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挡我赢棋

　　赢了金敏贞，闯入“凌云杯”国际新锐赛的决赛，这个消息在围棋圈里激起了一圈不小的涟漪。
　　舒若蘅的名字，时隔多年，再次被一些棋评人和老棋迷提及，尽管大多带着“昔日天才复苏？”这样的前缀。
　　网络上的对弈平台很快放出了这盘棋的棋谱，配有资深棋手的解说。
　　标题颇为耸动：“‘大雪崩’重现江湖，舒若蘅五段强硬击溃韩流新锐金敏贞三段”。
　　舒若蘅粗略扫了一眼评论区。
　　有惊叹她计算深度的，有怀念“大雪崩”复杂变化的，也有质疑金敏贞发挥失常的，当然，也少不了“昙花一现”、“运气好”之类的声音。
　　她扯了扯嘴角，关掉了网页。
　　外界的喧嚣，无论是赞誉还是质疑，在她这里，都太远了。
　　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盘半决赛，离真正的目标，还差得远。
　　决赛的对手是日本的新锐头衔持有者，小林拓真七段。
　　一个以棋风稳健、官子功夫细腻著称的棋手。
　　风格恰好与金敏贞相反。
　　教练打来电话，语气是难得的轻松：“若蘅啊，下得漂亮！这小林拓真，风格你是知道的，最擅长磨，你……”
　　“我知道。”舒若蘅打断他，声音平静，“不能急，不能被他拖入官子决胜的节奏。”
　　教练在那头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冷静和精准的判断：“对，没错。你的中盘力量现在很强，要发挥出来，但也要注意分寸，小林很擅长抓住对手的招。”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自己随身携带的折叠棋盘上，上面已经摆开了小林拓真最近几盘棋的棋谱。“我在看他的棋。”
　　教练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保持状态，便挂了电话。
　　舒若蘅放下手机，指尖拈起一枚黑子，轻轻点在小林拓真一盘棋的关键处。
　　这里，他选择了一个看似保守的退让，实则后续手段异常刁钻。
　　这个人，像水，不争先，但润物细无声，不知不觉间就能积累起优势。
　　接下来的几天，舒若蘅的生活节奏依旧简单到刻板。
　　酒店、棋院训练室、餐厅，三点一线。大部分时间，她都沉浸在棋谱里，研究小林的风格，模拟各种可能出现的局面。
　　偶尔，她会自己和自己下棋，左手黑，右手白，在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像是两种思想在无声地搏杀。
　　决赛前夜，她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请求，一个人留在房间。
　　没有再看棋谱，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
　　五年的停滞，像一块沉重的巨石，赢下金敏贞，只是将这块石头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光。
　　决赛，是能否彻底推开这块石头的关键。
　　她想起小时候，刚学棋那会儿，输了一盘棋会哭鼻子，赢了一盘能高兴好几天。
　　那时候的快乐和悲伤都那么简单直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棋变得沉重，胜负心像是枷锁一样。
　　她迷失在那些期待和失望交织的声音里，差点忘了最初拿起棋子时，那种纯粹的对纵横交错、计算博弈的热爱。
　　是这半年的沉淀，让她慢慢找回了那种感觉。
　　棋，就是棋。
　　对手是谁不重要，外界怎么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盘上那三百六十一个点，重要的是如何用自己的理解，去构建属于自己的疆域。
　　第二天，决赛。
　　赛场气氛比半决赛更为凝重。
　　小林拓真是个身材瘦小、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更像一个埋头苦读的学生。
　　他入场后，只是安静地对舒若蘅点了点头，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猜先，舒若蘅执黑先行。
　　她没有选择过于激烈的开局，而是以一个相对均衡的“星·小目”布局开局。
　　小林拓真应得中规中矩。
　　前几十手，棋盘上风平浪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双方都在试探，都在布局。
　　舒若蘅有意将棋局导向复杂，但小林拓真应对得滴水不漏，几次都巧妙地避开了可能引发激战的变化。
　　棋局进入中盘，舒若蘅意识到，想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了。
　　小林拓真的韧性比她预想的还要强。
　　她开始调整策略，不再追求一击毙命，转而利用自己计算力的优势，在几个局部战斗中获取微小的便宜，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地积累着实地。
　　小林拓真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也开始发挥他官子的特点，极力搜刮，试图挽回劣势。
　　盘面变得极其细微。
　　观战室里的气氛也紧张起来。
