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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又起(二)
七日前。
“头儿~,前面还是没有高女踪迹。”
一名卢军小兵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
“已经追了三日了,再追就要到申崔两家边界了,咱还追吗?干粮都快没了”
领头的牙将拉住马绳,原地转了几圈,皱了皱眉,仿佛下定了决心,令道:“回营!”
小兵到底有些迟疑:“可是…那高女是主公点名要拿的。咱们真不追了?要不先去找个地方买点吃食再说?”
牙将吼道:“吃什么!就说两方缠斗,高女连人带马车摔下悬崖了。那小子尸体不是还在阳岭呢么,拿回去交代交代得了。”
见小兵还在嘀咕,牙将拿起马鞭,狠狠戳了下小兵脑袋,高声怒骂:“你这榆木脑袋!是想上赶着送死不成?你当申、崔两家边境没人了!”
“回去大不了挨军棍,往前……”牙将神色一凛,毫不犹豫地打马回头。
越往北行,天越冷。
马车四处漏风,佳棉将行李内的衣物尽数取出。
因走得匆忙,且霈国本就温暖,包袱里根本没有厚实的御寒之物。
主仆三人只得多披上几层外袍,相互依偎着取暖。
佳棉瑟瑟发抖地叹道:“这白日里还好,有太阳照着,倒不觉得那么冷。可一到夜里,风就长了眼似地钻了进来。公主可一定要裹紧些,千万别冻着了。”
佳棉絮絮叨叨,细心地为月澜拢紧外袍。
陈媪喝了喝气,暖住月澜的手,安慰道:“公主再坚持几日,就快到西都边境了。届时,公主就不用再风餐露宿,表公子肯定会来接您的。”
月澜本就身子单薄,里三层外三层紧紧裹着,又一路日夜兼程地赶过来,人更显得小了一圈。
就算紧缩在衣物里,仍是冻得鼻尖发红。
又乏又冷,她倒是想出声回应,却连张口的力气也没有,只眨了眨眼,算是回了二仆的话。
倏地,前方马蹄声骤然停歇,马车猛地停下,三人因着这股大力向前撞去。
堪堪稳住身形,佳棉赶忙要下车查看。
车帘撩开,只见周苍下马快步跑了过来。
“公主,前方有火光,敌友不明,待末将上前查探之后再做打算。烦请公主在此地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回。”
说完,命手下将马车拉到一隐蔽处。
“周将军千万小心——”
月澜挣扎探起身,牙齿打颤,神色担忧地小声回道。
三人在马车内静静等着,大气也不敢出。
不似出生入死的将士,月澜主仆久居深宫,从未像如今这般生死逃亡。
现如今,每个人的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一刻后。
远处传来骑马声,月澜心下一紧,抬手慢慢撩开车帘。
她从缝隙中小心望去,看到是手执火把的周苍,这才放下心,急忙地下车踉跄过去。
“周将军,可查探清楚了?”
