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三百年

　　“姐、姐姐……呜哇！……”

　　小孩明显是被吓到了，眼泪一个劲地流，可身边一样被绑着的男人却面不改色，仿佛这一切对他而言不值得在意，看不出半点被吓到的样子。

　　那男子生的一副俊俏相，桃花眼微微上扬，鼻梁高而不狭，有股侠气张扬之风，像是哪家的风流公子，但偏偏唇下左边有一颗小痣，无端给面相添上几分亲和，削减了他周身冷然的气势。

　　这样的善面，想必无论老少都会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但一旁的孩童哭闹之时，这人却无动于衷，没有半分想要安慰的意思。

　　他的装扮不甚招摇，就连衣料也是普通之流，但那气质又绝非流落漂泊的普通修士。李凝心细细打量了他几眼，却无端觉得有股熟悉之感。

　　但她应该从未见过他才是。

　　他似乎一直在看她，对上视线的时候，李凝心心中无端惊了一瞬，她的呼吸窒住，像是被电流击中——那种眼神，说不清包含了多少情愫。

　　他好像在等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

　　不再多想，李凝心解开法绳 ，碰到那小孩的瞬间，她便感觉到另一股强大的灵气。李凝心在袖下暗暗驱动术法，看向那小孩。

　　刚还哭闹的孩子却顿时换上了一副笑颜：“有人让我给你带话，东海的微尘灵界，有你要找的东西。”

　　那小孩的身影逐渐矮了下去，变成一只九尾狐，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窜了出去，消失不见了。

　　她要找的东西？

　　是她三百年前的剑，还是……师父的下落？

　　一道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身上，李凝心难以忽视，这白衣公子也不说话，就这样盯着她看了很久，她不经意间暼到他藏在袖子下的手，正微微颤抖。
　　想来这位公子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即使面上再平静，心底也一定慌乱吧。

　　直到李凝心正视他，他才辩解道：“我们不是一伙的。”

　　白衣道士摊出手，表明自己空无一物，没有什么威胁力，她随时再把他绑起来也是轻而易举。

　　他周身灵脉紊乱，灵气不济，确实没什么大修为。李凝心歪了歪头，不解问道：“你怎么会被那厉鬼绑来？”

　　白衣修士道：“小道近日算得云阳镇有机缘。自己修习了点小法术，又恰巧看见重金除祟的告示，便想来碰碰运气。”

　　他话虽如此说，语气中的沉稳又不像逐利之人的谄媚与焦急，反而平常又随意，像是另有所求，并不在乎这碎银几两。

　　“多亏了道友，我才能站在这里，没被厉鬼吞噬。”他顿了顿，“只是，有一事不妥。”

　　白衣道士指了指离韩家不远的一处房屋，由于刚才打斗施法的激烈，已经不复存在，变成了一堆砖块。

　　“我初来此地，身无分文，只能住别人不愿靠近的凶宅。如今房子也塌了，真是无处可去了。”

　　李凝心：……

　　糟糕，当时打起来的时候应该再收敛一点的。

　　怎么说此事与她也有关系，李凝心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抱歉……我尚还有银钱，能帮你暂付几晚客栈。

　　“天色渐晚，我们还是先行离开此地。”

　　“多谢道友。”

　　两人迈出韩家院门，只见越来越多的百姓围在门前，想来是听见了方才的打斗，前来一探究竟的。

　　见两人出来，忙有人上前问道：“你们可是来除妖的仙人？”

　　李凝心微微颔首，人多的场面，她属实应付不来。仿佛知道这点一样，一旁的白衣道士主动接过话茬。

　　他笑道：“多亏了这位道长，韩家的妖鬼已被尽数祓除，大家以后不用担惊受怕了。”

　　“真的吗？！”

　　“那我是不是能找二丫玩了！”

　　“可算解决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太感谢道长了！”

　　热闹的讨论声炸开了锅，不少人冲李凝心作揖感谢。

　　不知道是谁说的一席话：“道长姐姐好像神女啊，和神女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神女？哪个神女？”

　　“你傻啊，五州供奉的神女，除了西山的神女娘娘，还有哪位？”

　　人群短暂地鸦雀无声，众人仔细端详着李凝心，又醍醐灌顶一样，纷纷朝她跪下叩拜。

　　“神女显灵！神女显灵啊！”

　　李凝心瞪大了眼睛，她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趁着百姓们下拜之前，下意识扯着白衣道士的袖子，火速离开了这里。

　　西山，神女？

　　这是在说她吗？毕竟她的脸和前世别无二致。

　　她怎么会受人供奉？

　　这三百年，五州发生了什么？

　　—

　　“哎呦，客官您来的不太巧，咱们这儿满房了。”

　　一连跑了好几家客栈，都没找到空余的房间，就连李凝心都有点无奈，但那白衣修士还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好像并不在意今夜是否有地方休息。

　　唯有在她投来视线时，会装模作样地开口：“这怎么办啊，道长？要不你收留我吧，我会做饭洗衣，很好养活，保证不添麻烦的。”

