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痕

　　　　意识回笼时，程砚秋首先闻到的是潮湿的草木气息。
　　不是凡世实验室里消毒水与金属的味道，也不是镜痕冰原上凛冽的风雪味，而是一种混合着苔藓的腥气、树叶的清香，还有某种……流动的光的味道。他猛地睁开眼，视线所及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头顶不是极夜的天幕，也不是界镜那片刺目的白光，而是交错的枝叶。那些叶片是半透明的，泛着淡淡的金绿色，脉络间流淌着细碎的光粒，像被揉碎的星辰，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柔软的苔藓，带着湿润的凉意。身上的防寒服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薄的、类似亚麻的织物，料子陌生，却意外地合身。程砚秋撑起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林间空地上。
　　这里的树木与凡世截然不同。树干粗壮，表面覆盖着会发光的纹路，像某种天然形成的电路；树根裸露在地面上，盘根错节，交汇处积着一汪清澈的泉水，水面上漂浮着细碎的光屑，映出周围树木的倒影——那倒影竟在缓慢地流动，仿佛水下藏着另一个世界。
　　“辉光界……”程砚秋低声自语，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真的穿过了界镜。那个只存在于父亲笔记和传说中的世界，此刻正真实地铺展在他眼前。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那枚铜制吊坠还在，齿轮边缘的符文微微发烫，像是刚刚完成了某种使命。
　　“父亲当年，是不是也到过这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以及……辉光界的生灵对凡世人的态度。
　　父亲的笔记里提到过，辉光界的精灵对凡世抱有极深的警惕，视跨界者为“污染者”。程砚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苔藓，目光落在那汪泉水上。泉水中央有一块半透明的晶体，形状与凡世的界镜惊人地相似，只是更小、更精致，表面流动的光纹与他在冰原上看到的完全一致。
　　“这是……光痕泉？”程砚秋凑近泉水，看到晶体深处映出模糊的影像——灰蓝色的冰原，闪烁的探照灯，还有赵猛那张狰狞的脸。是镜痕冰原！这泉水竟然能映出凡世的景象，就像界镜的“另一端”。
　　他蹲下身，伸出手想触碰泉水，指尖刚要碰到水面，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树叶被踩碎的声音，又像是翅膀扇动的轻响。程砚秋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远处的树林里，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个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与他相似的亚麻织物，裙摆上绣着银色的光纹。她有着尖尖的耳朵，耳尖缀着两颗细小的光粒，像悬浮的萤火虫；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后的翅膀——那是一对半透明的光翼，脉络清晰可见，边缘泛着淡淡的蓝光，只是右翼的边缘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光泽也比左翼黯淡许多。
　　少女的手里握着一把弓箭，弓弦是用发光的藤蔓做的，箭头闪烁着冷冽的光。她的眼睛很大，瞳孔是剔透的碧绿色，此刻正紧紧盯着程砚秋，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敌意，像一只被闯入领地的小兽。
　　“你是谁？”少女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她的语言与凡世的通用语有些差异，但程砚秋竟然能听懂，或许是吊坠的作用，又或许是界镜穿越时带来的某种“馈赠”。
　　程砚秋慢慢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叫程砚秋，来自凡世。我不是故意闯入的，是界镜突然……”
　　“凡世？”少女的瞳孔猛地收缩，握弓的手更紧了，“你是‘暗尘之地’的人？”
　　暗尘之地？程砚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辉光界对凡世的称呼。他点点头：“是。但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
　　“闭嘴！”少女厉声打断他，箭尖微微抬起，对准了他的胸口，“你们这些掠夺者，毁了我们的灵络还不够，竟然敢直接闯进来？！”
