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月之蝶

　　# 第 002 章 - 月蝶

　　陆瑶永远不会忘记十月七日的那个早上。

　　天空是渐变的金黄，自一轮灿白的阳延伸，向四周铺就。温柔的水波拍打着肌肤，微风吹过面颊，带来些许痒意。

　　陆瑶呆呆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光粒子在天空中闪烁。它们自由地飘动，碰撞，再一群接着一群地渐渐远离...远离？

　　凉意伴着蔚蓝从边角漏了进来，与深深浅浅的金黄勾勒出清晰的界限。

　　圆润的上半，平整地向下拉伸，交汇于尖锐一点。这根本就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陆瑶悚然，本能急推着她向侧面翻身，跌入了水中。

　　湖水吞噬了她，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她下意识的闭了眼，却仍然呛到了几口腥冷的水，肺部火辣辣的疼。她控制着身体摆动，尝试翻转划向水面，但四肢只是微微颤动，划不开粘稠的液体。

　　她没力气了。

　　饥饿，隐痛，颤栗。无穷的疲惫于此刻摘掉了遮掩的面纱，压垮了她的求生意志与力量，缀着她沉向湖底。思维有些模糊，窒息感缠了上来，陆瑶干脆放松了身体，任由其飘摇而下。

　　静，极致的静，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神秘的梦里。

　　迷蒙中，一点灼热在心口炸开，沿着血脉扩散，化开了冻僵的血肉，紧跟着好像有什么拖着她的全身向上，陆瑶轻轻动了动，手掌仿佛传来细细密密丝线的触感。

　　一片网？那她就是一只可怜的小鱼了。好饿，之前还好冷，如果回去一定要喝鱼汤...

　　哗的一声，半透明的网捞着陆瑶破开了水面。

　　陆瑶侧头狠狠的咳了几声，解放了被阻塞的气管，随后大口呼吸起来，活像一只“溺水”的鱼。

　　气息渐渐平静，她尝试动了动，温度回升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力量，但还是抬不起胳膊。她转头凑近弯曲的手臂，用手侧蹭掉了面上的湖水，终于能睁开双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网，透明的丝线交错联结将她稳稳撑起，下面就是荡漾的湖水。丝线向视野外延伸出去，陆瑶顺着轨迹缓缓转过头，一切收束于半空飘着的祂上。

　　那是一个“人” —— 形似少女的半透明躯体背对着她浮在空中。

　　灿金的长发在空中飘散，勾勒出极好的头颅与下颌线轮廓，光流织就的连衣裙遮掩了祂的体态，只留纤细的肩线带出一双垂着的细瘦胳膊。背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同记忆角落里不经意瞥过一眼的落灰剪影。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观察，祂缓缓转身，空无一物的脸精准地对上了陆瑶的视线，仿佛在凝视。

　　啊，没有五官，醒来的一眼果然是祂...陆瑶看着向她飘来的超凡生物，咽了咽口水，移开了视线。连衣裙下方，有散漫的光粒子飘散而出，陆瑶笃定了祂也没有腿的构造，是很神奇的存在。

　　存在，存在...陆瑶也不知该想些什么了，只能对上祂空白的脸，尝试在凝滞的脑海中为祂描摹一份五官。祂似乎愣了愣，歪了歪头，又继续飘过来。

　　已经很近了。余光能看见那些近处的丝线散作光点融入祂的体内，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背后的网渐渐凝成坚实一片将她上身抬起。祂终于停了下来。

　　陆瑶紧盯着祂面部的光子，看着它们从自由变得有序，汇聚着闪烁着，就像是一句正在酝酿的话语。说点什么吧，陆瑶期盼着。

　　什么都没有，那“一句话语”来回，却最终没有找到出口，崩散了开来。祂于是伸出了手，半透明的纤长手指点向陆瑶的心口。

　　陆瑶目光紧紧追随着祂的手指低头，看着指尖穿过了自己湿透的衣物，肌肤传来一种温润的触感，像是流动的暖玉。

　　“陆瑶。”亘古的话语在心口回响，一股奇异的淡香扑面而来。

　　陆瑶突然有种通灵之感，仿佛将要飘离世间，又在下一瞬落回躯壳，通体熨烫舒适。四周静了下来，陆瑶似有所感，等待着祂为祂本身作以定义。

　　“月蝶，”亘古的回响再度涌现。只是这次，声音在流淌中仿佛捕捉到了某种韵律，逐渐凝练、剔透，最终化作又一声清脆而悦耳的定音：“月蝶。”

　　这激起一阵眩晕，一种冥冥的温暖顺势锚定住了她。陆瑶恍然中，看到了一枚太阳在身体内缩成一点炸开，自己仿佛也在发着光。她晃了晃头，大脑传来一阵钝痛，她想说些什么，张张嘴也出不了口。