　　李凝心：……

　　真的没有的话，她只能带他先回濯淖院，让他先住在没人的宿舍了……

　　李凝心作势要走，店小二急忙开口：“不过马上就到退房时间了，有几家顾客要办理退房，只是要劳烦您二位稍等片刻。”

　　李凝心看向白衣道士，询问意见，那人表示自己没所谓，恰巧大堂中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二人齐齐转过头去。

　　“咱们今天要说的，是一个大家都不陌生的事情——五州动乱。”

　　“数万年前，妖兽作乱五州，生灵涂炭。先祖合力将祸世的妖兽封印，交由五州的几个世家延续封印，防止妖兽现世。”

　　“这几百年间，权利更迭，有的世家没落，有的门派兴起。到如今，唯有东海裴氏、西山紫霄宫、北域穆家和中州灵剑宗四大门派世家，可当中流砥柱。”

　　“那为什么，现在没有听人再提起过封印了呀？”

　　一个脸庞稚嫩的少年提问，他年纪尚小，没经历过三百年前那场浩劫，只听说过只言片语。

　　“那是因为，三百年前，灵剑宗的卫苍，还有他徒弟谢映雪，这两个人筹划将五州镇守的妖兽封印全部联系在一起——把一个封印解开了，剩下的几道封印也随之而破。”

　　“那些妖兽，只一个现世就能使五州动荡，何况是五个一起！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当时可是旱灾、瘟疫连天，天空还会落下火球，上一瞬还活着，再一看已经死透了！”

　　“而现在之所以没有封印了，就是因为在这关键的存亡之际，有一位——”

　　有人抢答道：“西山神女！”

　　“对！没错，就是如今许多庙里供奉的神女娘娘，她当年以身为祭，祓除了这几只祸乱五州的大妖，才有了现在的安宁。既然没有了妖兽，那么封印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此世修为最强的是谁，都知道吧？玄天剑尊。 ”

　　“其他大人物的道号都是道君、真君、散人一类，唯有他被称为剑尊，你们可知道为何？他身负剑骨，是古往今来五州唯一一位渡劫期的大能，距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未来就是第一个位列仙班的修道者啊！”

　　“动乱平定后，他在五州各地都修建了西山神女庙，来纪念神女。”

　　“当然，老朽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说书先生捋了捋胡子，又道，“大家想想，剑尊也参与平定了那次动乱，却不把救世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反而为一个女子修建寺庙，让她受万人敬仰。可知这是为何？”

　　“剑尊是不是喜欢神女啊？据说他们当时还一起游历五州呢……”

　　“哪有这么多情情爱爱，人家就是为了歌颂神女的功德，不行吗？”

　　“你还小，你不懂这些……”

　　“现在也不太平啊，”有人道，“最近很多地方都出现妖人了。”

　　“是啊……这种东西血条厚，难杀得很，我们宗门好几个师兄弟都因此受伤了。”

　　李凝心收回了视线，看向一旁的白衣道士，他低垂着眉眼，神情难辨。

　　“妖人，是什么？”她问。

　　“就是我们在云阳镇看见的那些，额心蔓延紫气的生物。”白衣道士为她解答，“他们没有自我意识，恢复力强，并且不止在死人身上出现过这种情况，活人也有妖化的例子。”

　　白衣道士继续说道：“五州边境，近百年间都有出现过妖人的案件，不过暂时还没有查清楚源头和妖人产生的契机。”

　　李凝心点点头，越发觉得这个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她只是随口一问，他就能说得这么详细，想必可以从他这里知道不少东西。

　　“谢映雪……”她想起这个在记忆中出现不多的女子，“五州动乱的始作俑者，真的是她吗？”

　　李凝心见过她，彼时她还是灵剑宗的大师姐，明媚动人，姣好的面容和上佳的修为让多少人艳羡，竟然会……

　　“她和她师父卫苍，共谋将五州封印联系到一起，也是封印全部被打开的导火索。两个人最后葬身火海，灵散于天地，不入轮回。”

　　“谢映雪杀害了灵剑宗的沉檀散人，她的弟弟是沉檀散人的小弟子，也使得散人门下的唯一的一对师姐弟反目。”

　　“后来他们一个成了灵剑宗掌门，一个成了灵犀阁阁主。虽说时不时因为门派的缘由要见面，但彼此都看不顺眼，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李凝心心道，如果猜得不错，应该是她记忆中的那两人。

　　她转而看向白衣道士：“这么久，还没问该如何称呼你。”

　　白衣道士又挂上了面对她时常有的笑容：“沈，沈壹。”

　　李凝心扯了扯嘴角，这真的不是假名吗？

　　他解释道：“家里排行老大，爹娘就起了这么个名字。道友见笑了。”

　　“道友呢？”

　　“我……”李凝心思忖了一下，“我叫昭昭，日月昭昭的昭。”

　　“昭，是个好字。”沈壹说道，“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在意你。”

　　李凝心不好意思地侧过头，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也因此没有看见那双眼眸里翻涌的复杂情感。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壹很快又带上了点点笑意。他唇下的小痣让她无端想起记忆里那个潇洒的少年，她匆匆移开了目光。
　　若她真是所谓“神女”，又会是谁大费周章地为她建造庙宇呢？

　　李凝心道：“玄天剑尊，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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