　　程砚秋的心沉了下去。看来父亲笔记里的记载是对的，辉光界的生灵对凡世充满了误解。他试图解释：“我没有掠夺任何东西。凡世和辉光界之间有契约，我们一直……”
　　“契约？”少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碧绿色的眼睛里燃起怒火，“那不过是你们编造的谎言！三百年前，你们的祖先偷走了光巢的核心，才导致灵络衰退；现在，你们又想干什么？毁了光痕泉吗？”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光翼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散落的光粒落在地面上，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程砚秋注意到，她的右翼缺失处，光纹正在缓慢地消退，像是某种能量在流失。
　　“我没有想毁了这里。”程砚秋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我父亲是凡世的镜守者，他研究界镜一辈子，始终在维护两界的平衡。五年前他在这里失踪，我来只是想找他，还有……弄清楚灵络衰退的原因。”
　　“镜守者？”少女的眼神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警惕取代，“别以为编个名字就能骗我。光巢守卫的古籍里写着，凡世的镜守者都是伪君子，表面守护界镜，暗地里却在偷偷抽取光髓！”
　　程砚秋皱起眉头：“那不是真的。光髓是用来净化凡世的冥晶污染，而我们输送的活壤，也是为了填补辉光界的蚀痕带——”
　　“蚀痕带？”少女突然打断他，碧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知道蚀痕带？”
　　这个反应让程砚秋心中一动。看来她并不知道两界能量交换的真相，关于凡世的信息，很可能是从被篡改过的古籍里看到的。他决定冒险一试，从背包里取出父亲的笔记——穿越界镜时，背包竟然奇迹般地跟着他一起来了。
　　“这是我父亲的研究笔记。”程砚秋慢慢翻开笔记，指着其中一页，“这里记录了两界能量的流动规律，还有……蚀痕带与冥晶污染的关系。你看，这是灵络衰退的曲线图，与凡世冥晶开采量的曲线根本不吻合，反而与界镜能量波动的频率完全一致。”
　　少女的目光落在笔记上，瞳孔微微收缩。她显然能看懂那些符文和公式，握着弓箭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一些。程砚秋注意到，她的视线在笔记封皮的烫金字迹上停留了很久，眼神复杂。
　　“这字迹……”少女喃喃道，像是想起了什么，“和光痕泉底部的刻痕很像。”
　　程砚秋心中一喜：“你见过那些刻痕？”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程敬之。”
　　听到这个名字，少女的身体猛地一震，光翼剧烈地颤抖起来，差点维持不住平衡。她后退一步，碧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你说你父亲是程敬之？那个三十年前来过光痕泉，帮我们修复光巢核心的凡世人？”
　　程砚秋愣住了。父亲三十年前来过辉光界？而且还帮过光巢守卫？这为什么笔记里没有记载？
　　“你认识我父亲？”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弓箭，走到光痕泉边，蹲下身，伸手触碰泉水中央的晶体。晶体表面的光纹突然变得明亮，映出一幅模糊的影像：三十年前的光痕泉，一个穿着凡世探险服的年轻男人正在与一位年长的精灵交谈，男人手里拿着的，正是程砚秋此刻握着的这本笔记。
　　“真的是他……”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光翼上的光粒簌簌落下，“古籍里说，是他阻止了光巢核心的崩塌，还留下了修复灵络的公式。但后来……后来他就被指控为‘窃取光髓的小偷’，所有关于他的记载都被抹去了。”
　　程砚秋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原来父亲真的来过辉光界，而且还做过这样的事。可他为什么要隐瞒？又为什么会被指控？这背后一定有阴谋。
　　“我叫琉萤。”少女转过身，眼神里的敌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情绪，“是光巢守卫的最后一个后裔。十年前，蚀痕教派的人清洗了光巢守卫，说我们私通凡世，只有我被长老藏在蚀痕带边缘才活了下来。”
　　蚀痕教派？程砚秋想起了父亲笔记里的记载，那是辉光界的一个激进组织，主张彻底摧毁界镜，用凡世的能量重塑辉光界。看来，无论是凡世的拓能会，还是辉光界的蚀痕教派，都在阻挠两界的真相被揭开。