　　“休憩。”还不等陆瑶理清思绪，月蝶便掷下一词，在面前散了开来，化作环绕周身的漫天光点，无声息地飘向融入陆瑶体内。

　　陆瑶举起一只手放在眼前，掌心向上，遮住天空，看着那些粒子穿过手掌手臂飞来隐没无踪，一点涟漪也无。她深深呼了一口气，感受着自己被一股余力托起，平稳地推向岸边。

　　不久后，湖边。陆瑶坐靠在树干上，面向泛起波澜的湖面，进行了一番沉重的梳理总结：中秋，自己跳水未死，被非人知性生物所救，而且 —— 陆瑶按住了噗通直跳的胸口，感受着潜伏在体表下隔绝了湿透衣物寒冷的一层温暖。

　　祂究竟是什么？

　　在温暖的怀抱里，陆瑶又闭眼了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她摸了摸兜，不得不抛开所有疑问，去直面第一个难题 —— 荒郊远岭，没有手机。但万幸，身份证和钥匙都还在。叹了口气，晃了晃头，又带出一阵隐痛。

　　可能还有点脑震荡，陆瑶苦笑，自己如此竟还能活着，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

　　陆瑶从四周找了一根粗长的树枝，用外套包上，沿着记忆中的路径拄着缓缓向山下而去。

　　天意既已如此，那她也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时间紧迫，虽然避免了最严重的失温折磨，但是作响的腹部还是提醒着，她已经很久没进食。必须在彻底耗尽所有体力前下山，至少要到有人能发现的地方 —— 月蝶不会救她第三次的...吗？

　　月影与日光在脑海闪过，她难得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陆瑶回头，对着那本该是殒命之地的方向笑了笑。

　　总之，她现在不想死了，那她就要活着。

　　她深呼吸一口，挤了挤眼，将杂乱的思绪抛却。

　　---

　　下山曾并不是太过困难之事，即使她只是久疏锻炼的一份子。可是现在 —— 陆瑶忍着在脑中弥散开的痛意，一点又一点的放缓步伐，放小步长，但陡峭的坡路总是寸步难行，无从落脚。

　　她只能扶着树干踮脚向下，拽着坡上灌木减小冲力。

　　再后来，她索性忍着痛，在合适的坡道趴下，头朝高坡，借由四肢一点点向下挪动。

　　太阳不吝地洒下炙热的光辉，四周只有鸟鸣与枯枝落叶被翻动碾碎的喀嚓声，内蕴的疼痛中，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

　　陆瑶无从分辨已经过了多久，只知四肢仿佛绑上了越来越重的镣铐，身上的衣物还未被晒干又被溢出的汗水浸湿，口干舌燥。

　　在一处平坡，她艰难爬起，坐着外套靠在树干闭上了双眼。她抿着干裂的唇，感受着胃部的扭曲与大脑的哀嚎，尽力保持着清醒。

　　...

　　有光！陆瑶睁开双眼，赫然是似曾相识的乳白色无垠空间。触目所及，一个少女蜷地紧紧的，飘在半空，缓缓地自由旋转着，像一枚沉眠的卵。

　　那里是中央，陆瑶明悟。

　　她低头，看见了自己飘散又凝实的身体，再抬头，视线便到了少女上方。

　　少女的脸埋到了身体与双腿|之间遮得严严实实，冷白色调的长发铺满了后背，一件贴身的雪白长睡衣穿在身上，裸露的肌肤嫩白，不见毛孔。她的脉搏有规律地跳动着，在环膝的手腕上异常明显。

　　她想看清这个少女。于是，正面、侧面、背面...各个角度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咚咚，咚咚 —— ”陆瑶在凝视中，看到了少女的心跳。是一道道透明的波纹，自心口，伴着身体的一起一伏扩散开来，消失在无穷远方。偶有些跨过距离打在身上，也只是留下一阵暖后消失不见。

　　“月蝶...”陆瑶在心中默念一声，心口一点凉意，一道淡黄的波纹便出发，载着满心思绪驶向月蝶，与之相撞。透明的波纹于是急促起来，一阵阵打在身上竟有些灼热，而又无接续，便渐渐平静下来。

　　月蝶随着一呼一吸，起伏着转动着。陆瑶安静着站着看着未再出声。世界归于静寂。

　　...