　　通过直播观看的职业棋手们都在低声讨论，计算着目数。
　　“舒若蘅的黑棋好像稍微好一点，但也就一两目的样子。”
　　“小林官子厉害，说不定能扳回来。”
　　“舒若蘅今天下得很耐心啊，不像昨天那么凶悍了。”
　　时间在读秒声中流逝。
　　舒若蘅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精神高度集中，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每一个官子手段的价值，不敢有丝毫松懈。
　　小林拓真的额头上满是汗珠。
　　最后一个单官收完。
　　裁判开始数子。
　　舒若蘅看着棋盘上密密麻麻的棋子，心里异常平静。
　　她已经尽力了，算清了所有能算的变化。
　　最终，裁判宣布结果：黑棋，舒若蘅，胜3/4子。
　　极其微弱的优势。
　　小林拓真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他用日语轻声说了一句：“很强的对手，佩服。”
　　舒若蘅微微颔首：“承让。”
　　赢了。
　　“凌云杯”国际新锐赛冠军。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舒若蘅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充实感。
　　颁奖仪式上，她接过奖杯，面对闪光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比以往明亮了许多。
　　有记者挤过来提问：“舒若蘅五段，恭喜你夺冠！时隔五年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你现在的心情如何？你认为是什么让你突破了瓶颈？”
　　舒若蘅看着话筒，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很高兴。棋下好了，自然就赢了。”
　　这个回答显得有些“拽”，甚至有点敷衍，但这就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突破瓶颈？
　　哪有什么神奇的诀窍，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积累，不过是摔倒了再爬起来，不过是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放下了了一些包袱。
　　她没有再多说，抱着奖杯离开了会场。
　　夺冠带来的直接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媒体的报道多了起来，措辞也从之前的“陨落天才”变成了“王者归来”。
　　棋院领导找她谈话，语气亲切了不少，暗示接下来会有更多的比赛机会。
　　一些商业活动的邀请也纷至沓来，不过都被她以需要训练为由推掉了。
　　她很清楚，一个“新锐赛”的冠军，只是回到了竞争的起跑线。
　　国内的头衔战，世界大赛，更强的对手还在前面。
　　她不能，也不想被这些浮名所累。
　　回到日常训练，舒若蘅发现自己对棋的理解似乎又深了一层。
　　以前一些模糊的感觉，现在变得清晰；以前计算不到的深度，现在能隐约触及。
　　她开始更系统地整理自己的棋风，将中盘的爆发力与布局的厚实、官子的细腻结合起来，试图形成一种更全面、更难以被针对的风格。
　　这天下午，她在棋院的训练室复盘和小林拓真的决赛棋谱。
　　一个相熟的、也是唯一一个在她低谷期还经常和她切磋讨论的棋友凑了过来，舒若蘅心里把他归为“话痨”，但棋品倒还不错。
　　“啧啧，这手‘点’真是犀利，小林当时肯定懵了。”话痨棋友指着中盘一处关键战斗。
　　舒若蘅“嗯”了一声，没多话。
　　“你说你，状态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害得我上次内部训练赛还按老黄历准备，被你杀得那个惨啊。”话痨棋友抱怨道，语气里却没有多少埋怨，反而带着点替她高兴的意思。
　　“棋，是下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舒若蘅眼皮都没抬，继续在棋盘上摆弄着一个变化。
　　“得，你还是老样子。”话痨棋友习惯了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不过说真的，你这次回来，棋风变了不少。比以前更……怎么说呢，更‘沉’了，也更‘狠’了。”
　　舒若蘅拈棋子的手顿了顿。
　　“沉”和“狠”，这个评价倒是挺准确。
　　五年的低谷，磨掉了一些浮躁，也积蓄了一些不得不发的力量。
　　“哦，对了，”话痨棋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个事，可能你会感兴趣。我有个朋友在一所高中当老师，他们学校搞什么‘传统文化进校园’活动，想请个职业棋手去给学生做个讲座，普及一下围棋。”
　　“规模不大，就一个下午。怎么样，你有兴趣没？就当放松一下，换换脑子。”
　　舒若蘅第一反应是拒绝。
　　她不喜欢这种场合，不擅长和陌生人，尤其是一群半大孩子打交道。
　　有那时间，不如多打一盘谱。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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