　　“你刚才说，灵络衰退与界镜能量波动有关？”琉萤的目光落在笔记上，“我最近能感觉到，光痕泉的能量越来越弱，蚀痕带正在向光巢蔓延，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年，整个辉光界都会被吞噬。”
　　程砚秋指着笔记上的公式：“我父亲的计算显示，界镜的能量正在被未知力量抽走，这种抽离同时影响着灵络和冥晶。如果我的猜测没错，拓能会和蚀痕教派很可能在合作，他们想彻底打破两界的平衡，从中牟利。”
　　“合作？”琉萤皱眉，“蚀痕教派的人恨凡世入骨，怎么可能和拓能会合作？”
　　“利益。”程砚秋的眼神变得锐利，“拓能会想要光髓，蚀痕教派想要活壤，他们的目标看似冲突，实则指向同一个结果——打破界镜的束缚。”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杂乱的呼喊声。琉萤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是蚀痕教派的人！他们一定是感觉到了光痕泉的能量波动！”
　　程砚秋迅速合上笔记：“我们得赶紧走。”
　　琉萤点点头，展开光翼：“跟我来，穿过灵织森林，那里有光巢守卫留下的秘密通道。”
　　她的光翼扇动起来，带起一阵带着光粒的风。程砚秋跟着她冲进树林，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十几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影正朝着光痕泉的方向跑来，长袍上绣着与拓能会相似的齿轮标志，只是中间多了一个扭曲的光纹。
　　程砚秋的心脏沉了下去。
　　果然，他们在合作。
　　穿过茂密的树林，琉萤带着程砚秋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口。洞口被藤蔓覆盖，上面缠绕着发光的符文，显然是某种结界。琉萤伸出手，指尖的光粒落在符文上，结界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漆黑的通道。
　　“进去。”琉萤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通道尽头是光巢的废墟，那里暂时是安全的。”
　　程砚秋刚要走进通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包里取出谐振仪：“这个或许能帮上忙。它能探测能量波动，还能释放高频脉冲干扰结界。”
　　琉萤看着谐振仪顶端的冥晶，眼神复杂：“凡世的科技，真的能对抗蚀痕教派的咒术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程砚秋笑了笑，按下谐振仪的开关。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上浮现出周围能量场的分布图，其中几个红点正快速向他们靠近。
　　“快走！”琉萤拉着他的手冲进通道，身后的结界在他们进入的瞬间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呼喊声。
　　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琉萤光翼散发出的微光照明。两人在狭窄的通道里快速前进，手牵着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程砚秋注意到，琉萤的手很凉，带着一丝颤抖，显然还没完全放下对他的警惕。
　　“为什么要帮我？”程砚秋忍不住问。
　　琉萤沉默了片刻，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空灵：“因为你是程敬之的儿子，还因为……你的笔记里，有光巢守卫守护了一辈子的真相。”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是第一个穿过界镜，却没有被能量撕碎的凡世人。或许，你就是古籍里说的‘界桥’。”
　　界桥？程砚秋想起了父亲笔记里的一句话：“当裂缝成为桥梁，平衡将在废墟上重生。”
　　他握紧了琉萤的手，感觉胸口的吊坠又开始发烫。或许，他和父亲来到辉光界，都不是偶然。灵络衰退的真相，父亲失踪的原因，还有拓能会与蚀痕教派的阴谋……所有的谜团，都像光痕泉的倒影一样，正在缓缓浮出水面。
　　通道尽头传来微弱的光亮，琉萤加快了脚步：“快到了，前面就是光巢废墟。”
　　程砚秋跟着她走出通道，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片巨大的废墟，曾经悬浮在天空中的光巢如今坠落在地面上，破碎的晶体和扭曲的光纹散落得到处都是，像一座被遗忘的神殿。废墟中央，有一棵巨大的古树，树干已经枯萎，但树冠上却顽强地抽出了几根新枝，上面点缀着细小的光粒。
　　“这是世界树的幼苗。”琉萤看着那棵古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传说世界树是辉光界的起源，只要它还活着，灵络就有恢复的希望。”