　　陆瑶的意识是在一阵深沉的呼唤中苏醒的。

　　“姑娘，姑娘...”有人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

　　她想睁开双眼，但它们却不可思议地违抗了这位严格的主人，努力许久，最后只张开了一条缝，让一线溜进来的光将整个世界染成太阳的金黄。

　　旋即，一切便暗了下来，牵拉感紧跟着传来。有人挡住阳光，掀起了她的右眼皮。

　　她看着面前的人，像是看进了一片虚无。

　　“姑娘，来看着这里。”那人将食指放在面前，左右慢慢摆动，陆瑶的视线逐渐清晰，紧紧跟随。牵拉感消失，一切又回到原点。

　　一个冰凉的物体挤进了她的嘴，润湿了唇瓣。

　　“水，姑娘，喝一点。”

　　她缓缓张了嘴，含住，一点点咽下。一次又一次，她逐渐不渴了，让瓷勺撞上了牙。

　　对面也察觉到了，随即换成了温热的米粥。是加糖的，她不是很喜欢。陆瑶微微皱了皱眉，忍着甜腻的感觉咽了几勺，确实忍不住了，便轻轻摇了头。

　　勺子移开，她和女人听见了不远处的铃声，女人说道：“姑娘，我是救援队的。好好休息一下，你家人马上就来了。”

　　家人？仿佛踏入了泽地，陆瑶的思维滞在了一点，默默听着女人伴着可能是来电的响铃在几声清脆磕碰后远去。

　　片刻后，“什么！...”一声惊呼传进陆瑶耳朵，后续的窸窸窣窣却听不太清。

　　片刻，她终于勉强睁开眼，自然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鲜艳的背包和一个不锈钢杯摆在不远处的石头边。陆瑶想要坐起，身体却还是无力。她只能盯着盖在身上“棉服”上的繁复花纹，静静等待着。

　　穿着大红外套的女人很快便回来了。她走到了陆瑶对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将一个黑盒子放进了背包，转头看着陆瑶，欲言又止。陆瑶回视，勾起了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姑娘，你手机呢，是不是没电了。”面色有些僵硬，话还是说出了口。

　　“姐，”嗓子仍有痛意，陆瑶轻轻咳了咳，摇了摇头：“我出来玩的，手机掉水里了。自诩有几分水性，下了水，差点没上来。”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个的就是不爱惜生命！”女人听罢，终于放松了身体。她伸直了腿，敲着揉着，抱怨着：“离家出走也就罢了，在家周围瞎晃晃不好吗，哪都不去就算了，还偏偏往深山里跑！脚滑一下进了水，下了山，找都找不到！还把家里人吓得！”

　　话锋一转，又指向了陆瑶：“你也是，小姑娘。我看得出你体质很好，下了水饿着也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但你也不能这么作践身体，一不小心，找都找不到！”

　　银铃响动，陆瑶漏出了一声笑，又觉尴尬，赶忙咳了两下，却牵动到大脑，疼得歪了嘴。

　　她竟如此幸运，已经被找到两次。

　　陆瑶看向女人的眼睛，举起右手到头侧：“明白的姐，我不会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吃着饼干喝着水，时间在大姐的絮絮叨叨中飞快流逝，搜救队成员两两一组陆续来到了这里集合。陆瑶远远看见了另一位主动进入深山的人，应是比她小一些的少女，正抱着自己的父母哭的伤心。

　　伤心。陆瑶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眼天，撑着树缓缓站了起来，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陪伴了她一路的暖意。

　　那姐姐清点完人数，扶着她缀在队伍后面，沿一条平缓的路走下了山。

　　---

　　“砰——啪！”林晚猛地推开了张敬辉的办公室门。里面一片昏暗，满溢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挡了个干干净净。

　　“呃呃，什么？！”老张猛地从座位上抬起头，稀疏的头发跟着跳了个舞。他看向门口，发现是林晚，舒了一口气：“我的大小姐啊，你要吓死我！”

　　“老张，陆瑶向你请假了吗？”林晚站在门口，紧紧盯着老张。

　　“呃，我看看哦。林大小姐，你不才是她的直属上级吗,”张敬辉揉揉眼，伸手去摸眼镜,“要请假也是直接发你那去，不可能跳级发我这里...而且这种事情可以在 wx —— ”，话语截断，老张解锁了屏幕，看着满屏的未接来电和问号咳了一声。

　　他再不敢怠慢，赶忙点开管理软件，跑向门口递给林晚，林晚接过手机，看着空白的页面，皱起了眉头，将手机递了回去。

　　老张瞥了一眼林晚的面色，从她紧握的手中抽回手机，纠结半天，扭扭捏捏道：“那个，林晚啊。陆瑶这孩子能力很不错的，可能是昨天中秋假玩疯了太累睡过了，肯定不是有意的。而且你要发展团队，留着她有大用，给她一次机会吧，啊。”

　　林晚竟也没再理他，转身大步离开了。

　　老张看着林大小姐不同往日的矫健，摇摇头，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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