笑，“要我说，几位皇子里，就数三殿下最得人心。大殿下急躁，二殿□□弱，四殿下年纪尚小。若是将来...”

　　“二哥！”沈未晞打断他，“这些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沈砚讪讪住口，转而道：“好好好，不说了。来，看看这个钟，我改得如何？”

　　——

　　三日后，宫中设宴。

　　沈未晞随着母亲和两位兄长入宫时，敏妃的长春宫内已是宾客盈门。

　　萧衍早早等在宫门前，见他们到来，立即迎上前来。他今日穿着皇子常服，举止得体地向沈夫人问安，又与沈屹、沈砚寒暄几句，这才转向沈未晞。

　　“未晞妹妹今日这身衣裳很衬你。”他声音温和，目光真诚却不逾矩。

　　沈未晞今日穿的正是萧衍上月赠的那匹月华锦制成的衣裙，闻言微微颔首：“多谢殿下夸赞。”

　　入席后，沈未晞被安排在敏妃近旁的位置。敏妃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笑着对沈夫人道：“瞧瞧这丫头，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衍儿前些日子得了一对上好的翡翠镯子，第一时间就想着未晞戴着一定好看，非要我今日亲自给她。”

　　说着，敏妃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取出镯子亲自为沈未晞戴上。翠色欲滴的镯子衬得她手腕愈发白皙。

　　席间众命妇见状，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谁不知道敏妃这是当着众人的面，表明对沈家姑娘的看重。

　　沈未晞谢恩，余光瞥见萧衍正与沈屹交谈。他侧耳倾听沈屹说话，神态专注，不时点头，全然没有皇子的架子。

　　酒过三巡，四皇子萧睿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三哥，我敬你一杯！听说你前日在吏部驳回了安国公家公子的请托，真是好胆识！那安国公世子平日里横行霸道的，也就你敢不给面子。”

　　萧衍微微蹙眉，扶住有些醉意的四皇子，温声道：“四弟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歇息。”

　　“我没醉！”四皇子提高声音，“三哥你就是太谨慎！依我说，就该让所有人都知道，安国公世子那个草包，不配得那个缺！”

　　萧衍面色不变，招手唤来内侍：“四殿下醉了，送他回去。”又对席上众人歉然道：“四弟年少，酒后失言，还望诸位海涵。”

　　安国公夫人也在席上，闻言脸色稍霁，看向萧衍的目光反而添了几分感激。

　　沈未晞静静看着这一幕，不得不承认萧衍处事确实滴水不漏。

　　宴席过半，沈未晞觉得有些气闷，便悄悄离席到殿外透口气。长春宫后的花园里种满了茉莉，初夏夜晚香气袭人。

　　她站在花架下，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两个宫女低语：

　　“...三殿下真是仁厚，前儿我失手打碎了御赐的砚台，吓得半死，谁知三殿下不但没责罚，反而问我可伤了手。”

　　“是啊，上次我娘病重，我想告假回家探望，管事嬷嬷不准，还是三殿下路过听见，特准了我三日假呢...”

　　脚步声近，两个宫女转过假山，看见沈未晞，慌忙噤声行礼。

　　沈未晞摆手让她们退下，心中那点疑虑渐渐消散。一个能体恤下人的主子，品性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回到席间，萧衍正与沈屹谈论边关布防。他见解独到，连一向严谨的沈屹也频频点头。

　　“三殿下深谋远虑，沈屹佩服。”
　　“沈将军过誉了，不过是纸上谈兵，不及将军实战经验。”

　　沈未晞望着萧衍俊逸的侧脸，想起七年前那个为她跳入冰湖的少年。那时湖水刺骨，他冻得嘴唇发紫，却还笑着安慰吓哭的她：“别怕，没事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伪君子？

　　宴席结束时，萧衍亲自送他们出宫。临上马车前，他轻声对沈未晞道：“下月初八，西山枫叶正好，我备了车驾，接你去赏叶可好？”

　　他的眼神在宫灯映照下格外温柔，沈未晞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马车驶离宫门，沈屹忽然开口：“三殿下今日在席间，向兵部举荐了张老将军的侄子。”

　　沈砚不解：“这不是举贤不避亲吗？张老将军那个侄儿确实有真才实学。”

　　“有才是有才，但张老将军一向与大殿下走得近。”沈屹语气平静，“三殿下这一举，既得了张老将军的人情，又显了他公私分明。”

　　沈未晞蹙眉：“大哥觉得不妥？”

　　沈屹摇头：“不必多想，三殿下处事周全是好事。”

　　车窗外，月光洒在青石路上，明明暗暗，如同沈未晞此刻的心绪。

　　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清醒。或许大哥说得对，萧衍处事周全是好事——至少对未来的储君而言，这是必不可少的品质。

　　只是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昨日那局棋。大哥那一拂，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

　　而萧衍对她，对沈家，又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算计？

　　马车在寂静的夜里前行，沈未晞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有些问题，想得太明白，反倒无益。

　　毕竟这桩婚事，从来就不只是她与萧衍两人之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