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假象

　　夜里风急雨骤，正是倒春寒的时候。
　　山林里雨珠打在宽大的叶面上，一旦踏过，土壤和久滞的枯叶会粘在鞋底和鞋面上。
　　“呼…呼…”少年在林子里奔跑，脚下越来越重，而高耸的树木遮蔽了天上投下的微弱光芒，地上的杂草和荆棘阻碍了他的脚步，夜里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身形，而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停下转头向另一边跑去，天地间似乎化为一片死寂，只留下他逐渐变远的喘息声。
　　视线像游魂般缠绕上去，低矮的山洞被繁盛的草木遮盖着…这是哪…
　　山洞旁站着一个黑影向他招手，少年毫不犹豫上前，两人在洞前交谈几句，时间突然加速了，天旋地转。
　　漆黑的甬道尽头是一间石室。少年举着火折子，漆黑的影子拉得很长，另一个人的脸孔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他在石室里点燃石壁上的火把，终于亮堂了些。他们开始休整，搜索整个石室。
　　“…箱子…灰尘好多…你看…我先擦一下…”，那个人背着光蹲在地上，还是看不清脸，连话也听不太清。
　　凑近点吧，这样总能看清听清了吧。
　　一道视线似乎投来了，脚步声近了，“我看看…这是…啊…是这样”。
　　“这是什么？”，这句话终于听清了。
　　“只是…只是…勉强看懂”
　　为什么又听不清了，焦躁蔓延开来，他进前一步尽力探下身想看清这上面写着什么，那字却是模糊的。
　　头再低一点，这总该看清了吧。
　　可为什么眼睛离的这么近还是看不清？
　　仿佛是某种潜意识里的感觉，视线向右拧了过去。
　　两只眼珠的脸就贴在不足一指的地方，黑白分明，带着无机质的冷和停滞感，慢慢从过分圆的眼眶里渗出血来，趟过布满裂纹同样淌着血的脸。
　　“你不是看得懂吗！！！”，凄厉的声音好像从颅内响起，尾音上扬，带着滔天的怨憎。

　　杜含碧猛地从梦中清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鬓角和背后已经湿透了，他盯着被子上的花纹，攥紧了袖口。
　　不是这样的，他告诉自己，抬手挥开了原本紧闭的窗，于是风声，雨打树叶声和雨水都随着风灌了进来，室内的僵持被打破了。
　　杜含碧下床，给灯加上了一层罩子，火苗就停止了摇摆，安稳地立在床边，倒是有了几分朦胧柔和的味道。但他却睡不着了，绕过屏风毫不犹豫走到远离光芒的地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下肚。
　　那双眼睛还是残留在他的脑海里，让杜含碧有种被凝视的错觉。
　　他举起茶杯才发现已经空了，低头去拿茶壶。
　　“什么人！”，杜含碧低喝出声，一道气劲击倒屏风。
　　屏风向后倒去，撩动了后面半卷的珠帘，先是漆黑的发，再是眉、一双多情缱绻的眼…慢慢在屏风的倒塌中展现了全貌，还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纨绔少年。
　　“含碧，见到我你不开心吗？”
　　杜含碧皱了皱眉，“我并不认识小友，何故扰人清眠”？
　　“怎么能这么说呢，他们可都说你砍了我的头吓退了杀手呢，你不是只拿走了那枚玉佩吗？”，那少年撩开珠帘，绕过屏风踱步过来，“谁来在乎在乎我的名声啊”。
　　杜含碧知道他是谁了，可知道他是谁确是比不知道他是谁还要难以置信，那天庄子里他确信没有第二个人，他早在正道来之前就带走了谢嶷证明身份的玉佩，最后也是由他埋葬了谢嶷，不过薄坟而已，连墓碑都没有。
　　至于用人头吓退吓退杀手，更是无稽之谈，大概是他们发现那些邪道高手都死了，于是再也不敢来打搅。
　　“你怎么证明”，杜含碧问道。
　　“你，阮姑娘？应该是境安三年，杜公子，那年你不风光吗？”，少年微微笑了笑，与谢嶷完全不同，可以称的上天真清澈。
　　他完全相信了，可杜含碧不敢细想，谢嶷不是死了吗?他的血飞溅到他脸上，脖子上的豁口连血都流干了，脸是失血的白。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又被那双眼珠死死盯住，杜含碧甚至想夺门而出，赶回定城掘开谢嶷的坟，看看里面躺着的是不是谢嶷。
　　不过他到底是不是谢嶷这不重要了，谢嶷和这个少年的面容可以说毫无相似之处，明眼人都不会觉得他们有血缘关系，无论如何，谢嶷已经死在了他杜含碧的手下，这一点江湖皆知。重要的是，他可能知道当年的事，杜含碧可以名义上把他当成另一个“谢嶷”。
　　可如果他真的是谢嶷，他是怎么活过来的呢？借尸还魂？死而复生？精怪还是邪魔或是…神明？
　　“好，谢嶷”，杜含碧缓缓沉下一口气，“你为什么会活回来？你回来了，为什么要来找我”？
　　“你似乎并不高兴我回来了，真是令人难过啊”，谢嶷顿了顿，带上一种诡秘的笑意，“首先，我没有死，其次，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它很重要”。
　　“至于为什么是你？我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我觉得我的记忆和你有关”。
　　杜含碧细细思索了他的话，除了验证了他的猜想，其他可以说都是废话，。但如果说他见过境安三年的自己，除了那几天，其实都没什么用，那天他还是太急躁了，甚至可以说如果他没见到那个过程，就算那几天见过他，对自己也没有帮助。
　　当然如果他的记忆有用、恢复了、愿意全盘告诉杜含碧，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叫你谢嶷太明显了”，杜含碧看了看谢嶷，他揣着手正在打量屋内的装潢，显然对这间天字号客房比较满意。
　　“叫我程墟吧”，谢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你叫人上来，我要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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