　　程砚秋走到世界树前，伸出手轻轻触碰树干。就在他的指尖碰到树皮的瞬间，树干上突然浮现出与父亲笔记里一模一样的符文，与他胸口的吊坠产生了共鸣。
　　“这是……”程砚秋震惊地看着那些符文，“是能量转换公式！”
　　琉萤也凑了过来，碧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就是光巢守卫世代守护的秘密？用凡世的冥晶能量，转化为辉光界的灵络？”
　　程砚秋点点头：“而且是双向转换。这意味着，两界的能量根本不是对立的，而是可以相互补充的。所谓的‘掠夺’，不过是某些人编造的谎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废墟都在颤抖。琉萤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们找到这里了！”
　　程砚秋迅速收起笔记，从背包里取出高频脉冲器：“别怕，我们有这个。”
　　他按下开关，高频脉冲器发出刺耳的嗡鸣，废墟周围的符文结界突然亮起，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远处传来蚀痕教派成员的惨叫声，显然被结界挡住了。
　　“这只能暂时阻挡他们。”琉萤的光翼剧烈地颤抖着，“他们带来了蚀痕兽，那是能吞噬灵络的怪物，结界撑不了多久。”
　　程砚秋看着世界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们能启动能量转换公式呢？用冥晶的能量激活世界树，或许能击退蚀痕兽。”
　　琉萤犹豫了一下：“可我们没有冥晶，而且……我不确定这个公式是否真的有效。”
　　程砚秋从背包里取出一块黑色的晶体——那是他穿越界镜时带过来的冥晶样本。他举起冥晶，眼神坚定：“我们必须试试。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琉萤看着他，碧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信任：“好，我帮你。光巢守卫的古籍里记载过启动公式的方法，需要光翼的能量作为引导。”
　　她展开光翼，右翼的缺失处虽然黯淡，却依然努力地散发着光芒。程砚秋将冥晶放在世界树的符文中央，然后握住琉萤的手，将两人的能量注入其中。
　　冥晶接触到符文的瞬间，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与世界树的金光交织在一起。整个废墟都在震颤，能量以世界树为中心，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将周围的光粒和晶尘都吸了进去。
　　远处传来蚀痕兽的嘶吼声，显然被这股能量震慑住了。程砚秋和琉萤紧紧握着手，感受着能量在体内流动，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着他们的身体。
　　“成功了！”琉萤兴奋地喊道，碧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程砚秋也笑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灵络衰退的真相已经揭开，两界的平衡能否重建，父亲失踪的谜团能否解开，都取决于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就在能量漩涡达到顶峰的瞬间，程砚秋突然看到漩涡中央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凡世探险服的男人，正朝着他微笑，眼神里充满了欣慰。
　　“父亲……”程砚秋喃喃道，眼眶瞬间湿润了。
　　那个身影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慢慢消散在能量漩涡中。程砚秋知道，父亲一定还活着，而且就在辉光界的某个地方。
　　能量漩涡渐渐平息，世界树的树冠上抽出了更多的新枝，光纹流动，充满了生机。废墟周围的蚀痕兽嘶吼着逃离了，蚀痕教派的成员也不见了踪影。
　　琉萤看着世界树，光翼上的光芒比之前明亮了许多，右翼的缺失处甚至开始缓慢地恢复：“灵络……真的在恢复。”
　　程砚秋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世界树，又看了看身边眼中闪烁着希望的琉萤，握紧了手中的笔记。他知道，寻找父亲、揭开双界谜团的路才刚刚开始，但此刻，他心中不再只有迷茫，更多了一份笃定——只要两界的能量能真正交融，只要真相能被更多人知晓，所谓的“禁忌”终将被打破，而他与琉萤，将成为架在镜痕之上的那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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