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既澍

　　唐记糖水铺是夫妻作坊。

　　两间不算宽敞的屋舍，是糖水铺店面的全部占地面积。

　　喻语迟接下湿纸巾，轻声道谢。

　　垂头看着裙摆，神情不由自主从讶然转变为懊恼。

　　她今天穿着白色的，裙摆垂到脚裸的连衣裙。
　　此刻的一圈裙摆，被黑点毫不留情，毫无章法地侵占。

　　讨厌下雨天！
　　这条长裙穿着特舒服呢呜。

　　即使手上有湿纸巾，喻语迟却清楚湿纸巾是擦不掉这些黑点的。

　　擦了也是无用功一件。

　　可又觉得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

　　毕竟这是第一面。
　　所谓心意不能辜负。

　　轻叹一口气后，她撕开湿纸巾的标签贴。心道裙摆无法擦拭如初，脚裸的泥泞必然可以。

　　“穆屹宸!”
　　洪亮又惊喜的女性声音从门框外，伴随空气的流动传进来。

　　瞬时，喻语迟动作一顿。

　　湿巾纸的香味在她撕开贴纸后，像解锁了封印似的，香气分子争先恐后地混杂在空气中。

　　闻起来很清爽，也不刺鼻。

　　但很快，有一股浓重的香水味也混杂进来。
　　喻语迟不自觉蹙眉，手里动作不停。

　　“佟雅淇，怎么哪哪都有你？”程悠树站到喻语迟右侧，整个人像吃了枪炮似的。

　　佟雅淇罔若未闻，径直走到穆屹宸身边。
　　也就是喻语迟左侧。

　　“哎呦我去，佟大小姐你是耳聋了吗？”程悠树忿忿不平，单手曲拳插着腰，说出的话更是不饶人，“那不得赶紧去医院挂个号，免得耽搁最佳治疗时机喽。”

　　佟雅淇将贴在脸颊的头发拨开，抬眼望向程悠树，阴阳怪气的:“不劳您费心。”

　　喻语迟不用想也知道。
　　——程悠树和她左侧的女生不对付。

　　两人谁也不饶谁的姿态，各自站在她两旁。

　　让她几度无所适从。

　　这种感觉，就如同在公共场合步行，鞋子里面有些许沙粒，令她难捱却无法及时处理。

　　冰冷的铃声打破了驽张的氛围。

　　铃声就是浮木。

　　是自己是不幸落水，在濒临呼吸困难时，突然漂浮过来的木棍，帮助她脱离险境。

　　穆屹宸双腿立起，椅腿移动的声音也一同出现。
　　他拿着手机的手晃了几下：“我去接个电话。”

　　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喻语迟忍不住轻蹙眉，看向嵇扬识，发现后者环着臂，一副看戏的懒散样子。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程悠树身上。

　　目标人物消失在视野。佟雅淇顿时觉着无趣极了，微抬着下巴，对程悠树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毕竟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每回见面都针锋相对。”

　　程悠树慢吞吞拉开椅子坐下，拿起菜单，头都不抬一下。
　　“你一来，我磁场就自动排斥。你难道是真心实意想和我握手言和？酒翁之意不在酒!”她点了几下桌面，“再说你什么鬼脸我不知道吗？我们上学期可是同班同学呢！”

　　随后程悠树摆了摆手，摆明了要赶人：“你没必要想贴我表弟，就假惺惺讨好我，恶心死了都。”

　　佟雅淇脸上挂不住，悻悻离开。

　　驽张相对的气氛随着其中一方的离开消散。
　　一个巴掌拍不响可以准确形容现在的情形。

　　-
　　喻语迟单手撑在桌面，托腮听着程悠树给她介绍糖水。

　　“我跟你说！老板是顺城人，他家的双皮奶老正宗啦！”程悠树指着菜单越说越激动。

　　旁边的嵇扬识精准吐槽：“不是我说，树你这么激动不知道的以为这家店是你投资——”

　　他话说一半，就被程悠树赏了一个脑瓜崩。

　　“什么意思啊你！”

　　嵇扬识举起双手，脸上就差写上“我认输”三个字。

　　“别打了姑奶奶，天天见面都得被你打，我也不是皮糙肉厚的!”

　　喻语迟自动屏蔽打闹中的青梅竹马，百无聊赖捏着菜单的一角，心里思量到底点什么好。

　　穆屹宸接完电话从门外走进来，随手拉开她身侧的木椅坐下。

　　见喻语迟拧着眉看菜单，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穆屹宸推荐:“双皮奶是这家店的招牌。”

　　一旁的程悠树一听穆屹宸这么说，拧着嵇扬识胳膊更加使劲。

　　“我说得没错吧!少爷嘴可是最挑的呢!”

　　程悠树推着嵇扬识的胳膊，趾高气扬的模样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王：“他每次来都点双皮奶!”

