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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门之瞳
震耳欲聋的喧嚣,炫目的日光,徽宗皇帝那意味深长的一瞥,以及高悬于鹤群之中、冷漠注视一切的螺旋符号……所有这些构成的光怪陆离的幻境,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那股强大的、将他意识拖拽出来的力量,与将他拉进去时一样蛮横无理。
陈墨猛地向后一个趔趄,腰眼重重撞在坚硬的工作台边缘,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他双手下意识地撑住台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跳动,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冷汗瞬间从每一个毛孔里涌出,浸透了他内里的衣衫,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
他回来了。
重新回到了他那间拥挤、沉滞,弥漫着熟悉气味的工作室。
灯光有些刺眼。
“陈先生?”
一个清冷而带着明显惊疑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尚未完全平复的混乱思绪。
陈墨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还有些模糊、晃动。他看见林清音就站在工作台的另一侧,距离那幅展开的《瑞鹤图》摹本几步之遥。她之前那副公事公办的冷静面具已经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警惕、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的表情。她的身体微微紧绷,一只手甚至下意识地按在了那个黑色手提箱上,仿佛里面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显然,他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失神,以及可能伴随而来的脸色煞白、身体摇晃,全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我……”陈墨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嘶哑,“没事。”
这两个字毫无说服力。连他自己都不信。
林清音没有追问,但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在他脸上来回巡视,似乎想找出他骤然失常的根源。她的目光最终落回工作台上的《瑞鹤图》,又迅速抬起,看向陈墨,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更浓了。
“陈先生刚才,似乎对这幅画……反应很大?”她换了一种更委婉,但也更咄咄逼人的问法。
陈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试图找回一点掌控感。他不能告诉她真相。那太荒谬了,只会被当成精神病,或者更糟,被当成故弄玄虚的骗子。
“只是……有些头晕。老毛病了。”他避开她的目光,转而看向那幅画,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林研究员刚才说,这幅画的检测结果存在矛盾?”
林清音沉默地看了他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最终,职业素养压过了个人好奇。她松开按着手提箱的手,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姿态,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戒备。
“是的。”她走到画作旁,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虚指画心与裱褙的接缝处,“碳十四测年显示,绢帛的年代大致符合北宋末期。但通过高倍纤维显微镜观察,发现绢丝的加工工艺有极细微的、不属于那个时代的痕迹。而且,墨料和矿物颜料的成分,也与已知的徽宗朝宫廷用料存在微小差异。”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最矛盾的是,这幅画的笔意、神韵,尤其是这群鹤的姿态和那股‘瑞气’,几乎与辽博的真迹如出一辙,甚至……在某些细节上,给人一种更‘鲜活’的感觉。仿佛作画者亲眼所见,而非临摹。”
亲眼所见!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陈墨。他当然知道为什么“鲜活”!因为他刚刚就“亲眼所见”了!那个悬浮在空中的螺旋符号,冰冷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他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问:“所以,院里专家的结论是?”
“没有定论。”林清音坦言,“一派认为,这可能是历史上某位绝世天才,在无限接近真迹的条件下,进行的‘灵魂摹写’,以至于在微观层面留下了时代的破绽。另一派则认为,这或许是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极为高超的作伪技术。”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锁定陈墨:“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在调查相关线索时,听到一个……传闻。据说陈先生对于这类‘非典型’的、游走于真伪之间的画作,有着一种异于常人的敏锐。尤其是,对于画中可能隐藏的,一些‘非常规’的信息。”
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了什么?关于他的“能力”?还是仅仅指他修复赝品的古怪名声?
他不能暴露自己。至少现在不能。
“林研究员过奖了。”陈墨垂下眼睑,掩饰住眼中的情绪,声音尽量平稳,“我只是个修复匠,对材料和时间留下的痕迹比较敏感而已。至于‘非常规信息’……”他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林清音显然不信。但她没有证据,也无法强迫什么。工作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陈墨的目光再次扫过《瑞鹤图》。这一次,不是看那群仙鹤,也不是看徽宗的题跋,而是凭借着梦中那无比清晰的记忆,精准地投向了画面上方,那片象征着天空的留白处。
在传统鉴赏家看来,那里空无一物,是意境所在。
但在陈墨此刻的眼中,在那片留白的极深处,在绢帛细微的纤维纹理之间,他看到了一个点。
一个用几乎与底色完全融合的、极淡的赭石色,轻到不能再轻地点出的,那个熟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
螺旋符号。
它隐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巧,若非他刚刚在梦中被明确“指引”,就算用放大镜一寸寸搜寻,也绝难发现!
这个发现让他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秋山萧景图》里有它!《瑞鹤图》摹本里也有它!跨越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作者,不同的画作题材……这个诡异的符号,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标记,将这两幅看似毫不相干的“摹本”连接了起来。
这绝不是什么巧合!这是一个线索,一个指向某个巨大谜团的线索!
他的呼吸再次变得粗重起来,眼神中的震惊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陈先生?”林清音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异常,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迫,“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陈墨猛地抬头,看向林清音。她背后是省博物院,拥有他所不具备的资源和调查能力。这个符号背后隐藏的东西,可能远超出他个人的理解和处理能力。老周说过,躲是躲不掉的。
也许……他需要盟友?即使这个盟友目前对他充满怀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过工作台,走到堆放杂物的角落,从一堆画稿下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幅已经修复好的《秋山萧寺图》残卷。
他在林清音疑惑的目光中,将残卷在《瑞鹤图》旁边缓缓展开。
然后,他拿起一把专用的强光手电和一枚高倍放大镜,递向林清音。
“林研究员,”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请看这里,《秋山萧寺图》右下角,枯树的纹理间。”
林清音蹙着眉,接过工具,依言俯身看去。她调整着角度和焦距,神情专注。几分钟后,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颤。
陈墨没有停顿,又将放大镜指向《瑞鹤图》上空那片留白中的某一点:“还有这里。”
林清音迅速移动过去,再次仔细查看。这一次,她花费的时间更长,反复确认。当她最终直起身时,脸上之前所有的冷静和职业性的疏离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骇然的凝重。
“同一个符号……”她喃喃自语,目光在两幅画之间来回移动,仿佛在重新评估整个世界的逻辑,“两幅不同时代、不同题材、不同作者的顶级摹本中,出现了同一个隐藏的、微观的标记……”
她猛地转向陈墨,眼神锐利如刀:“你早就知道?这就是你刚才‘头晕’的原因?”
陈墨迎着她的目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道:
“林研究员,现在,你觉得我们还在讨论简单的真伪问题吗?”
工作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张力。窗外的夜色更浓了,仿佛有无形的暗流,开始围绕着这两幅古画,以及画中那个神秘的螺旋符号,缓缓涌动。
林清音紧紧盯着陈墨,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人。良久,她才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
“陈墨,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两幅画,以及这个符号,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墨看着工作台上并排铺开的两幅画,一幅清冷孤寂,一幅祥瑞华丽,却都被同一个冰冷的符号所标记。他仿佛能看到,两条无形的线,从这两幅画上延伸出去,没入历史的迷雾深处。
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我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我们可能……撞破了某个秘密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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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大去写作业去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