“清楚了!”周苍翻身下马,跪地行礼。
“是申家的援军,领将说他们路上遭遇崔军伏击这才耽误至此。”
“竟耽误了这么久么?”月澜狐疑,随即又摇了摇头,“算了,来了便好,周将军,我们快过去吧。”
佳棉抓着陈媪的手,眼中满是惊喜:“只要有申家来军护送,便能顺利到西都了。”
陈媪也连连称是。
话了,几人返回马车。
听到是援军,月澜恢复了几分热气。车内的气氛也霎时松了下来,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火光驶了过去。
“佳棉,快把行李拿过来。”
月澜似是想到什么,侧身命佳棉拿行李。
佳棉从马车柜中掏出已经干瘪下去的行李包裹,双手递了过去:“公主。”
接过布包,月澜伸手翻找。翻了几下,指尖便碰到小小一块坚硬,触手冰凉。
拿出一看,果然是父王的诸侯王金玺。
“月儿,拿好了,若是碰到申家派来的援军就给领将看,他们一定会好好护你去姨母家的。”
母亲的嘱咐还犹在耳畔。
迎着窗边月光,王玺泛着冷冷金光,指腹反复摩挲玺上的刻字——“霈王玺”。
“父王,保佑月儿。”
月澜心里默念,随后将其小心收到胸口。
很快,马车再次停了下来,周苍在马车外唤道:“公主,我们到了,申家领将求见。”
“准。”月澜利落回应。
“佳棉,阿母扶我下车,”
她拢了拢耳边松散的鬓发,扶着二仆缓缓下车。
站定后,月澜抬眼望去。
只见眼前密密麻麻尽是火把,高高的牙旗上绣着巨大的“申”字,确是申家援军无疑了。
申军领将趋至跟前,拱手行礼。
“末将秦允见过公主,救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无妨,秦将军辛苦。”
月澜说着便将诸侯王玺递给秦允查验。
秦允不敢抬头,慌忙捧手接过。
查验无误,秦允才重重跪地。
“末将一行受丞相和公子所托,一路急行军。不料刚出边界就遭遇崔家伏兵纠缠。末将万分着急,这才领了小部分精兵一路突出重围。这几日才堪堪赶到此地,还请公主责罚。”
月澜还未开口,秦允接着又道:“末将副手将护送公主继续前行,末将带人继续赶往霈国。”
深吸口气,月澜神色落寞地看向秦允:“不必去了,秦将军,霈国已亡。不过恳请将军派人去往阳岭,仔细搜寻一番,看能否找到我二哥哥踪迹。”
秦允的头垂地更低了,语气哀伤:“还请公主节哀,公主放心,末将这就命人去寻。更深露重,还请公主快上车,莫要受凉。”
“那便多谢秦将军,一切就拜托将军了。”
双方交接完毕,有了申家援军左右护送,月澜悬着的心终于渐渐放下,靠在陈媪怀里沉沉睡去。
砰!砰!砰!
申岳初用力拍打木门,带得门外大锁叮铃作响。
“放我出去!父亲!”
“求父亲放儿子出去!”
丞相府,书房。
听到远处震天响的拍打声,申之忌皱眉。
侍从看到丞相脸色不佳,忙小心开口道:“老爷,三公子已经被锁了多日了,您看……要不要放公子出来。”
见申之忌不回应,侍从又道:“老爷,霈国已然亡了,霈王也已身死,想必公子出来后也没法再闹了。”
语毕,侍从偷偷观察申之忌脸色。
啪——
申之忌将手中狼毫重重扣下,转身踏出书房。一路来到申岳初寝居,小院被侍卫围得密不透风。
“都下去。”
围在院内的侍从和侍卫们如潮水般鱼贯而出。
顷刻间,偌大的院落里便仅剩下父子二人隔着门相对而立。
申之忌稳步迈上台阶,从腰间掏出一把长长的钥匙,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锁被打开。
还不等申之忌开门,一道身着月白锦袍、气质清逸的身影便急匆匆地从屋内冲出来。
不知是因为哭喊,还是愤怒所致,他面红耳赤,额头青筋隐隐暴起。
瞧着儿子剑拔弩张的样子,申之忌斜睨道:“你这样瞪着为父作甚?”
申岳初恨恨挤出字来:“父亲大人明知故问,敢问父亲当初为何……”
还要说下去,申之忌打断道:“当初?放任让你带兵去霈国送死吗?”
申岳初声音提高了一倍,愤而回嘴:“送死?霈国兵力本就不弱,卢玳那老贼虽狼子野心,若有我申家军援助,何来送死一说!”
“况且,儿子何时怕过死!倒是父亲大人,按兵不出,且将儿子锁在屋中数日!我申家向来与霈国相交友好,如此这般,父亲是想要世人皆嘲笑我申家男儿贪生怕死,不顾昔日情谊吗?”
申岳初又气又急,越说越激动。
申之忌不为所动:“情谊?初儿,你当真是看不清这天下局势吗?我申氏一族背靠着新帝才堪堪名正言顺地偏安西都。东边崔家,西边辛家,虎视眈眈!”