　　嵇扬识一副“痛苦面具”模样。

　　喻语迟在一旁盖棺定论:“那我就点一份双皮奶吧。”

　　穆屹宸按动圆珠笔，行云流水般在便利贴上写下“双皮奶”。

　　写完，他抬头望向喻语迟。

　　喻语迟有些疑惑，“怎么了？”

　　“还要点什么吗？”

　　“嗯……能不能在双皮奶上面加点红豆呢？”喻语迟稍有迟疑，所以发出的声音极小。

　　而穆屹宸听清了，他半开玩笑:“还搞定制的哈。”

　　喻语迟也不扭捏，她指着前头的大冰柜，说:“我是刚好看到有红豆，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种要求。”

　　进门时瞥见冻柜里有蜜豆，实在馋得紧。

　　她合上嘴巴，见穆屹宸好整以暇看着她，她眼珠一转，补充道：“而且据我观察，老板夫妇对待客人特别好，这点小要求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其实她是靠第六感感知——穆屹宸应该经常光顾这家店，和老板提点小要求应该不难。

　　末了，穆屹宸评价:“你说得倒挺对的。”

　　扔下这句话，他意味深长看了眼喻语迟，便抽走便签，径直朝外头走去。

　　喻语迟没来得及反应，目光随着穆屹宸的身影移动。

　　穆屹宸侧身在光影下，单手揣兜，另一只手递好便签就随意搭在玻璃柜台上。

　　整个人看着懒懒散散的。

　　他的头发是微卷着的，头顶有几个小旋。光准确无误照射在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黄-色。

　　穆屹宸嘴角一直是上扬的幅度，嘴唇一-张-一-合，和在柜台前忙碌的老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由于隔着一段距离，喻语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不过看他的表情，估计是在讲些什么风趣逸事。

　　可能是被阳光直射到眼睛，穆屹宸调整姿势，正对着里屋。

　　有点措不及防，喻语迟还来不及收回视线，就被穆屹宸抓了个现行。

　　他眼眸里勾着几分戏谑，又带有询问的意味。

　　他的眼瞳被喻语迟的双眸占据。

　　你的眼睛里有海
　　烟波蓝
　　两颗黑瞳是害羞的
　　泅泳的小鲸*

　　你的眼睛像泅泳的小鲸。

　　满脑子都是被抓包的窘迫，喻语迟咬着唇，朝穆屹宸摇头示意没事。

　　“哎？语迟你不是舞蹈生吗？”程悠树一脸疑惑。

　　“是。”

　　“我记得附中没有舞蹈生的啊？”程悠树转头问嵇扬识。

　　嵇扬识耸肩，“我又不是附中的，怎么知道？”

　　“啧。”程悠树想了想，“也可能是今年刚开的班，这风声是半点没走漏啊。”

　　喻语迟也不知道，今天填表主要是那位助理负责，喻丹璇签名的是支付的学费和学杂费。

　　“是我多嘴啦。”程悠树看穆屹宸端着托盘靠近，“车到船头自然直！现在是尝试糖水的时间！”

　　穆屹宸端来的托盘，不止有双皮奶，还有两份类似水晶糕的，点缀着不少蜜豆。

　　喻语迟眼睛发亮，睫毛扑闪扑闪。她咽着口水，“这是红豆水晶糕吗？”

　　“不是，这是钵仔糕。”程悠树递给喻语迟一次性勺子。

　　“钵仔糕？”喻语迟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

　　程悠树打了个哈欠，“你试试看喜不喜欢！我是吃不惯那口感。”

　　“千人千味。”穆屹宸拿着酒精棉巾擦拭餐具，冷不丁开口。

　　“是呀是呀！”程悠树接过话，“语迟你是不是也爱吃甜口的？”

　　“也？”喻语迟讶然，精准捕捉字眼。

　　“喏。”程悠树手掌摊向穆屹宸，“这哥们嗜甜如命。”

　　喻语迟瞳孔放大。
　　潜意识中，男生大多对甜食比较抗拒，她着实没想到穆屹宸竟然和她口味相投。

　　她抿唇：“我就是甜食控。”

　　程悠树煞有其事地说：“之前去即瓷，你们那大菜也是甜腻腻的。”

　　嵇扬识插嘴：“树你都说过好几次了。”他侧头和喻语迟对视，“爱吃甜的话多吃点。”

　　穆屹宸指骨敲了下桌面，打趣说：“加红豆的双皮奶。”

　　“谢谢。”喻语迟舀了一口送进嘴。

　　双皮奶奶味十足，入口即化，嚼动间还有红豆的香味。对于喻语迟这个红豆脑袋来讲，简直像是进入了天堂。

　　一口接着一口，双皮奶很快只剩下一半。

　　喻语迟在美味中回过神，“很好吃哎！”

　　“嘿！那你以后可以常来！”程悠树把钵仔糕移到喻语迟身前，“试试这个！”

　　喻语迟口腹欲很轻，“我吃不了那么多。”

　　“没事呀。试试就行，好吃下次就点！”

　　穆屹宸把吃完的一次性餐具叠放一起，闻言望向喻语迟，“就是点给你的，试试看。”

　　“尝尝看，和双皮奶比对下，哪款比较好吃？”嵇扬识抱臂，半开玩笑。

　　这一刻，喻语迟好像听到结冰的湖面被敲开一道裂缝的声音，紧接着脆弱的冰壳在某一瞬瓦解，湖水又能重新找回律动。

　　她毫不扭捏，拿起竹签，咬了一小口钵仔糕。

　　钵仔糕的口感有点像果冻，不过比果冻更厚重。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红豆味十分浓郁，她的味蕾得到满足。

　　可能程悠树是打了不是很好吃的预防针，所以喻语迟对红豆钵仔糕的期待值不高。
　　但在咀嚼间，她想如果自己要给这份甜点打分，假若满分一百的话，她会打两百分！

　　钵仔糕超级好吃！特别是加上蜜红豆！

　　囫囵吞下最后一小口，喻语迟将塑料小盘放到穆屹宸叠放好的最上面。她笑吟吟地说：“红豆钵仔糕很好吃。这是满足感很强的‘第一次’！”

　　这种满足，就跟补齐最后一块拼图时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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