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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地
鸡叫三遍,天光还未彻底撕破夜幕,父亲粗粝的嗓音就像鞭子一样抽在门外:“图南,下田了!”
弟弟图北通常还在酣睡,偶尔被吵醒,不满地嘟囔一声,母亲便会立刻俯身,柔声安抚:“乖仔,再睡会儿,让你姐去。”
这种偏爱,像田埂上随处可见的泥土,自然到无需言说,也沉重到让人麻木。
水田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图南赤脚踩进冰凉的泥水里,弯下腰,开始和那些顽强的稗草搏斗。指甲缝很快被黑泥塞满,小腿被锋利的稻叶划出细密的血痕,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入泥土,转瞬不见。
“哟,‘图男’,‘图男’,还真给你家图来个弟弟咧!这名字取得灵验!”邻居婶子促狭的嗓音响在田埂上。
图南直起腰,用沾满泥巴的手背抹了把汗,没吭声。她并不很讨厌这个名字。放眼望去,身边的姐妹们,“招娣”、“来娣”、“盼娣”,名字直白得像一道伤口。甚至还有更刺耳的,叫“贱女”。相比之下,“图南”已是周老师尽力斡旋后,所能得到的最体面的礼物。
还有几个周老师插得上嘴家庭,那些个姐姐妹妹也得了“望兰”、“怀玉”之类好听的名字。可那又怎样呢?名字的壳子再漂亮,依旧逃不掉那个如影随形的“弟弟”。资源、期望,都会倾斜给那个后来者。我们这些女娃,都是早早地扛起生活的重担。
家里的鸡蛋、肉沫,总是先紧着弟弟;她请假下田,天经地义;而弟弟,则被父母念叨着要“读出个名堂”。她的未来仿佛一眼可以看到头——劳作,辍学,嫁人,换一笔彩礼,为弟弟娶妻,然后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图南的身体机械地运动着,思绪却飘了出去。父亲常说:“田地不能荒,荒了要被人戳脊梁骨。”那么,她这片名为“图南”的田地,被期望生长的“庄稼”是什么呢?是勤劳,是顺从,是尽早尽多地输出自己的劳力,然后,用自己的一切去滋养那棵叫做“弟弟”的幼苗。
田地需要庄稼是千年不变的真理。那么,女娃需要弟弟,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种千百年的“自然”?
“我,是不是也像这土地一样,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供养弟弟?”这个念头像一颗冰冷的种子,猝不及防地落入心田,在日复一日的劳作浇灌下,顽固地扎下了根。“田地需要庄稼是天理,可我这片田地,为何不能为自己,生长点别的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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