“方才你说卢玳不足为惧?笑话!卢玳为何在饥年就贸然出兵?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初儿你就不为我申家想想?若你带兵身陷朔阳,为父救是不救?接连出兵,你是要将申家老小给霈王陪葬不成?那点情谊,与申家相比,孰轻孰重?你莫要昏了头!”
“可是儿子每每想到姨母一家身陷囹圄,却什么都做不了,儿子便痛不欲生。如今他们只怕,只怕……”
申岳初双手捂面,不敢再往下说。
瞧着儿子一脸悲痛,申之忌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秦允命人传来消息,你月妹妹还活着,不日就要到西都了,你想去,便去看看吧。”
听到父亲的话,申岳初的眼睛霎时一亮,激动地抬头:“当真?”
“当真,为父也并非冷酷无情之人,那孩子,唉,日后再做补偿吧。”
他拍了拍儿子肩头:“去吧,岳初。”
“儿子多谢父亲大人!”
话落。申岳初便头也不回地跑出院门。
看到申岳初的背影,侍从忙进到院内安慰申之忌,道:“老爷莫要生三公子的气,公子年岁尚轻,有些莽撞是无妨的。三公子到底是嫡子,日后定能像大公子二公子一般为老爷分忧。”
盯着申岳初离开的方向,申之忌适才的慈父神情荡然无存。
他眼神犀利:“哼,妇人之仁。”
说罢,甩袖离去。
“公主,前面就是三地边界了,过了界碑就正式进入我申家势力范围,往西北方再行两日便能到西都。”
秦允骑马缓缓行在马车窗边。
车内传来月澜略带沙哑的声音:“知道了秦将军,将军一路辛苦。既然是三家之地,我们还是快些赶路的好。”
舟车劳顿,月澜已是疲惫至极,北方的冷风吹得她口鼻干燥无比。
“是,末将领命。”
秦允直起腰,目视前方。可他的眼神却并不聚焦,回想起临行前相爷的命令,还有这几日与霈国公主的相处,心中不免涌起一丝不忍。
心道:“这霈国公主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与自己女儿年纪相仿,本应承欢父母膝下,如今却一路逃亡。即便辗转到了申家,只怕……唉……”
心里叹气,秦允摇了摇头,勒紧马绳,只求自家老小莫要受此劫难。
司州边境城防。
“二公子,已经巡视半日了,您喝口茶吧。”
随从颤颤巍巍,小心奉上热茶。
崔煜廷双臂抱于胸前,身子懒散地倚在瞭望台的石墙上。
他头也不回,满脸不耐烦地骂道:“拿走拿走,要喝的话,给爷拿酒来。”
“可是,老爷专门下令不许公子再饮酒,小的不敢有违。”侍从小心翼翼嗫嚅。
“你这蠢材,他不让喝就不喝啊?老头儿长千里眼了不成!”
想到父亲崔景疏的老脸,崔煜廷一时怒不可遏。
刚要抬脚踢旁边的侍从,却远远地瞥见前方似有一队人马,自南向北疾驰前行。
习惯了崔煜廷的暴脾气,侍从闭眼,认命地等待主人的打骂。
可等了好几息,都没有迎来预想的疼痛,他小心地将眼睁开一道缝隙。
只见崔煜廷手搭凉棚,紧紧盯着前来的一行人马。
见此状,侍从赶紧也上前查看。
“公子,这打头的不是申家的秦允吗?他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不错,是那孙子。”
崔煜廷皱眉,这人前几天才刚带人南下,短短几日不到,怎么又返回了?
秦允南下的时候他还嘲笑申之忌,人都死透了他才派人去霈国,是代他去哭坟不成。
现下,看到一群人又哐哐跑回来,更觉好笑,打定主意要下去戏弄秦允一番。
他吩咐左右:“随爷下去,牵马过来。这申家老货,做戏也不做全套。”
说罢,崔煜廷哼哼着小曲,懒懒走下瞭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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