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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半月后,陆清辞在自家后花园的亭子里抚琴。
正是春日,园中桃花开得正盛,粉白花瓣随风飘落,洒在石阶琴案上。他弹的是《高山流水》,琴音淙淙,与园中景致相得益彰。
一曲终了,身后忽然传来掌声。
陆清辞转头,看见晏澄斜倚在亭柱旁,依旧穿着那身青衣,手中握着一柄折扇——正是他那日遗失在桥下的。
“弹得真好,”晏澄笑道,“可惜知音难觅。”
陆清辞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啊,”晏澄理所当然地说,“陆府门禁森严,我这样的闲人哪里进得来正门。”
陆清辞沉默片刻:“你可以报我的名字。”
“那多没意思,”晏澄走到他对面坐下,将折扇放在琴边,“我更喜欢这样。对了,你的伞。”他从身后拿出一把素青纸伞,放在石桌上。
陆清辞看了眼那伞,又看了眼晏澄:“你一直在锦官城?”
“是啊,到处逛逛,吃吃喝喝,”晏澄托着腮看他,“听说陆公子闭门苦读,准备进京赶考?”
陆清辞点头:“秋后便出发。”
“那正好,”晏澄眼睛一亮,“我也想去京城看看,不如同行?”
陆清辞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喜悦,语气却依然平静:“为何要与我去?”
“因为你有钱啊,”晏澄理所当然地说,“我一介布衣,身无分文,跟着陆公子,至少不用担心饿肚子。”
他说得直白,陆清辞却笑了:“好。”
这个回答似乎出乎晏澄意料,他愣了一下:“这么爽快?”
“嗯。”陆清辞重新调弦,“反正路上也需要有人作伴。”
晏澄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凑近:“陆清辞,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陆清辞抬眼看他:“你是吗?”
两人的距离极近,陆清辞能看见晏澄眼中自己的倒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晏澄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我不知道,”晏澄退后一些,声音轻得像叹息,“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有时候又觉得不是。”
那天之后,晏澄便住进了陆府。
陆家人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客人颇有微词,但陆清辞坚持,也无人敢多言。晏澄似乎真的身无分文,除了一身青衣和那把折扇,别无他物。
但他懂得很多。
他知道如何辨别古画的真伪,知道失传已久的琴曲,知道各地的风土人情,甚至知道一些江湖秘闻。陆清辞读书时,他就在一旁泡茶,或是在园中练剑——他的剑法极好,身形轻盈如燕,剑光凛冽如霜。
陆清辞常常停下笔,透过窗棂看他舞剑。春日阳光透过桃树枝桠洒在晏澄身上,将他镀上一层金边。那一刻,陆清辞觉得这个人不似凡尘中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一次,陆清辞终于忍不住问。
晏澄收剑入鞘,转身看他:“重要吗?”
“重要。”
晏澄笑了,走到他面前,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落花:“那你就当我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借你的光在人间走一遭。”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令人满意,但陆清辞没有再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往,晏澄如此,他亦如此。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夏末。
陆清辞进京的日子近了,陆府上下忙着准备行装。晏澄却依旧悠闲,每日不是赏花就是品茶,偶尔拉着陆清辞下棋,总是赢多输少。
“你这样的才华,为何不考取功名?”陆清辞有一次输棋后问道。
晏澄执棋子的手顿了顿:“功名于我如浮云。何况...”他抬眼看向远方,“有些事,比功名更重要。”
“什么事?”
晏澄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将军。”
陆清辞看着棋盘,发现自己又输了。他叹了口气:“你的棋艺是谁教的?”
“一个故人,”晏澄说,“已经很久没见了。”
他的语气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怀念与伤感。陆清辞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握住他的手,想抚平他眉间看不见的愁绪。
但他终究没有。
出发前夜,陆清辞在书房整理书籍,晏澄推门进来,手中提着一壶酒。
“喝一杯?”他晃了晃酒壶,“我偷来的,你爹藏了二十年的桂花酿。”
陆清辞失笑:“你倒是会挑。”
两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对月饮酒。酒过三巡,晏澄已有些醉意,脸颊泛红,眼神迷离。
“陆清辞,”他忽然开口,“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陆清辞的手微微一顿:“为何这么问?”
“好奇啊,”晏澄托着腮看他,“像你这样的人物,应该有不少女子倾心吧?”
陆清辞沉默片刻:“没有。”
“一个都没有?”晏澄不信。
“一个都没有。”陆清辞抬眼看他,“你呢?”
晏澄笑了,仰头喝下一杯酒:“有啊,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后来呢?”
“后来...”晏澄的声音低了下去,“后来他死了。”
陆清辞心中一震。晏澄的语气太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
“怎么死的?”
晏澄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喝酒。月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银边,美得不真实。陆清辞忽然意识到,这个人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像一场梦,醒来便了无痕迹。
“晏澄,”他听见自己说,“这次去京城,不论结果如何,回来后...你愿意留在陆府吗?”
晏澄抬眼看他,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留在陆府做什么?”
“做什么都好,”陆清辞的声音很轻,“只要你在。”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只有夏夜虫鸣阵阵。晏澄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陆清辞,你喝醉了。”
“我没有。”
“你有,”晏澄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俯身看他,“清醒的陆清辞,不会说这样的话。”
两人的距离极近,陆清辞能感受到晏澄温热的呼吸,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月光下,晏澄的眼中倒映着星辰,也倒映着他的脸。
“如果我说,”陆清辞缓缓开口,“无论清醒还是醉酒,我都希望你留下呢?”
晏澄怔住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风停了,虫鸣也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那一轮明月。
许久,晏澄直起身,后退一步:“陆清辞,有些事,你不知道。”
“那你就告诉我。”
晏澄摇头,笑容中带着苦涩:“有些事,知道了反而不好。”
那夜之后,两人之间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晏澄依旧说笑,依旧下棋,依旧舞剑,但陆清辞能感觉到,他在刻意保持距离。
出发那日,天刚蒙蒙亮。陆家的马车已等在门外,仆人们忙着搬运行李。陆清辞在门口等了许久,却不见晏澄的身影。
“晏公子呢?”他问管家。
管家摇头:“一早便不见人影,房间也空着。”
陆清辞心中一沉。他快步走向晏澄的房间,推开门,果然空无一人。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仿佛从未有人住过。只有桌上放着一把素青纸伞,和一张字条。
陆清辞拿起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前程似锦,有缘再会。”
字迹潇洒不羁,一如晏澄本人。
陆清辞握着那张字条,指尖微微发白。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了许久,然后将字条小心折好,收入怀中。
“公子,该出发了。”管家在门外催促。
陆清辞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转身离去。
马车缓缓驶出锦官城,陆清辞掀开车帘,回头望去。晨雾中的江南如一幅水墨画,美得朦胧而不真实。他想起了那个雨天,那座桥,那个蹲在河边看鱼的身影。
晏澄,你究竟是谁?为何来,又为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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